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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极生悲 第七章

  「人呢?」午膳时间已过,晚膳时间将至,云栖俍一身冷肃地立在草地中央。  

  「属下该死。」已经找朱媥媥一整个下午的红橙黄绿紫五侍脸色苍白,跪倒在云栖俍身後。  

  「你们怎麽会该死呢?君先生太久没见到你们,想必很思念你们,你们该去找他叙叙旧了。」  

  君无影,栖俍圣宫的执刑者,一个经年累月面无表情的人,凡落到他手上的人无一不想求死,但偏偏自他执掌刑堂以来,从未有人能在他点头前死成。  

  他是五侍在圣宫中第一个接触的人,也是在她们成为有用之人前唯一能接触的圣宫之人。  

  他磨人的手段之苛,之残,君无影之无人性,是她们穷极一生都忘不了的恐怖梦魇,所以一能摆脱他,她们就对自己立誓,决计不再让自己落入他手里。  

  因此云栖俍的话一出口,五侍无不惊惧颤抖。  

  无视於五侍的惊恐,云栖俍手中的黑天箫飞旋离手,眼见就要落在某堆落叶上时,箫身倏地旋了一圈,挑起数片落叶後即回到云栖俍手中。  

  而随箫飞落到云栖俍脚下的叶片竟排成了一个朝向东北的箭形。  

  「护送她们到君先生那儿作客,然後让厨房将晚膳送到养心殿外静候。」  

  云栖俍面朝东北方向思忖了一会儿,朝立在五侍後的左弋下令。  

  「是。」  

  一听闻「养心殿」三字,五侍脸色倏地刷白。  

  养心殿位於栖俍圣宫的偏僻角落,是个隐密禁地,也是云栖俍清心养神的修灵之地,若无令擅入,重则削足挖目,轻则自行了断。  

  如今云栖俍下令备膳养心殿,必是察知失踪的朱媥媥人在那儿了。  

  她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本该随侍在侧的她们自是难辞其咎,所以这回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进了养心殿,来到了圣池边,神色阴沉复杂的云栖俍看见了朱媥媥。  

  身无寸褛的她动也不动地趴躺在池边。  

  本想唤醒她,可她脸上满足的笑靥却让他迟疑了。  

  抚上她柔嫩的粉颊,他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他从不相信世上有雕琢不成的朽木,可她资质之驽钝,教他不得不承认世上真有无法雕琢的朽木。  

  掌下柔嫩的肤触让他不自觉地放轻了手劲,唯恐惊扰了睡梦中的可人儿。  

  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这身吹弹可破的滑嫩雪肌吧。  

  尤其当他们恩爱时,她那身雪白的肌肤便会不自觉地染上粉红色泽,更显诱人,就如同……  

  现在?!  

  他的掌如灵蛇般倏地滑上她的额际。  

  掌下的高温让云栖俍忽然有股将手挪向朱媥媥颈项的冲动,幸而长年养成的自制力及时恢复运作,他才悻悻地作罢。  

  「哇!谁……谁……谁脱了我的衣裳?」睁开眼的朱媥媥一坐起身就感觉胸前一阵凉意,忙以手遮胸。  

  她骨碌碌的双眼转动著,不住地打量自己当前所处的陌生环境。  

  「不是我。」阴暗的角落中忽然传出一道沉稳男音。  

  「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呀?」朱媥媥气呼呼的认定是说话者趁她不省人事时脱了她的衣裳。  

  「废话。」养心殿内只有她与他,不是他当然是她了!  

  「你才睁眼说瞎话哩。」她连自己怎麽出现在这鬼地方的都不知道了,怎可能脱了自己的衣服呀?  

  「你知道我是谁吗?」  

  「开玩笑,你自己都不清楚了,我怎麽可能知道?」因高烧而头昏眼花的她将对方的警示之语当成了询问。  

  「你确定你不知道吗?」他站出了阴暗处。  

  「你……你……怎麽会是你……」朱媥媥心虚的缩了缩身子。  

  「你说我有可能脱你的衣裳吗?」云栖俍邪魅地扫她一眼,教她骇得低垂下头。  

  「不……」他都用撕的而已。  

  「所以你说你的衣裳会是谁脱的呢?」他笑笑地问。  

  「不是你。」更不可能是我!  

