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这是?”
眼尖的春娘立即追上前,瞧这年轻,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应不像个无赖,问题 是这捆柴火倒衬得他什么都不是了,反倒有点儿奇怪。
玉延当然知道自己的怪异,于是立即放下手中干柴,“想必你就是老鸨了?”
“没错,我就是老鸨春娘。”
春娘不停在他全身上下猛瞧。的确,丢了柴薪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也显得俊朗飘 逸多了!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这柴要放哪儿,所以就直接把它拿了进来,希望不会造成你 的因扰。”他嘴角浮起一个可以摄人心魂的笑容;晋娘头晕的看着。心想,倘若自己再 年轻个十来岁,必会巴着他不放。
“没关系,没关系。随你放,待会我再叫阿力搬到后院柴房就打了。只是不知公子 怎会突然背着这玩意儿出现在这儿?”
春娘嘴里毫无责怪之意。坦白说,她已经好久未会见过像他这么丰神俊朗的男人了 。来她们这儿的大爷,哪一个不是脑满肠肥、满眼色迷迷的恶心样,若不是想赚他们的 钱,她早就看烦啰!
“我是替巧芯拿进来的。难道你不觉得让一个姑娘家干这种粗活,太不人道了?”
什么?巧芯!这丫头又瞒着她,大清早就跑去山里捡柴,简直不把她的好言规劝当 话来听嘛!
这下可好,有人出头数落她了!谁知道她是冤枉的呀!唉,好人真的是愈来愈难做 了。
“春姨,你别理他,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专门找我的碴。”
巧芯气呼呼的赶到了现场,并挡在玉延与春娘之间,努力地讲着他的坏话。
“我都快被你们给弄昏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俩你一言我 一语的,不把春娘逼疯了才怪。
“他……”
“我是她的债主。”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玉延已开腔了。
“债主”””巧芯将这两个字吼得震天价响的,寻芳苑的屋顶险些不保。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大大的不对,那我问你,我欠了你什么?你又为何会变成我的债主了”她咄咄逼 人的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的记性未免退化的太快了吧!刚刚在外面你不是承认欠了我一锭金元宝。”
他耸耸肩,表现出一脸惋惜状。
什么?又是金””元||宝!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早就忘了这档事了,不是吗?”
巧芯已好久没尝过牙齿打颤的滋味了,今天拜他所赐,她终于又体会到什么叫做“ 咬牙切齿”!
“这就得怪你啰!方才有事没事就把它挂在嘴上,害我想忘记都难,既然已经忘不 了了,当然得讨回一点儿啰!”
他悠哉的摇起纸扇,并潇洒快意的端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判官在审案似的,这么说 巧芯不就成了犯人!
“你||”巧芯不仅是“咬牙切齿”,很明显的已经是“怒发冲冠”了。“你以为 我还不起是吗?也不过就一锭金元宝,我还你就是了。春姨……”
她一回头,羞点儿摔个四脚朝天,因为她竟看见春娘趴在桌上睡””着””了!
“春姨”””
她干脆俯在桌面朝春娘的耳朵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打雷了吗?”春娘立即惊跳了起身。
“什么打雷,是我在叫你啦!”巧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是你呀!你这丫头也不怕吓掉我这条老命?咦,你们抬杠完了吗?是谁赢了?”
春娘只记得她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春姨呀!你怎么可以迷迷糊糊的,巧芯都被人欺负了你还不知道。”她百般不依 地扯着春姨的袖子︵要借钱之前,得先撒撒娇才行︶。
“是吗?可是我怎么都听见你的声音呢?”
春娘好笑的调侃着她,原来她并没睡着,只是被巧芯的大嗓门逼的不得已只好闭目 养神了。
“春姨,你怎么老是胳臂往外弯?”巧芯双颊泛红的低声嗫嚅着。
头一次欣赏到她脸透红云、低眉敛目的害羞样,玉延竟有点儿看傻了!当然,他也 没忽略掉巧芯与老鸨之间浓厚的感情。
那她又何苦一大早冒着寒风做苦力呢?难道她是自愿的?
