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完全启开的窗户平台上,隔了些距离,李竟窻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泡完温泉,红光满面的瞿北皇。
虎山温泉位于苗栗县境的一处山坳,景致明媚、风光怡人,实在是个相当适合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只不过,对她来说,这儿真是嫌冷了些。虽然未到傍晚,阳光仍烈,但山雾微凉,寒风凛凛,若忘了加件薄外套,常会抖呀抖的,不由得就抖出了双臂的鸡皮疙瘩。来到这里不过数天,出出入入总不忘拿件外套披着,怕死了那股子寒气趁隙袭身。
可瞿大爷似乎颇不以为意。
即使没经过热腾腾的温泉暖身,他也总是一件寻常的白色T恤,一条超宽敞的过膝短裤,仿佛身处夏威夷般悠然恣意地四下闲晃。
真的,真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像身价数亿的大老板。
有事要做、有钱可赚、有工作在身,就这样,李竟窻乖乖地成了他的小跟屁虫;可短短几天下来,冀望往后都能乐在工作中的她就有了这项重大的发现。
先前,总觉得他即使脾气易躁且强横蛮行,说话粗率又略嫌无礼,但好歹是个见多识广的生意人,交际手腕就算不是一流,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才对;结果呢,自从改行做了他的跟班小喽啰后才发现,原来,老板也有很多种的。
而她的新老板瞿大爷呢,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的言行举止--
我行我素!
就昨天自曼哈顿传来的讯息是,适逢各项业务齐头萌扬,听说整个公司全体动员,简直是忙翻了,至今她仍未有机缘谋面的邦鲁先生一个晚上就来了数通急电,千求万拜的只巴望他大爷能行行好,稍稍体恤下属的辛劳,快些赶回去共体时艰,但他大爷一句--得休上几天假才行。事情,就这么定案了。
她是没亲眼见到,但她在猜,邦曹先生说不定已经被他这种自私又毫无所愧的态度给气得吐血。
“你又在发什么呆?”
“喝!”李竟窻吓了一跳。
他的脚步真快,什么时候走到窗前的?她都没有感觉。
“随随便便都能吓到你,你到底是有胆没胆?没用的家伙!”瞿北皇啐了声,“想什么那么专心?”
“你!”
“真是荣幸呀。”胡乱的用脖子上的干爽毛巾拭去额际的热汗,瞿北皇盯着她,眼带好奇,“想到什么结论了?”
“没有。”
“啧,我这么平淡无味呀?”
“我可没这么说噢。”她赶忙撇得一干二净,免得待会儿惹祸上身。
“可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满我的擅自休假。”
“没有,我哪敢‘很’不满呀。”李竟窻细声嘀咕。
又不是跟天借胆,很?哈哈,依他的脾气,她就算是跟老天爷借了十个胆也不够用哪,顶多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看不过去罢了。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啊,咕咕哝哝的,像蚊子在叫春一样。”
“你管我,反正不管我的嗓门是大是小,你都有得嫌就是了。”见他黝黑的眸神凶光一闪,她赶慌降下凭空而现的气焰,“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良心。”
“噢?”
“你自己说嘛,好歹我也是你们公司的新进员工,可是……”上班不上班,硬就是被他拗来这里强迫度假,虽说她也是挺喜欢这种游山玩水的悠哉生活……啧,一个月后,那笔薪水她会领得很心虚,“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你不是跟何医师泡茶聊天,就是泡在温泉里当神仙。”
“羡慕还是嫉妒?其实,你也可以一块儿来呀!”瞿北皇的口气里,不怀好意地成份相当的浓。
李竟窻细气一叹,不自禁地摇起头来。
坏人一个!他昨天甚至还想骗她一块儿泡温泉呢,幸好她够聪明,没被他慎重其事但眼神有诈的邀约给唬住,先跑去探秦纭妹的口气,这才知道秦家所经营的温泉旅馆根本就没有男女共浴这种池子。
呵,居心叵测的大老板!
“敬谢不敏。”想到以后得依附在他惟我独尊的任性作为下,她笑得很无力,“说真的,难道你都不会担心公司的动作?”
“担心什么?公司又不是没了我就会垮掉。”
“可是……”
“公司花钱请员工,就是要他们各司其职、各善其事,要不然,给他们的薪水那么高做什么?当灯柱子照亮世人呀?”小瓜呆一个,懒得告诉她,若真有急事,邦曹的口气哪是这般清闲哪!
说穿了,邦曹那家伙不过是见他逍遥在外,心有不甘外加穷极无聊,想诓骗他回去,一块儿做牛做马罢了,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哪骗得了他呀!