  「不是我,是谁?」她的眼神告诉他,她还是认定衣裳是他脱的。  

  「不知道。」烂人!明明是他还问,摆明是要她自己认了。朱媥媥不甘愿地噘起小嘴。  

  「那你可知你的衣裳此刻在何处?」云栖俍眯起眼,不怒反笑地问。  

  朽木终究是朽木,实在不该期待她会看人的脸色,懂人的语意。  

  「不知道。」笑面虎!朱媥媥扁著嘴,双手交互摩搓臂膀上卯起来跳舞的鸡皮疙瘩。  

  「在池边。」他「好心」地帮她解答。  

  「啊?」朱媥媥错愕地张大了嘴。  

  不会吧!她的衣裳还在池边?  

  既然他都把她捡回来了,为何不顺便将她的衣裳拾回?  

  该不会是要她赤裸著身体自己去捡回来吧?  

  「现在你总该知道是谁脱了你的衣裳?」  

  「知道。」虽然很想再次摇头说不知道,可惜在他锐利的盯视下,她怎么也转不动颈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是谁?」他脸上依旧含笑,眼神却出现了警告。  

  「我。」烂人!就是非逼她自打嘴巴,还他清白不可。  

  「很好。」云栖俍满意的点点头。「那现在请你告诉我,为什麽让你在绿林清理落叶,你却跑到圣池边将由自己的衣裳给清掉了呢?」  

  「因为天气很热,我流了满身汗呀。」栖云国的气候虽然清凉舒畅,可是不会轻功的朱媥媥依旧累得汗流浃背。  

  「我的重点是--你为何擅离绿林跑到圣池去?」  

  「我离开绿林了吗?」她愕然地瞠眼望著他。  

  云栖浪闲言一顿,沉默地望入她清灵的眼眸。  

  看来她不是朽木,而是连朽木都不如的废物!  

  什麽都不会就算了,居然连直直的走,都能越走越偏,偏到迷路!  

  「我……我真的……离开打扫范围了吗?」见他面无表情的盯著自己,一句话都不说,朱媥媥怯懦地咬咬下唇。  

  「你说呢?」  

  「你……你不要那样看我啦,天生没方向感又不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娘去呀,谁让她将我生得笨头笨脑的。」她嘟起嘴嘟嚷著。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要怪就怪你自己,没事干嘛把住处盖得像座迷宫,却还不做好指示标志!  

  听了她的娇嗔,云栖俍非但没转移视线,反而看得更加专注。  

  因为他赫然发现朱媥媥面相有异,呈现不祥之兆,可她的印堂却洁亮不见泛黑,显得有些矛盾。  

  「看看看,要看就让你一次看个够!」她赌气的将身子凑向前,让自己的脸部在他眼前倏地放大。  

  「你最近最好小心点。」他神色凝重地开了口。  

  「你……」以为他在恫喝她的朱媥媥猛地缩回身子。「你……你又想怎麽整我?」  

  「整你?」这又是什麽辞汇?  

  「你……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女子太计较嘛。」朱媥媥误将他的疑惑当成在思忖如何整治她。  

  「你知道擅闯养心殿者不是死就是削足挖目吗?」睨她一眼,云栖俍话锋一转,不露痕迹观察著她的神色。  

  「你……你说笑的吧?」他说得云淡风清,朱媥媥可是听得胆战心惊。  

  「我从不说笑。」一无是处可以勉强接受,别有居心却一丝难容。  

  「幸好我没去过那儿。」她庆幸的拍拍胸脯,漾开笑脸,可笑容初展,便随即僵住,因为他正表情怪异的瞅视著她。「你……你干嘛那样看我?我……我说错什麽了吗?」  

  「你没去过养心殿?」  

  「对呀。」她用力点著头。  

  「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吗?」  

  「你又没告诉我,我怎麽可能知道?」话才出口,朱媥媥脑中就忽然灵光一闪,她不禁眨了下眼,戒慎地问:「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这里就是养心殿吧?」  

  「如果我说是,你该怎麽办?」黑玉箫挑起她的下巴,迫她迎视著他。  

  「凉拌呀,怎麽办。」朱媥媥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不怕?!」虽不知她的「凉拌」是何意义,但她的神情告诉他,她一点都不在乎。  