“我胳臂不会往外弯,只是据实说而已。”
“好啦,随便你啦!不过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以后可以分期偿还的。”她附 在春娘耳畔咬着耳朵,不愿让都个讨厌的讨债鬼听见。
“什么事,你说吧!”春娘也递过自己的耳朵。
“我想向春姨借点银子,我欠那家伙一锭金元宝……”
“你欠他什么?金””元””宝!”巧芯还没解释清楚呢!春娘已扯开她的大嗓门 尖锐的喊出。这下不仅是玉延听见了,恐怕整个寻芳苑的人都知道她常巧芯欠了人家一 锭元宝呢!
天呀!她还有什么脸见人?
她掩面一跺脚,对天哀叹了声,“我不要活了。”
“这怎么可以!为了点儿金子就不要命了,告诉春姨,你是什么时候欠他的。”
春娘立即制止道。
巧芯翻了记白眼,也唯有老天知道,她常巧芯不是为了金子不要命,而是为了春姨 这个大嗓门。
玉延却安静地坐在一旁,畅快喝着桌上的上等好酒,一面欣赏着这两个女人滑稽的 对话表情。
简直是太有趣了!
“就是那天啊!你知道的。”巧芯无奈道。
“哦””原来他就是你所谓的“很有诚意的男人”?”春娘就是那种一条肠子通到 底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顾及到巧芯的颜面。
只见巧芯颓然坐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因为四面八方已射来一道道视线紧追 着她不放。
“没想到你是这么形容我的,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来,我敬你一杯。”玉延一手各 拿杯酒,徐徐走向她,俯下腰欺近她的芙蓉面道。
巧芯一伸手拾过一只酒杯,气愤地灌了进喉,双眼如炬地盯着他瞧。
“别这样打着我瞧,我是会想入非非的啊!”玉延挑起一边眉,看着她因喝了酒而 醺然桃红的俏脸。
“去你的,你这只猪!”
巧芯一巴掌挥过去,却被他轻松闪过,而击上了桌面。
“我不叫猪,巩玉延则是在下的称谓。”他嘻皮笑脸的回道。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说这位公子,你不是将元宝送给咱们巧芯吗?怎么现在 又要讨回去了呢?”春娘赶紧出面当和事佬,免得被这两个年轻人一搅和,她生意都不 用做了。
玉延莞尔一笑,“她拿了我的元宝是真的,大伙也亲耳听见了,但是不是我送给她 的,那就有待商榷了。”
听他这!气,好像是巧芯一个人胡诌的,她立即想冲上前好好的兴师问罪一番,怎 奈被春娘拦了下来。
春娘江湖经验老道,怎会看不出这年轻人是在逗弄她们巧芯。
“好吧!既然是巧芯欠你的,那我替她还吧!”晋娘欲转头唤来伙计时,却被玉延 挡了下来。
“我说老鸨,你准备还我多少啊?”
“不是一锭金元宝吗?”
玉延神情诡异的摇摇头,“从我借给常姑娘那天开始算,已经七天了,若以每天五 分的利息来算,连本带利应该是五个金元宝才是。”
“天杀的,你还算利息!”巧芯发誓,如果她腿够长的话,一定把他踢到大海里喂 鲨鱼。
算利息也就算了,竟然一天就计上五分,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我远从太原而来,出门在外手头上总有点不方便,算点高利贷应该不为过吧!”
他摊摊手,无辜的说。
“不方便?好,那我就让你缺腿断手更不方便。”她冲到一旁拿起扫把,不管三七 二十一的往他身上扫,彷若他是个百般惹人厌的垃圾。
玉延嘴角噙着笑,左挪右移,轻松自在的躲过了她的攻击,不但如此,手上的酒壶 依然滴水不漏的全倒进自己的口中,最后还露出一抹满意的神情。
“想不到寻芳苑的酒还真不差,既爽口又甘醇。累了吧!要不要来一口,喘喘气? ”
“你是个小人!”
巧芯愤想地丢了扫帚,气呼呼地咕哝了几声,随即转身逃离了大厅,她今天已经把 这辈子的脸全丢光了,她不要再见人了啦!
“喂,年轻人,你很厉害哟!咱们巧芯长那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被人压呢!
真有看头。”
春娘得意的想,这丫头总算遇上了冤家了!
