手持奏折的周肯彦走在长廊上,脸上因担心而微微皱了眉头。不知皇上会不会对夌岚使者出言不逊?方才和夌岚使者擦身而过,骜鸿一瞥中察觉对方似非泛泛之辈。若是皇上得罪了对方,那可就糟了。
周青彦边走、边捻须摇头,没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嚷声。
“周丞相,请留步啊!”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追着见周青彦依然脚步不停地住前走时,更是扯开了喉咙喊。“周丞相──”
周青彦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停步看向来人。“什么事吗?”
“皇……皇后……昏倒…了……”小太监因跑得太快而气息不顺,说话断续结巴。
“皇后昏倒了?”周青彦脸色大变。夌岚使者还在士轩吶!“找我有什么用?
快去找太医。”
“太医已经帮皇后诊断过了。”难得看到周丞相暴怒变脸,小太监哪管得呼吸顺不顺,急忙开口解释。
“很严重吗?你快去敢禀皇上──”周青彦猛然停口。散禀皇上叉有何用?皇上根本对皇后不理不睬。
“太医说这件事不能让皇上知道,所以才要小的来找您。”太监压低了嗓音,直至此时才忆起这件事的机密性,还好长廊上并无他人。
看来皇上对皇后的鄙夷,很可能整个宫廷都知道了。“走吧!”周青彦叹了口气,领头往皇后的寝宫走去。
方别别踏进庭园,大老远地就看到白发墦墦的太医双手紧张互搓,在皇后房门外来回徘徊,一脸慌乱。见状,周青彦心一凛。难不成皇后的病非常严菫?可昨晚宴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急忙脚步加快,往前走去。
“周丞相,您可来了!”看见来人,太医犹如看见救星,急忙上前迎接。
“怎么回事?皇后的状况怎样?”紧掩的房门根本看不出里头的情形,同青彦只能抓紧太医的衣袖,急切问道。
“借一步说话。”太医瞥见随后跟来的小太监,拧了拧眉,手一抬,示意周青彦随他而去。
周青彦心头更为紧张。不知皇后到底患了什么病,为何太医会如此故弄玄虚?
他捺下满腔的疑问,跟随太医走到庭园的角落,静候太医开口。
“周丞相……”太医一声叫唤后,就没了下文,迟了半晌,就在周青彦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才低低说道:“皇后她……有孕了。”
“什么?!”饶是见多识广,乍闻此言,周青彦也忍不住惊喊出声。
皇上根本连皇后寝宫都没踏进过,这件事是罘所周知的,而如今……皇后居然怀孕了?!
“我也觉得此事……不妥,所以才找周丞相您商量。”太医又开始搓起手,这等难题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皇后她是因为母体虚弱才会昏倒的。”
这不是摆明了皇后……不贞吗?不曾受过皇上临幸,却有了身孕。虽说皇上负她在先,可是她也不该如此啊!何况后宫一向门禁森严,又是谁胆敢染指皇后?周青彦身子一阵摇晃,踉跄地走到墙边,惊惧交加的脸上布满冷汗。
依据后宫条例,若有违背贞节的情事发生,一律处以死刑……但皇后身分不同啊!
她是夌岚公主,又怎能说杀就杀?尽管处事一向面面俱到,遇到了这种非常状况,同青彦也同样地手足无措。
“周丞相……”见他不语,太医走到他身后轻唤。
“让我好好想想……”周青彦用力抚着额角,闭眼低语。“这事应该无人知晓吧?”
“没有。”太医摇摇头,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诊断错误,连忙又把了三次眽,确定结果后,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他根本不敢宜诸于口。
“几个月了?”周青彦问道。
“三、四个月左右。”虽然皇后因外表纤瘦还看不出异样,但若是再过个两、三个月,隆起的肚子可就说什么也藏不住了。
周青彦长叹了口气,这下更确定皇后怀的不是龙胎。三、四月前正值大婚之际,皇上根本没有踏进过新房,或许……皇后是来到士轩之前就怀有身孕也说不定,否则,原本反对的夌岚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同意将公主和亲到士轩?周青彦急忙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否则他可能会转念力主将皇后处以死刑。
“我回去想想,看该如何处理。”周青彦摇摇头,此时脑里过于紊乱,根本想不出什么方法。
“也只能这样吧!”太医点点头,目送周青彦离去。
为何在士轩国好不容易奠定了强盛的基础后,却又发生这件事?一国之后啊!