  「有什麽好怕的?」她的表情不像不怕死,倒像是置身事外。  

  「你不该怕吗?擅闯养心殿--」  

  「等等。」朱媥媥打断他的话,「所谓擅闯是不经你的同意私自闯入,可我应该是你亲自抱进来的吧?」她料定云栖俍没大方到让其他人分享自己女人赤身裸体的模样。「所以擅闯二字你是不是该自己留著用呀?」  

  「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养心殿就单指这屋子吧?」  

  「要不还包括哪里?」他的邪恶眸光和璀璨无比的笑容,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说呢?」话一落,靠西边的窗子倏地敞开,窗外景致一览无遗。  

  随著颊上黑玉箫的引领,朱媥媥被迫看向窗外。  

  「那……那是……」她戏水的水池!  

  「圣池。」云栖俍再次「好心」的帮她解答。  

  「不会吧?!」朱媥媥错愕不已地咬著唇,脸色瞬间刷白。  

  你知道擅闯养心殿者不是死就是削足挖目吗?云栖俍骇人的警告蓦地在朱媥媥脑中引爆。  

  「看来『擅闯』二字还是必须加诸在你身上了。」由她一连串的反应,他已经可以确定她是无心闯入养心殿。  

  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若不处置她擅闯养心殿的过失,往後圣宫内的禁令将无人畏惧,他所说的话恐怕也将大打折扣。  

  可若严惩她,以她当前虚弱的身子,定无法承受而当场昏死。即便等她痊愈,以她那瘦弱无用的身躯恐怕也难以招架君无影的严刑侍候,届时她唯一让他心动的娇憨无畏特质定也荡然无存。  

  为了他的威信,他该狠心舍下她!  

  可要真舍得下她,他就不会明知她不是命定之人还将她强行带回,更不会明知她无用至极还不将她驱离宫门。  

  「所谓擅闯应该是明知故犯吧?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更何况迷路这等小事应该罪不至死吧?」她不怕死,却不想因为迷路而死,因为那实在是太太太丢人了,比先前被噎死还丢人。  

  「不想死?那你是宁可削足挖目了?」  

  「削足挖目?!」朱媥媥倏地膛大眼,「那我宁可死了算了。」  

  光用想的就感到毛骨悚然了,要真没脚没眼的过一辈子,那岂不比死还难受!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望著他高深莫测的表情,她不住地猛咽唾沫。  

  「开玩笑?」这又是什麽辞汇?「什麽意思?」虽然朱媥媥的用字遣词常让云栖使听不明白,可他总将它视为乡野俗语,并没有多加在意。  

  「就说笑啊。」  

  这回云栖俍没回答,只是一迳地看著她。  

  「你……你干嘛又这样看我呀?」  

  「记住!我、不、说、笑。」他盯著她一字一句的说著,「所以别再问我,我是不是在说笑!」  

  「我知道你不说笑呀,可是……把我削足挖目对你有什麽好?你虽然不介意我的『丑』,可难道也不在意我看不见又四肢不全的在床上服侍你吗?」那画面光想就觉得恶心,她就不信他的「胃口」那麽「好」。  

  「如果你真变成那副德行,你说我还会让你躺在我的床上吗?」她的没脑子令云栖俍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会。」她低下头呐呐地道,可旋即又稍稍抬起头,偷偷瞄著他。「你是不是对我厌烦了?」所以才会使出如此恶毒的伎俩对付她。  

  「要杀你不需要理由。」她展露的怀疑神色对他是一大侮辱,让他想不咬牙都不成。  

  以他在栖云国的身分地位,若想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而她竟将他想得那般不堪!  

  「是吗?」她的眼神更加怀疑了。  

  「这个问题只能靠你自己到君先生那儿好好想个清楚了。」本无意将她交给君无影,可惜她蔑视的眼神惹恼了他。  

  「扁扁夫人,怎麽您也来了?」满腔怨气无处发的绿竹一见朱媥媥,便忍不住开口嘲讽了。  

  「托你的福呀。」朱媥媥有气无力的往已经敞开的牢门走去。  

  「等等。」看出朱媥媥身体不适的红梅出声制止。「左总管,夫人她--」  

  来不及说出朱媥媥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入地牢,红梅的话就让左弋打断。  

  「这是爷的命令。」  

  「那可否……」红梅递出一颗丹丸。她不是不恼恨朱媥媥带给她们的灾祸,而是防范未然,以免届时云栖俍又想饶朱媥媥一命,而她却熬不过阴湿地牢内的瘴气,那就很麻烦了。  

  「罗唆。」隐身暗处的蓦然出声,红梅手中的丹丸同时被挥出丈外。他出手之快,根本无人能看清。  

  随著君无影的出声,朱媥媥感觉四周冒出一股冷到骨子里的寒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夫人,请进。」左弋谨守本分地躬身请她踏入地牢。  