他又不是李竟窻这个小蠢蛋。
“但是,大家不是都忙翻了吗?邦曹先生说的。”
“邦曹说的?怪了,你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可他说什么你都信,那我呢?”瞿北皇胸口忽地涌上一股子闷气,“从认识你以来,我说什么你都有意见。”
“我有吗?”这瞿大爷长得人高马大的,没想到竟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计较东、计较西,真是……难怪古人有云,人不可貌相呀!体型庞大的人,不见得就是心胸宽大,“好吧,就算是我先前在态度上有着些许的偏差,以致遭你误解,所以呀,有鉴于此,我才会鼓起勇气问问你,你心中的行程究竟是如何呀?”
催催贪懒怠惰的大老板敛起玩乐的心思,将注意力投注在工作上,这才是一个尽心尽力的员工负责任的态度。
“跟我说实话还得鼓起勇气?”去他妈的,她说的这是什么鬼话?好像他有多蛮不讲理似的,啐!
“拜托,那只是句形容词而已,你连这也计较。”李竟窻差点想伸手掏出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身为一个刚进公司不到一个星期的新进职员,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的工作责任是什么才说得过去。”
“你真想知道?”
“嗯。”
轻抚唇,他沉吟数秒,“把耳朵凑过来。”
怎么,连工作内容也得慎防隔墙有耳?
虽然甚感不解,但李竟窻不疑有他,依言将身子向前倾,慎重其事的将耳朵凑近他往前倾来的嘴前。
宽厚的大手倏扬,瞿北皇力道恰当的抚盖着她柔嫩的粉颊,没理会她瞅望过来的疑惑眼神,黑眸满是奸计得逞的窃笑,他气息平顺的俯下身,精准的将因欲望而火热的炽情唇瓣覆上她猝不及防的红唇上。
“啊!”
趁着她因为过于惊异而不自觉的张嘴轻呼,细碎却带着柔柔馨香的气息侵略着他情欲蠢动的鼻梢……老天,这种诱惑性十足的甜头他怎能轻易放过呢?带着愉悦的轻泛着笑意,他大剌剌的尽情进击,双手牢牢的定住她挣扎不休的后脑勺,气息未吐,他吻得更深、更火热了。
悠悠漫漫的数分钟过了。
“你……瞿……你……你在咬我的舌头?”总算挣开他力道过重的箝制,一双瘦巴巴的手抚着微肿的红唇,她眼带指控的瞪着他。
瞿大爷他,他这是做什么?
他微愣,“我有吗?”
“有。”
“没有。”
“有!”
“就算没有知识,也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我那哪叫咬你舌头,那叫做吸吮,你听懂没?吸吮。”咬?哼哼,他又不是什么化外之民,不爱食人肉的,“要不要我再示范一次?”
啐,小白痴一个!
“吸吮?”
“不会吧,难道你连接吻都不懂?”瞿北皇大惊失色。
“接……接……接吻?!”张口结舌,她愣愣的瞪着那张似乎逐渐放大的男性脸庞。
接吻?!
他跟她?
他刚刚真的吻了她?!
事出突然,更因为消息极具有超级强烈的震撼性,刹那间,肺部那口气接续不上,喉头那口气又卡住了,眼一直,李竟窻硬生生的往后倒去。
就当着瞿北皇好气又好笑的眼前,她晕死过去。
???
“你真的决定了?”
“对呀。”
“但,小窻,你有没有想过,那瞿北皇……你甚至还不算认识他呢。”
“等我跟他再多相处几天不就认识了?”胸口浮起细微的阴霾,但他强迫自己不予理会,“反正,若真做不惯再辞了这份工作也没差呀。”最重要的是,先赚他几个月的薪水才是重点。
闻言,李竟?凝目轻叹。
“就怕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成。”
“什么意思?”
“小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无缘无故要对你这么照顾,你有没有好奇过他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
透过半开的毛玻璃窗户,山中虫儿齐声鸣叫,无垠的夜空透着浅浅的凄怆,因为身处于群山环绕之境,天高夜浓,繁星点点更见闪烁的星芒。李竟窻傻愣愣的仰瞪着仿佛朝她笑开了脸的小星星,眼神迷,心绪惶然。
决定要接受这份工作的当晚,向来理智却寡言的小?语重心长地跟她提醒过,可她全当成了耳边风,随意弃之。虽然旁人老笑谑她是一根脑神经直达到脚底,可她并非天真过了头。虽也曾揣测过他的一番用心不明的善意,但因为心中笃定着,她跟瞿大爷两人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以他身价之高、条件之佳却至今尚未成家,眼界之高自是不在话下,怎么可能会降下视线看上她呢?