可不是寻常妃子。这到底该如何解决才算完满?该告诉皇上吗?对皇后毫无感情的皇上能接受皇后不贞的事实吗?
望了紧闭的门扉一眼,同青彦沈痛地往出口走去。
“你还好吗?”阎舲纯趴在榻沿,睁着一双大眼瞧着裴珞。
方才皇嫂还一直蹲在她身旁逗着她笑的,她因为昨晚宴会上的事心情不好,转身想走,谁知皇嫂才一站起身要拉她,就毫无预警地往旁边一倒,差点把她吓死了。连忙扯开了喉咙喊,叫翠玉和雀喜来救人。
“我没事,方才太医不也没说什么?别担心,可能是太累了。”裴珞笑着摇头,伸手拭去阎舲纯还挂在眼角的泪珠。“你哭了?”
“才没有!”阎舲纯羞红了脸,倔强地不承认。
“公主啊,刚刚哭得才惨咧!太医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留在外头。“雀喜瑞着刖熬好的药汤进来,转到不实的说词立刻予以取笑。“我和翠玉赶到时,就看到公主跪坐在皇后身旁哭,害我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晕倒不算严重吗?”窘态被当场提出,阎舲纯恼羞成怒,回嘴反驳。
好不容易有人这么疼她、宠她,连皇兄都不认她了,要是皇嫂再离她而去,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所以见到皇嫂晕倒在地,不明情况的她才会紧张得大哭。
“我真的没事,谢谢你。”裴珞坐起上身,将阎舲纯拉入怀中。“你肯开口讲话那就太好了。”今天见舲纯依然不言不笑,让她好担心,深怕昨天皇上无情的话刺伤了她幼小的心灵。
忆起昨晚的情景,阎舲纯原本灿烂的笑脸微微一黯,随即又展开笑靥。
要说过了一个晚上就会忘记,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皇兄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她还有皇嫂啊!反正皇兄也不理皇嫂,她们两个刚好可以同病相怜。
“我不想跟你说话是因为我对不起你,以前跟你说的话,都是故意在讽刺你的,皇嫂,你要原谅我。”阎舲纯拉着裴珞的手,用可怜兮兮的软求语调说道。她可不是装的,要是皇嫂也不理她,她可就真的悲惨到极点了。
“我从没生过你的气,为什么要原谅你?”裴珞捏了下她的鼻头,戏谑道。
“真的?”阎舲纯惊喜道,见她点头,不相信地又问了一次。“真的?”
“真的、真的啦!”一旁的雀喜看不下去了,插了进来,将躺在裴珞身上的阎舲纯抱了下来。“皇后再不吃药,药就要凉了。”
“臭雀喜!”阎舲纯朝雀喜扮了个鬼脸,还是听话地乖乖返到一旁。
“难得这么听话。”雀喜咕哝着,将药碗捧到裴珞面前。“皇后,该喝药了。”
“嗯。”裴珞接过轻啜一口,药汤的苦涩让她不由得轻蹙起眉头。“太医说我怎么了?”
“身子虚而已。”只是后来问的问题有点奇怪,雀喜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奇怪,太医干么无缘无故问说皇后的寝宫有没有奇怪的人往来?后宫管制森严他又不是不知道。还间皇上有没有来过?真是说笑嘛!要是皇上来过,皇后还会这么郁郁寡欢吗?
