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镇的镇民像见到老朋友似地一拥而上,一群人兴奋地围着他嘘寒问暖,真 诚欢迎他的到来。
「宇文谷主,你是来接语柔回去的?」素有热心肠之称的李大嫂笑开了脸。
「是,如果她还肯给我机会的话。」宇文丰翻身下马,以非常谦卑的语气回答 着。
众人惊呼一声,怎地一阵子不见,雾谷谷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他老是半 天迸不出一个字儿来,连表情也是冷得像冬天的冰原一样,怎么现在却转性了?
「我就说嘛,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咱们做丈夫的就要忍着点,顶多被训 一顿就算了,对不对啊?」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爽快地笑道,他的话惹得镇民们哄 堂大笑,宇文丰也扬起了嘴角。
「那你快点去找她吧!别让咱们碍着你。」李大嫂一声令下,人群立刻自动让 出一条通道。
「还不是时候。」宇文丰忽然开口,俊脸浮现出一丝窘态。
「怎么啦?小夫妻不是很久没见了?怎地不去见她?语柔一定也很惦记着你。 」李大嫂问道。
热情的镇民们因为他的一句话,再度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是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现在去了,也说不出她想听的话,还是等些日 子再说吧!」
镇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后还是李大嫂开了口:「既然如此,你今晚可有 地方住?」
宇文丰摇头,他根本没想到住的问题,现在经他们一提,才发现的确已到了傍 晚。
「如果谷主不嫌弃,就住我家吧!」铁匠老林热心地说道。
「谢谢你,那我就叨扰了。」
宇文丰牵着「风」,跟着老林的身后走去,忽地又回头对众人道:「我到镇上 之事,请各位暂时不要让语柔知道,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去找她。」
众人笑着齐点头,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迥然不同的谷主,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酷 、很有距离感,但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在都显示出他的改变。
他像是一个十多年不曾说话,忽然一开口就说个不停的人。他的冷漠像碎掉的 冰块一样迅速剥落,逐渐地露出了他真正的性情。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每个镇民都为他的改变感到欢喜不已。
※※※
小镇的生活极为规律,在林伯伯家吃了晚膳后,林伯伯一家人也准备就寝了。
宇文丰却是辗转难眠,最后,他决定出去走一走。俐落地开启窗户,他施展轻 功窜出了林家。
在月明星稀的夜色中,他很自然地走向语柔的家。
屋内仍留有一盏烛火,他屏息地贴向窗口,寻找着她的影子。
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看见莫语柔了。
她正坐在椅子上,温柔地哼着小曲,双手极为轻柔地拍着隆起的肚子。
宇文丰的呼吸一窒,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他的 妻子怀有身孕,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躲在窗外,近乎贪婪地用目光爱着她 。
他没有踏进屋内的勇气。
他的语柔,集热情与美丽于一身的女子,一个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妻子,他却 伤透了她的心。
屋内的语柔浑然不觉有人在注视她,一只手仍然轻柔地放在肚子上,非常温柔 地对她体内的孩子说话:「今天是第七天了,你的爹爹还是没有来,不过你别伤心 ,他的顽固脾气不是一、两天就改得过来的,我相信他迟早会来的,我们要有耐心 一点,好吗?」
宇文丰一凛。她一直在等他吗?才想着,注意力又被她接下来的话语吸引住了 ——「你体内流着一半你那个顽固爹爹的血,为了预防你以后和他一样糟糕,娘决 定每天陪你说话,不管是喜、是悲,娘都会一件一件地说给你听。」
她沈思了一会儿,而后唇边漾出一朵笑靥。「其实我又怎么能怪你爹呢?我自 己的脾气也不好。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但我气他什么都不说,宝宝,你以后可要记 得喔,将心情和所爱的人一起分享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不像你爹,他总是什么都 不说,连哄我开心也不会,你说,这是不是很糟糕?」
语柔伸手抹去眼泪,又继续说道:「爱他真的好辛苦,他沈默时我总会胡思乱 想,想到最后就会钻牛角尖,可是他还是像个蛤蚌,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
宇文丰听得癡了,动也不敢动一下。
屋内,语柔仍然继续说道:「东风老爹,也就是你爹的伯父,他告诉过我,你 爹小时因为亲眼目睹父母双亡,所以决定封闭自己,不允许自己拥有太多的感情, 我听到后就哭了,原来他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害怕受伤。从那一刻起,我就更爱 你爹了。一直以来,我都试着想教他笑,教他有正常人的情绪,我要让当年那个悲 伤的小男孩忘了过去,我真的试了。」
莫语柔靠回椅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我的爱可以改变他……你 说娘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脾气不好,明知道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却老逼着他 说出我想听的话。」
她目光忽然移向窗外,有一刹那,宇文丰几乎以为她看见他了,但是她却又将 视线移回手上,再次开始自言自语。
「如果你出生时,爹没有在你身边,那都是娘的错。他一定以为我恨他,因为 是我这个笨蛋亲口告诉他的,我叫他走,说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他,说我再也不想听 到他说的话……娘很傻,对不对?他是一个这么骄傲的人,我这么做一定让他很难 过。他不会来的,因为我的话是那么伤人。
「如果他肯开口,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不会计较他不懂得甜言蜜语,也 不会计较他不懂得哄我开心,只要他肯来,我不介意他保持沈默,只要他肯搂着我 ,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那我就满足了……」
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徘徊在眼眶的泪水,弯下腰,哭得肝肠寸断。是她自己 不知足,才会伤害了宇文丰,毁了他们的爱,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哭得浑然忘我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走进了房内。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肩头,莫语柔一惊,猛一抬头,泪眼中,她看到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宇文丰并没有开口,只是不停地拭去她的泪滴,唇迸始终漾着一抹温柔的笑。
他真的来了?