  「有火把吗?」望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门内,朱媥媥问道。  

  「这是牢房,不是客房。」全身痛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橙柳抢在左弋之前开口。  

  「何不请左总管陪您进去算了。」憔悴不堪的紫絮也忍不住冷讽。  

  「可以吗?」朱媥媥当真望向左弋。  

  「属下尚有要事,请夫人原谅。」左弋委婉的拒绝。  

  「喔。」朱媥媥再笨也明白这是推托之词,因为光陪她耗在地牢门前的时间都够他陪她走进再走出好几趟了。  

  「夫人谓。」左弋再次做出请的姿势。  

  「他有说我必须待在里头多久吗?」朱媥媥蝙咬咬唇,给自己最後一丝希望。  

  「很抱歉。」左弋垂下眼。  

  「问这岂不多馀?身强体壮的人都熬不过三日了,更何况是你。」黄樱脸上的笑意不再,尽是受痛的表情,「既然让你进去,想必就没要你活著出来。」  

  她们既是因朱媥媥而受此活罪,她理当难受以陪!黄樱满意的看著朱媥媥益显苍白的脸色。  

  「是吗?」绝望的朱媥媥不哭反笑,那模样绝美无比,让在场的人不禁都看傻了眼。  

  除了无情的君无影以外!  

  「你要自己走进去,还是我送你一程?」君无影阴森森的声音瞬间打破绝美笑容造成的魔咒,唤醒所有人。  

  「我自己进去。」朱媥媥眼睛眨也不眨的毅然走入。  

  「夫人,小心阶梯。」见她才踏入牢门一步,身形就晃了下,左弋连忙开口提醒。  

  地牢的门在朱媥媥双脚都踏入後就被关上,并落了锁,因此朱媥媥只能以手代眼,扶著墙壁往下走,才走了四阶,一阵凉意便袭上她的脚,她像没感觉似的,扶著墙继续往下走,可才又走了六步,她就碰上了另一堵墙,而水已淹至她的胸口。  

  直觉地,她伸手往另一面摸去,手尚未完全伸直,就又碰到一面墙。  

  她这才完全确定,这个地牢的大小只能容纳两个男人紧挨著躺直--不,该说头上脚下呈六十度斜躺。  

  这种设计,根本是故意让人坐立难安,无法成眠。  

  若无黄樱那句「既然让你进去,想必就没要你活著出来」,她或许会破口大骂云栖浪没人性,可这会儿,她反倒认为这种设计好,因为想寻死的话方便多了。  

  朱媥媥往上走了几阶,选择在第六阶坐下,让一半的身子浸泡在水中,藉著下半身不断袭上的阵阵凉意驱走心中冷冽寒意。  

  早知献上身体的代价是爱上他,她宁可不献;早知爱上他的代价是被他无情的伤害,她宁可不爱;早知他是如此冷血无情,她宁可不曾遇见过他;早知--  

  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所以这些都是废话。一切的遭遇都是她自己招惹来的,怨得了谁呢?  

  滴雨了吗?  

  怎麽连这种蚊子都飞不进来的鬼地方也会漏起雨来?  

  朱媥媥苦笑的抹去颊上那两行蜿蜒滑下的水,可抹去了两行,新的两行又滑了下来。  

  发现脸上的水越抹越多,她索性不再抹拭,任由止不住的水流爬满她苍白如雪的脸庞。  

  眨了下眼,忽然有更多的水布满她的脸,眼眶也酸涩不已。  

  那水有腐蚀性吗?  

  怎么她的眼竟又酸又涩又痛的睁不开了呢?  

  洁净无色的水不因她闭起了眼而停止,反而继续在她脸上密布奔流,随著时间的流逝,一声声的滴答滴答不住在地牢中反覆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朱媥媥忽然不再觉得冷,反而热得头都快晕了,她的身子逐渐倾斜,倒向那凹凸不平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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