“这件事……不会传到皇上那儿去吧?”裴珞迟疑了一会儿,低低开口。语意虽是制止,但仔细听辨,还是听得出隐于其中的期待。
心里有股冀望,想让他得知,想让他为她担心,想借着他来探顾时,多些见他的机会……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裴珞想将之压下,它却愈渐勃发。她不该这么想的,她应该将这件事完全隐藏,不可造成夫君的负担,自小到大,女诫和娘是这么告诫她的。
然而此时,想见皇上的念头,已让她顾不得什么叫娴淑。
“当然不会,皇后您可以放心。”没听出真正涵义的雀喜急忙点头,她们是真不敢让皇上知道啊!要是启禀了皇上,换来的是毫无反应的冷酷表情,那岂不是又让皇后的立场更为难堪?倒不如什么都别讲,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推说是因为怕皇上担心所以没惊扰了皇上,不过是身子虚嘛,多喝些补汤就没事了。
“那就好。”裴珞勉强扯了扯嘴角,难掩失望侵上心头。或许,就连她真病入膏肓了,他也会对她置之不理吧!想起昨晚他的无情,心中一痛,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
阎舲纯年幼身矮,抬头看去正好将裴珞低垂的眼看得清楚,她看到皇嫂那长而弯的眼睫不停煽动着,似乎想将涌上眼眶的泪雾眨回去。
“皇嫂……”她喊了声,怯怯地看着裴珞。
皇嫂以前是不哭的,连皇兄在新婚之夜放她独处,她都还能泰然自若,如今,皇嫂却红了眼眶。是她害的吗?她的阻隔害皇嫂少了跟皇兄相处的机会,更引得皇嫂有感而发,想到和她一样同病相怜才哭的吗?
“什么事?”裴珞深吸口气侧头看向舲纯时,已恢复柔美的笑容。她怎么能在舲纯面前掉泪呢?舲纯已经够不安了,要是她再不坚强一点,舲纯还有谁能依靠?
“没有。”阎舲纯摇了摇头,将脸埋进她的被褥上。希望,全都是她看错了,要是连温柔婉约的皇嫂都哭了的话,那就表示皇兄注意到她俩的机率是微乎其微了。“总有一天,皇兄会理我们的。”
裴瑢伸去抚舲纯头发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落下。
是啊,总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若是她还像以前一样,只懂得静静守候的话,那遥遥无期的“一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也或许,她根本不会去期待那“一天”
了……议事堂上虽众目齐聚,可却完全没有半点声响发出,静得只听得到浅微的呼吸声此起彼落,敢情好,大伙儿震惊之余,连呼息都给收敛了。
一双双瞠得老大的眼,不是射往站在中央的周青彦身上,就是和隔邻的同僚面面相觑,怀疑刚刚听进耳里的话,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年老耳背给听走了音。
和其它人讶然表情不同的周青彦,持笏的手坚定,紧抿的唇也代表了他的坚决,直视圣上的眼神无惧无畏,似乎皇上若是不答应他提出的请求,他极有可能会以死呈谏。
“是我听错周丞相的话了吗?”即使周青彦语出惊人,阎聿也只微略扬了扬眉。
“臣认为此时国内的经济和兵力已稳定,皇上应该招纳才人、妃子入宫,可以藉此找出更适合土轩国后的人选。”言下之意说得再明白不过,现任国后的后冠已可以摘除。
这下子在场朝臣们更是完全呆愣。当初对夌岚百般忌惮的是周丞相,而且为了迎合夌岚前任及现任国主只迎娶一后的特例,同丞相为了表示士轩国和亲的诚意,还不准他们先为皇上召来后宫人选,因此现在整个后宫除了先王妃妾外,是空无一人。如今,却说要摘下皇后的后冠,这其中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皇后是夌岚公主,如被任何寻常人夺去后座,周丞相不怕夌岚国会有所意见?”
阎聿微瞇起眼,同青彦的话让他感到不悦,平静无波的表情却将一切掩盖。别说卸除裴珞的后座,光是要招纳妃子入宫一点,已教他完全不能接受。
“本国时已蓬勃强盛,对夌岚根本毋需畏惧,兼之夌岚国主明理英明,绝对不会因此而举兵进犯,荼毒天下百姓。为了本国皇嗣着想,臣认为召纳才人、妃子入宫是当务之急。”周青彦将想好的说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出。
“周丞相此言,符合一个文人的风范良知吗?”阎聿冷言嘲弄,唇畔依然带着浅笑,口气却冰寒涷人。“我不想增加后宫人数,退下吧!”