莫语柔猛眨眼,想确定这是否为幻觉。
「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确定来人真是夫君后,她忍不住哭着枕他的胸 膛。
宇文丰任由她尽情发洩,只将她牢牢地搂住,苦涩地说道:「因为我以为妳恨 我。」
她闻言,哭得更大声了,但仍是不住地用手捶他。宇文丰怕她伤了自己,便将 她双手扣住,搂着她坐下。
他轻抚着她搐动的肩膀,静静地享受她偎在自己怀中的温暖感觉。
「你为什么来了?」她躺在他怀里,还是有作梦的感觉。
「我来接妳回雾谷。」他淡淡一笑。「来了却不敢进来,怕妳还在生气,怕妳 不肯和我走,所以只敢在窗外偷看妳。」
「你刚才在窗外?!」她惊呼,那她刚才所说的一切,不是全被他听见了吗?
宇文丰点头,一迳温柔地拭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你都听见了?」她的脸胀得好红。
宇文丰并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望着她,像是从来没看过她似地,眼神专注而温 柔。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不自在地别过脸。
「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妳到底想听什么?映晨将我训了一顿,四老也 将我训了一顿,但我骑着『风』,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还是想不出要对妳说什么 。妳那一天是那么地生气,我不想再惹妳生气了。」
宇文丰一顿,轻轻吻上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红唇。
坐在她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真的是宇文丰吗?她那个沈默寡言、冷得像 冰块的丈夫?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他嘴角有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什么没问题了?」她傻呼呼地重复着。
「妳刚才说了,只要搂着妳、温柔地看着妳,妳还是会爱我的,不是吗?」
「宇、文、丰!」她忽地提高嗓门。
他捧起她的脸庞,迅速地吻住她的红唇,止住她将要骂出口的诅咒。
直到她发出细小的呻吟,忘记刚才的纷争时,宇文丰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他依然紧搂着语柔,矍铄的黑眸泛起销蚀人心的深情。
「因为妳想听,所以我只说一次,我不习惯说这些话,但是为了怕妳又胡思乱 想,所以我只说一次,妳要注意听好。」
莫语柔呆住了,他真的肯说了?
宇文丰清清喉咙,俊脸有些无奈,更有些可疑的红潮。
「我很在乎妳……」他不自在地开口。
莫语柔的眼眶再次泛红,嘴角却溢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妳和『风』不一样,牠是我的马,所以我重视牠;但是妳是我的妻子,是我 ……最重要的人,以后不要再吃『风』的醋,好吗?毕竟牠是马,妳是妻子,这是 两回事。」
她含笑地点头,拚命用手背抹去泪水,她要看着他,将他此刻的模样记起来, 珍藏一辈子。
「我娶妳不是为了责任,而是因为我愿意。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妳明白吗?」
宇文丰再度替她拭泪,淡笑道:「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谢谢你!」她忽然主动地吻住他。
她知道要宇文丰说出这些话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但他还是说了。
只因为她想听!
她又哭又笑,爱惨了这个大冰块。
「别打断我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映晨说女人 都爱听甜言蜜语,妳是我的妻子,如果这句话可以让妳快乐,我愿意说给妳听。」
宇文丰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我爱妳。」
莫语柔激动地搂住他,任由泪水滑落脸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 抱住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好抱歉我说过的那些气话,我不是有心的……真的 不是。」她哭着道歉。
宇文丰淡淡一笑,将她横腰抱起,随即走向床边。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
「别哭了,明天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又欺负妳了。」他替她擦泪,重复他一整 晚都在做的事。
「我爱你!」她躺在床上,郑重地说道。
「我知道,睡吧!」他低下头,轻吻她的眉心。
宇文丰随即褪去了外衣,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心满意足地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感受他末出世的孩子的动静。
「我爱妳。」他再次轻声说道,练习着这句他一直认为很困难的三个字,即使 她睡着了,他还是一直说、一直说。
说了一遍又一遍后,他才发现要说出这三个字,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
他满足地闭上眼,决定以后每天都要对她说上几遍。他要在孩子一出世时,就 让他听到这句话。
让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爱所包围,让他的孩子像母亲一样,可以毫无保留地释 放出自己的爱意。
等到孩子够大的时候,他相信自己应该可以坦然表现出内心的情感了,他会说 出这样的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孤僻的谷主,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很寂寞,直到 他遇见了一个女扮男装的马僮,她改变了谷主的生活,她教他如何展颜欢笑,如何 哭泣,如何生活在充满爱的环境中。
最重要的是,她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