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晏铭从计算机屏幕前抬起头,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那里,正发出抗议的声响。
他游目四顾,瞥见一个搁在茶几上的三明治餐盒,那是秘书中午买给他的午餐。
他起身,抓起餐盒,里头还剩下一个,他咬了一口,正想坐回办公桌前工作,玻璃窗外一道娉婷的倩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已经快九点了,外头办公室的人早都走光了,只留两盏灯照明。
会是谁呢?没想到这公司内还有女同事工作这么认真。
钟晏铭漫然想着,又咬了口三明治,忽地,咀嚼的动作顿住,他惊愕地睁大眼,瞪着那个朝他走来的女人。
是映苓!她怎么会来?她身体好了吗?已经可以出院了吗?
后者还没发现他已经看到她了,左顾右盼地走过来,确认每一间个人办公室前挂的名牌。
她在找他的办公室吧?
钟晏铭蹙眉,也不知怎地,握着三明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随手将三明治丢回餐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将卡在喉头的食物咽下去。
彷佛过了一世纪,又像只过了几秒钟,耳畔,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他僵住身子,许久,才扬声。「进来。」
又过了几秒,她才怯怯地推开门,走进来。
他瞪她。
她也看着他,娇美的容颜先是有些苍白,掩不住惊慌,然后,那两瓣唇慢慢地弯起来,略显羞涩地微笑着。
「嗨。」她轻声打招呼。
嗨?!钟晏铭瞇起眼。
「我……呃,我做了点东西。」她提起手中的餐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他眉头皱得更紧。
看着他那阴沉的脸色,映苓似乎又有点紧张起来,但她还是努力嫣然一笑。
「妳什么时候出院的?」他沉声问。
「今天。」
「既然这样,怎么不回家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了啊,我做了点东西想请你吃,就当给我一点面子,尝尝看好不好?」她张望着,将餐篮放上茶几,发现茶几上咬了几口的三明治,不禁蹙眉。
「这就是你的晚餐吗?」
她的口气听来好似那是多么不营养的餐点!
钟晏铭冷冷撇唇,斜眼睨她,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样。
只见她背对着他,微微弯下腰,一一将餐篮里的东西取出来,都是些西式料理──凯撒沙拉、奶油冷汤、烟熏鲑鱼、盐烤小牛肉,还有一个保温盅,不晓得装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她做的?
哈,不可能吧,八成是从餐厅外带的料理。
「妳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他讽刺地问。
「好几年了。我从大学时就在餐厅打工,从端盘子学起,现在在一家义式餐厅当主厨。」
主厨?她?
钟晏铭难以置信,狐疑地挑起眉。「妳身为卢家大小姐,妳爸妈舍得妳去餐厅打工端盘子?」
映苓听他这么问,动作一顿,幽幽叹息,嗓音细细。「他们当然是舍不得的,可是他们拗不过我。」
「妳说什么?」他粗声问,压不住心头一股烦躁。
「我说,是我坚持要去。」
「为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背对着他的娇躯似乎有一瞬间僵硬,又有些颤抖,半晌,才回过身,抬起秀颜,直视他。
「因为我想知道,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是什么样的滋味。」凝望着他的眼,满是柔情。
他陡地一震,先是茫然失神,继而一把怒火在胸口烧起。
「妳这是什么意思?妳是故意讽刺我吗?」
「讽刺?」她脸色一变。「你怎会这么想?我不是那意思……」
「那妳倒说说看,一个出身富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必要打工?妳是要赚学费还是生活费?还是妳爸妈给妳的零用钱,不够妳挥霍买那些名牌衣饰?」
映苓无言,看着钟晏铭充满讥嘲的神情,眸光慢慢黯淡。「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爱慕虚荣的千金小姐,对吗?」
「难道不是吗?」他冷声反问。
她心一痛,别过头,不敢再看他冷漠的脸庞。她还是……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妳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总不会是专程送东西来给我吃的吧?」
「我是啊。」她勉强牵唇。
「卢映苓,别跟我开玩笑!」
严厉的斥吼骇到她,她悄悄扶着茶几,硬是强迫唇畔那抹微笑继续留着。
「我真的是……来送东西给你的,我希望你喜欢吃。」
他皱眉,不发一语,怀疑的目光像把刀,无情地砍着她。
她闭了闭眼,不许自己因疼痛而退缩。「其实我来,还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她深吸口气,再次强撑起笑容。「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吗?」
他强烈震住,怀疑自己的听觉。「妳刚刚说什么?」
「我想嫁给你。」
他没听错!