被冷冽的词句一扫,周青彦老脸上挂满了尴尬。他知道这么做跟过河拆桥的卑劣行径无异,但他别无他法,士轩国无法容忍一个怀有他人野种的女子坐上皇后的位子。他还以为对皇后不屑一顾的皇上应该会同意这样的做法,没想到,皇上的心思,谁也别妄想捉摸。
“但皇后实是不适合担当本国国后,臣以为应该找出更适当的人选,具备母仪天下的风范……”周青彦锲而不舍地努力游说。
“你不是想试探我的话的可信度吧?”鹰眸微瞇,笑容敛去,语气不曾微扬,然而瞬升的狂霸已让底下众人屏住了呼吸。“退朝。”
俊逸的身形飘然离去,余下脸色惨白的周青彦呆站原地,接受诸位朝臣注视的目光,有怜悯,有不解,还有……鄙夷。
“听说,同丞相这几天一直在早朝请奏要皇上废去皇后的后位呢!”翠玉拉起榻上的被褥一抖,将之整个摊平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折叠。
“噤声!当心被皇后听到。”在圆几旁抹着杯盏的雀喜闻言脸色不一变,压低音量斥喝。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连在皇后寝宫里都敢这么口无遮栏。
“皇后不在我才敢讲的。”她翠玉哪有那么不知好歹啊?要不是看准了皇后和公主到后花园去,没有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话,她哪敢提啊!
“还是得小心啊,要是被皇后听到就糟了。”雀喜还是往门口张望了下,才安心下。
连一向支持皇后的周丞相都反过来力主废后,这岂不是在皇后的悲惨命运上更雪上加霜吗?
“那是真的喽?”翠玉睁大了眼,她本来只是从其它仆役间口耳相传听来的消息,如今得到了证实。
“嗯。”雀喜点头,边说边抹着杯盏。“周丞相接连提了好几天,皇上每次都予以否决,现在周丞相下了朝后,还每天到御书房外求见,结果都被皇上拒见。”
“为什么周丞相会极力主张废后啊?”翠玉不解。皇后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怎样,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另立新后呢?
“周丞相说了很多啊,说什么皇后上不了台面啊,做不到母仪天下的威严啊,一些有的没有的,反正啊,现在附和周丞相的人越来越多了。”雀喜不屑地撇撇嘴,手上的动作不住加重。
“那,皇上怎么说?”捺不住好奇的翠玉索性将手边工作放下,凑到雀喜身边。
“谁也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明明根本不在乎皇后,却又不答应召纳后宫。不过可能会凶多吉少吧!在一些大臣的连番劝说下,再过不久,皇上不答应才怪,这又不是坏事,三宫六院的,软玉温香、左拥右抱的,谁不喜欢?”听说现在一些大臣之女都跃跃欲试,聘请画工,想画出一幅最美的画像呈到宫中来呢!
“皇后现在就已经受到冷落了,要是再被废除后位,可不是就等于衱打入了冷宫,永远翻不得身吗?”谁说进了宫就好的?看皇后这受尽委屈的情形,连她翠玉也忍不住要一掬同情泪了。
雀喜无奈地摇摇头,沉默不语。这就是后宫妃子的宿命吶!当上了皇后,不等于把握了永远。
“皇嫂,你说要拿扇子扑蝶的,怎么站在门边?”阎舲纯稚嫩的童音在门口响起,惊吓了房中的两人。
雀喜和翠玉几乎是同时弹跳起身,转头望夫,当看到裴珞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时,两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我走累了,歇口气而已。”裴珞强忍着那些对话在心头造成的重创,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但那喑哑平板的语调,却已将一切泄漏。“我马上找。”
裴珞手在衣下握紧成拳,身子僵硬地缓步走进房里,在柜前不住翻找,想藉由这个动作将刚刚听进的话遗忘。
她不在乎后位,不在乎这位莴权重的名称,她在乎的是他,是他啊!
居于后位想见他就已难上加难,若是再被打入冷宫,她还有贝他的机会吗?想到他将不再属于她,她就心痛得无法自己。从此,依偎在他怀中的是他人,接受他温存的是他人,她该如何承受这残酷的现实?
谁来教她?为何女诫中的三从四德别人都能恪守;为何夫君约三妻四妾别人都能容忍,而她,却教嫉妒啮咬了心,让伤痛穿透了千疮百孔?倘若礼教要她罔视自己的心,地做不到啊!