“哪里,我想我也学巧芯喊你一声春姨好了。”玉延抱拳说道。
“这怎么敢当。”好久没让那么俊逸的年轻人喊过春姨了,瞧,春娘已笑的花枝乱 颤。
“我看得出春姨与巧芯的感情应非一般主仆情份,因此玉延想请春姨多看着她点儿 ,别让她再到外面四处赚钱了,但就不知巧芯是否有什么难言的苦处。”
“她呀!还不是为了她娘的病。没办法,谁要她娘的病是个无底洞呢?偏偏我的钱 她又不用,非得去捡柴、劈柴来换,真是她妈的牛脾气。”
春娘唠唠叨叨的念了一堆,这话她可从没对陌生人提过。
“原来如此,那我懂了。”玉延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蓦然有个主意在他心里形成了 ,“春姨,玉延就此告辞了,明天我会再来。”
“你明天一定要来呀!”春娘以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望着他倨傲不凡的身影,还真 是愈看愈有趣呢!
***
“娘,吃药了。”
巧芯轻轻扶起母亲瘦弱干瘪的身子,由她口中徐徐喂进了药汁。
“芯儿,我听你春姨说,你又偷偷跑到山里,咳……捡柴了是不是?咳……”
“娘,瞧你咳的,别再说话了好不好?”巧芯不停轻拍着母亲的背脊,她每咳一声 ,巧芯心中就刺痛一下。
“咳……怎么可以不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儿家大清早跑到山上是很危险的。”
常母心疼的数落着;她哪会不懂女儿这么做全是为了她这个没用的老母亲,她甚至 气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呢?
“娘,我以后不会了。”她拧干温热的毛巾,为母亲擦拭着身子。
“都是娘连累了你。”常母眼中含泪,是欣慰和感激。她气老天让她一生过的如此 坎坷;却又庆幸祂赐予她如此乖巧的女儿,此生她的确不该再有怨尤了。
“不是的,是巧芯没出息,不能给娘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能治好娘的病。”巧下 跪在常母身侧,泪水沿着脸庞徐徐滑落,也拧疼了常母的心。
“你是个女孩子,能那么孝顺娘已经很满足了,何况娘得的是肺痨,不治之症啊! 即便是大难神仙也救不了我。”
常母抬起细瘦如柴的手臂,轻轻为巧芯抚去脸上的泪,她明白巧芯从小就倔强认命 ,但她要的不是这样,而是希望她能如同龄女孩般天真无忧。
“不会的,娘。只要能找到好大夫,你一定会痊愈的。到时候,巧芯再带你去游西 湖,赏日出。”
她抱紧母亲,虽知这些均是不可能的,依然尽可能以言语去抚慰她。
“芯儿,别太靠近娘,会传染给你的,咳……”常母死命想推开她,就是因为这病 不好治且容易传给别人,她才自愿一个人住在无人的后院内,也唯有巧芯和春娘敢接近 她。
“我不怕,娘,您别咳了嘛!”
怎奈,巧芯怎么拍她的背脊,都发生不了作用,常母依然咳不止……“娘,血…… 您吐血了!”纯白的手绢上已染上了怵目惊心的深红色血迹,巧芯双手颤抖着不敢面对 这个事实。
很明显,娘的病情更严重了!
“没……没关系,这……又不是第一次。”常母气若游丝般。
“那您怎么都不告诉我?”巧芯这下可心急了。
“告诉你只会……只会让你担心。”她说的极痛苦,气喘的很。
“娘,您别说了,好好休息吧!”巧芯不忍见母亲如此难过。
“等一下,娘……有话想问你,昨晚我听你春姨说……说有位不错的公子在追求你 ,是吗?”虽不舒服,但她一定要说,否则她怕就快没机会了。
“追求?您别听春姨胡扯,谁追求我来着?”
“好像听说对方姓……姓巩。”
“是他?他追求我?娘,他是来欺负你女儿的耶!”天,这可正她这辈子所听过最 离谱的笑话。
“敢欺负你的人,娘佩服他。我……我相信你春姨的眼光,别执着了,遇上好男人 可要把握,别像娘……”忆及往事,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娘……”这要她怎么说呢?明明就不是啊!看来这一堆烂帐还真难理清。
“好了。只要你记住娘的话就打了,娘想睡了。”
看着娘的睡颜,她只能将怨气全数转移给姓巩的身上。好家伙,你以后就别再让我 遇上,否则我一定会把帐加倍算在你头上!
***
“阿力,有贵客上门了,快去瞧瞧吧!”