当时,她甚至是猛拍着胸脯告诉小?,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怎料得到的是,不过转眼数天,事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果然,她还是太天真了些。
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迭声叹气,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稍微回过神来的李竟窻听到温泉的方向隐约传来投宿客人的笑闹话语,又怔了半晌,她突然站起身。
不行,她得尽快解决这件事,否则……气息轻凛,一双脚自动自发地将她带往隔壁,瞿北皇的房间。
“瞿先生?”门,只敲一次,称谓,也只轻喊一声。没耐心等到他开口说请,她已经性急的拉开房门走了进去,“我决定不要跟你去曼哈顿了。”夜深寂寥,虽有细碎不停的虫鸣声,但她突兀的宣告仍显得声势浩大。
慵懒的将身子瘫平在床上,双臂盘在脑后权充枕头,前一秒,瞿北皇心荡神驰地观看着遥远天际的星光灿烂,待她不请自来地直冲到床边站定,便将极富玩味的视线移向神情忐忑却也坚定的她。
“你还没睡呀?”若知道她成了只夜猫了,早就荡过房与她秉烛谈心了,刚刚正觉得无聊呢。
“没,我要辞职。”
“再说一次。”
“我不要去曼蛤顿了。”
“噢。”搔了搔凌乱的发丝,瞿北皇微挑着眉,撑起上身靠向床板。“原因呢?”
“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有不轨意图。”
“你终于发觉了?”觉得?不轨意图?啧,真好笑,她讲话这么客气做什么?他都已经攻到她门外了,她还这么文绉绉的,以为口头上摇旗呐喊个几声,就可以消弭战事?
哈,也不嫌太晚了一些!
当他不假思索的带着她跑来何悠作这里住上几天时,多少也已经将心中的打算缠出了个大概。
这天才女人勾出了他的兴趣。
他很意外,相当、相当的意外自己的眼光何时被扭曲得这么离谱了,大概是因为李竟窻跟他惯常玩乐在一起的那些女人极其相反,所以,虽然大感意外,但却不怎么排斥,横竖自个儿不也常叹憎过往的忙碌生活太一成不变了,逢此机缘,他决定要顺着自己偶被挑起的兴趣玩下去。
这游戏能持续多久是个未知数,他丝毫不想去花心思揣测。向来都是女人心甘情愿的迎合他的玩乐,会执意选她,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何但性惯了,他只爱凭着感觉走,而且,由不得她说不!
遇上已然将注意力全摆在她身上的他,是她的命中注定,想自他逐渐收拢的网中逃脱?哼,那将只是妄想,当他发动攻势时,即使她拼了命地使出全力反抗,迟早仍会屈服在他的追逐之下。
对这一点,他有十足十的把握。
“是呀,我总算是发觉了你……咦,你不否认?”她大受打击的垮了脸。
听起来,她似乎真的是白痴到了极点,这么浅显易见的事实……呜……小?,小舅舅,你们快来救救我呀!
“吻都吻了,我干么要否认?”深感无聊的打了个大哈欠,略动了动身子,瞿北皇空出身侧的床位,“要不要上来躺一会儿?星星挺亮的呢!”
“不要!”他的自大让她气恼于胸。
“只是邀你一块儿躺躺、舒舒服服的睡个觉,又不是现在就想上你,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上……上她!?
“你!”不敢置信的盯着老神在在的他,李竟窻眼里有着震惊,她被迎头劈下的那句话给吓得差点又脚软了。老天,她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上她?他真的对她别有用心?半晌,她轻吁低喃道:“真的被小?说中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都不关你的事,可是,我慎重的告诉你,我决定不去曼哈顿了。”鼓着难得一见的勇气,她字字清晰地陈述自己的选择。
“是吗?”他看起来挺乐的。
“对,我不去曼哈顿了。”不知怎地,见他完全不以为意的模样,她心里有些不安。
“这么坚决呀?”大手一挥,瞿北皇状似潇洒的比了比衣柜的方向,“你忘了搁在我的公事包里的那纸合约?”
“合约?”她结结巴巴的,“上头写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条款啦,只不过里头有一条款项是写明了,若你毁约的话,就得要赔偿我……啧啧啧,好大一笔赔偿金哪!”他脸上展现的是小人得志的活范本。
“赔偿金?”李竟窻惊呼着,不会吧?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签了这条卖身契约?
“你不会是没印象吧?唉,早叫你签约时要看清楚一点的呀。”
“你一开始就是存心蒙我的?!”自己怎么那么笨呢?老天爷,她想哭了。
“是呀。”他笑得很理直气壮,“谁教你笨,活该上当。”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简直是过分到极点了!目瞪口呆,李竟窻当场气结,久久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