她以为女诫上说得都是对的,她一直坚信不移呵!如今才发现那全是骗人的词汇,全是骗人将心完全舍弃的谎言。
而他,将她从礼教中救出,让她找回了尘埋二十年的心,却又为何将她的心撕成碎片,让她无法去拾,无力去拼凑?
“皇后……”雀喜嗫嚅唤道,裴瑢那自得毫无血色的无神吓坏了她。
扭着衣角站在一旁的翠玉根本就不敢抬头,为了自己的多嘴懊悔不已。为什么雀喜都制止过了,她还执意选在皇后的寝宫中谈论?
“好慢哦,我来帮你!”什么也没听到的阎舲纯,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径自蹦跳到裴珞身边,想伸手帮她找圆扇,脚一踮,所见情形却让她睁大眼惊嚷。“皇嫂,你的手流血了!”
这个柜子放满了阎舲纯杂七杂八的玩物,失神的裴珞却不顾一切地在里头用力翻动,不多时,有棱有角的硬物已将她的素手划得满是细伤,甚至有血珠沁出、缓流而下。
阎舲纯的嚷叫声震惊了房内所有的人,裴珞却恍若未闻,紧咬的贝齿在下唇压出一道白痕,柔嫩的唇瓣几乎被咬破了皮。
“皇后,您别这样,是奴婢和翠玉不好,您别折磨自己啊!”雀喜大惊失色,急忙奔到裴珞身边,惊慌得哽咽道。
翠玉早已吓得无法动弹,站在原地呜呜她哭了起来。
“找到了,咱们扑媟去。”裴珞将置于最里头的圆扇抽出,转身对阎舲纯说道,突然瞥见前方镜台中映照出的自己,她狠狠地怔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说得轻快,脸上带笑,在对上镜子的同时,发现自己强装的外表早已粉碎──镜中的人泪流满面,哀凄的容色令人不忍卒睹。
这是她吗?裴珞抬起持圆扇的手,企图遮掩一切,却颓然发现,她掩住了颊上的泪,盈满哀伤的眼睖却阻不住泛滥的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她的手会抖?她不是忍着不去想了吗?为什么她的身子会觉得寒冷,冷得让她失去了知觉?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在眼前颤抖,裴珞完全感觉不到痛,她只觉一股寒冷自心坎不住往外散发,冻凝了她的心。
“皇嫂!”阎舲纯也被吓得哭了,她从未见过裴珞这样。
“皇后,您罚奴婢吧!求您别这样,您吓着了咱们啊!”雀喜噗通一声跪下,紧抓住裴珞的衣襬泣不成声。
皇嫂?皇后?她们何必还这么叫她?她就要被废了,不是吗?皇上就将永远不见她了,不是吗?裴瑢的心狠狠一抽,冷寒窜进她的心坎,攫走她的神智,攫走她的一切,霎时,她瘫软的身子往前倒去雀喜立刻抢上前去,及时护主的她环紧了裴珞的身子,任由往后倒去的身子将她的背狠狠撞上床柱也不吭一声。翠玉急忙上前帮忙,和雀喜两人合力将裴珞扶上了床榻。
“我去叫太医!”阎舲纯往门口跑去,因奔得太急而跘了个踉跄,却依然跑得飞快,转眼间已不见人影。
千万别出事啊!看着裴珞惨白的容颜,雀喜双手交握,不住默祷。
一阵惊闹声从御书房外传来,虽然说话的人都压低了声响,却还是清晰地传进房里。
“皇上!”周青彦踉跄地自门外奔进,整个身子跪俯在桌案面前。
几个侍卫慌张地跟了进来,为这项疏失深恐大祸临头。皇上明明不见周丞相的,谁知道一向遵守礼仪的周丞相会知法犯法,趁着他们失了戒心的时候,强行闯入?他们只来得及拉到周丞相的衣袍,尽管拉扯得冠斜衣乱,还是让奋不顾身的周丞相给闯了进来。
对这场混乱阎聿不曾有所反应,依然从容地将正在批阅的奏章看完,下了评断后置放一旁,才缓缓抬头。
“下去吧!”阎聿轻道,示意侍卫们退下。闻言侍卫们如释重负,鱼贯退出。
“周丞相,你这么做是违抗了皇令,你知道吗?”阎聿往椅背靠去,睨看着周青彦,佣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
“臣有要事禀奏皇上,若能及时传达到皇上的圣耳,臣死亦不足惜。”皇上的喜怒完全不形于色,尽管语气轻松无害,并不代表皇上原谅了他的强行闯入。周青彦不顾身上的狼狈,只是不住磕头,深怕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又被逐出御书房。
“起来说话。”阎聿淡道。这些天对周丞相的冷言厉色还不够吗?一个文官,为了后宫的事竟如此锲而不舍。他倒要看看,同丞相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居然能置死生于度外?