春娘在厅内忙着招呼客人,余光一瞄即瞧见玉延都非凡身影已跨进寻芳苑内,偏偏 自己又走不开身,因此唤来阿力代为招呼。
阿力应诺而去,定眼一瞧竟是昨天那位公子!
“你又是来找巧芯的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阿力吧!”一抹俊朗的笑意由他脸上渲染开来,“没错,我 是来找巧芯的,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跟春姨谈一谈。”
“你要找春姨?”
阿力纳闷,何时他也唤她“春姨”了,才不过一天工夫,他们感情就进步的那么快 了!
“请小哥给个方便。”他谦恭有礼道。
“好吧!那你等会儿。”对方那么有礼貌,他也不好再刁难人家了。
不一会儿工夫,春娘的嗓音立即回荡在内厅,“巩公子,你来啦!对不起,刚才被 几个客人给绊住了,一时分不开身来招呼你。”
“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你。”
“哪儿的话,来里面坐吧!”
玉延应允进入内室,这是一处位于内厅右侧的暗室,可以完全隔绝外来声音的干扰 。一个妓院会有这么隐密的设施,倒让王廷讶异。
“想不到寻芳苑内会有这么样的一处地方。”他道出心中的疑问。
“这是从前的老板,也就是我以前的主子所建造的。当时的局势较不稳,战乱频起 ,这密室就是以防万一,好作为紧急藏身之用。”
想当初由于局势不似现在这么安定,因此捞女这行业也没有如今好做,不仅得看人 脸色,还没有人格尊严;哪像现在,她手下的那些姑娘,一个比一个跩,甚至一个不高 兴就摆出死不接客的架式。
唉,原以为媳妇熬成婆,没想到现在的老鸨更难为!
玉延点点头,表示他能了解。
“我今天来这儿是想和你谈谈有关巧芯的问题。”
“巧芯,她有什么问题吗?”一谈起那丫头,春娘的兴致就来了。
“我想带她走。”他毫不拐弯抹角的直言道。
“带她走?为什么?”她虽有意撮合他俩,但真要巧芯离开她身边,她可又舍不得 了。
“难道春姨不觉得这里并不适合她长住?”
没错,一个女孩家长年住在妓院里,虽说是清白之身,但别人又会怎么想呢?还真 是苦了他们巧芯。
“我也知道,但巧芯是不会跟你走的。”她娘在这儿,她哪离得开呀!这孩子就是 听话懂事的令人心疼。
“为什么?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难道你忘了昨天我曾跟你提及她娘的事。”春娘拧着一双柳眉,叹息道。
“这并不冲突,我既然要带巧芯走,当然连她娘也会一块接去。”他那亮如辰星的 眸光丝毫不带勉强。
“这不行呀!你根本不知道她娘得的是什么病,等你弄清楚后一定会后悔会这么说 过的。”
是痨病耶!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春娘心里明白,这辈子除了她与巧芯没人 敢接近华芳︵巧芯她娘的闺名︶。
“什么病?我想知道。”玉延语气坚决。
“痨病呀!是会传染给人的,你不怕吗?老实说,若不是我和她是几十年无话不说 的好姊妹,我也不敢去看她呀!你只是个外人……”
“我不怕,也无所谓,只要巧芯愿意,我当然同意。”他气定神闲的说,压根不被 肺痨这种病给吓倒。
“你此话当真?”春娘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不怕死的人!
“千真万确。”
“那”””
“春姨,你在哪儿?春姨……”赫地,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打断了春娘接下来 的话语。
“是巧芯!”玉延首先反应,并率先冲出了密室,却刚好接住满脸泪痕狼籍的巧芯 。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紧搂着她的肩,让她俯在他的肩上低泣着。
“娘……娘她昏过去了,已没了呼吸,我……我……”巧芯抽噎地说不出话来,此 刻的她早已六神无主了!
“你说什么?华芳她”””追出门的春娘正好听见这一段话。
“她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玉延急切的问,救人是半点不得马虎和迟疑的。
“娘……她在……在……”受到刺激的巧芯已呈半恍惚,说话也言不由衷、语无伦 次了。
“我带你去好了,跟我来吧!”春娘看不下去了!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就麻烦了。”
玉延拉起巧芯仍微微颤抖的手腕,随着玉娘来到后面的大杂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