“皇上,皇后她真的不符合一国之后的形象,请您撤去她的后位,另立新后吧!何况皇上您对皇后并无好感,朝臣千金多是上上之选,一定会有能让皇上喜爱的女子的。”
周青彦做最后的游说,即使已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想将实情说出,因为此话一说出口,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根本无法预料啊!
“这些话你已说过无数次,我不想再听。”又是同样的老调重弹嘛?阎聿面容一板,手一拂,表明了要他退下。“别再试着去考验我的耐心,否则即使你是两朝元老,亦无宽容。”
“皇上!皇后她……她不贞吶!”周青彦牙一咬,终于将隐藏的秘密说出。“她有与人苟合之罪,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后啊!”
她?与人苟合?柔顺的她绝不可能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阎聿冷眼一凝,为了周青彦对裴珞的诬蔑感到愤怒。
“若是再让我听到有关皇后的流言,一律处斩。”阎聿沉声道。
“皇上,这不是流言,都……都已罪证确凿了啊!”周肯彦跪伏向前,连忙解释。
“皇后和人私通了许久了,甚至……甚至……连野穜都给穜下了啊…”逼不得已,同青彦再无所隐瞒。
“你说什么?”阎聿虎地站起,脸色倏变。
“几天前皇后昏倒,经太医诊断后,才发现皇后已怀有将近四个月的身孕。”
事已至此,周青彦将一切和盘托出。
昏倒?阎聿握紧了拳,身躯因灼升的怒气而隐隐颤抖。她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而他居然放任她在深夜中走过幽暗小道,饱受霜露侵袭?他居然还如此对她,做尽一切伤害之能事?
“她病了吗?”问句中,焦躁的急切已无法掩饰。
“太医说只是母体身子虚弱。”阎聿的反应让周青彦怔了下,怎么皇上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还询问皇后的病情?周青彦收回心神,暂时不去想这些疑点,他只急着将计划说出。“此事只有臣和太医知道,臣认为应废去皇后的后位,等世人忘了皇后的存在时,用药将胎儿打下,这样才能掩人耳目,对本国和夌岚不造成伤害……“谁也不许动她!”阎聿大怒,握拳一捶,坚硬的书案顿时裂成两半。
这突来的状况将周青彦吓得目瞪口呆。个性阴沉内敛的皇上怎么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一片空白的脑海尚未回神,同青崖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站在阶上的皇上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旁,用力攫住他的襟口,紧得他几乎窒息。
“要是谁敢伤害她,我就将他连诛九族、满门抄斩!”阎聿直视他的眼,用冷冽到了极点的冰语沉声道。
他从没见过那么肃杀的眼神,像是锋锐的刀剑,眼看着就要当场将他碎尸万段。望着阎聿的眼,同冑彦身子不住剧烈颤抖,却费了全身的力,也丝毫移不开眼。
他现在才知道,死并不可怕,眼前这个狂怒的人反比死亡更教人打从心里畏惧。
就在他以为会当场死在恐惧与窒息下时,阎聿突然松了手,乍失凭借的周青彦摔倒在地,抚着喉头不住呛咳,这段时间只是顷刻间,对他而言却长得像是一生一世。他从不知能从一个人的眼神中逃脱,是比死里逃生更来得注人感激上苍的一件事。
卧伏在地的周青彦抬头,却发现皇上已不见踪影。皇上该不会去找皇后了吧?
谁知道盛怒之下的皇上会不会当场杀了皇后?早知道他就先将胎儿打下,将皇后藏好后再敌禀皇上,这样就不会害皇后被狂怒的皇上杀了。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周青彦惨白的脸更为铁青,挣扎站起,拖着蹒跚的脚步往皇后寝宫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