钟晏铭惊骇不已,他瞪着映苓,瞪着她那浅浅的、柔柔的,几乎可以说是甜美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妳疯了!」他心头乱纷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严厉叱喝。
「我没疯。」她摇头,明眸坚定地直视他。「我很认真。」
她很认真,她真的想嫁给他。
但,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还曾经拋弃过他,为什么会……对了,是为了钱,因为卢家的事业面临财务危机,需要老董出手帮忙,所以她才会想嫁给他。
一念及此,钟晏铭阴沉地瞇起眼。
这个女人之所以想嫁给他,只是为了确保家族事业的利益。
「妳没搞错吧?卢映苓。」他冷笑。「我虽然是个总经理,说到底也是替人打工的,随时有可能被炒鱿鱼。」
「那又怎样?」
又怎样?!他不可思议地瞪她。
「所以你们卢家如果真的那么需要钱,妳应该想办法去钓别的金龟婿啊!凭妳的条件,不至于没有豪门小开肯娶妳吧?」
「但是我只想嫁给你。」她依然甜美地微笑着。
他有股冲动想掐死她。他真恨她那么笑。「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她好温柔地告白。
他却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温柔,只觉得全然讽刺。
「妳爱我?」这是本世纪最新的笑话吗?他眼神骤冷,如冰天雪地。「妳爱我的话,当年怎么会拋下我?知道我腿受伤了,可能会一辈子残废,妳不是立刻逃得远远的,连来看看我也不肯?」
映苓心口揪住。虽然他的眼神冰冷,虽然他的语气满是恨意,但她感受到的,却是他深沉的悲愤。
她想象着他坐在轮椅上,想象着他在承受苦感情创伤的同时,还要辛苦地复健……
她的心,好痛,眼眶缓缓地泛红。
她歉意地望向他。「如果我跟你说,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什么?」
「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才没去看你。」她哑声解释。
钟晏铭瞪她,良久,烈火忽地在他冰封的眼里窜烧。「妳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见鬼的借口吗?以为我死了?哈,我明明好端端地活着!」
「我是真的不晓得……」
「妳是白痴吗?」他咆哮。「妳就算不晓得我家住哪儿、电话号码多少,至少也可以去学校打探一下我的消息!」
他果然不相信。
映苓蒙眬着眼,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
他激动得像头被猎人赶入陷阱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嘶吼着,她却知道,那是因为他的伤口在疼。
是她,硬生生揭开那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
「对不起。」她道歉。
是她的错,那时候她的确应该把事情查清楚的,不该相信爸妈的片面之言。
只是当时的她太悲痛、太自责,完全失了主张,伤势才好,马上就被送去国外静养。
「就算妳真的以为我死了,也该来参加葬礼,不是吗?」他继续质问她,但那沙哑的嗓音,像压抑着不欲为人知的痛楚。
「对不起……」她只能一再道歉。
是她太蠢,只是当时,她连他的死讯都不想接受了,何况亲自去参加他的葬礼?如果亲眼看到他的遗照被挂上灵堂,她恐怕会当场崩溃。
但这不是理由,从她的任性害他出车祸的那一刻起,她就没资格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了。
「……对不起。」
他木然看着神情哀伤的她,慢慢地,眼中的冰消融,火也灭去,只剩一片荒芜。
「妳不需要跟我道歉。」
连她的道歉,他也不要了吗?
她的心剧痛。「求求你,晏铭,就当是……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吗?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请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大小姐了。」
他别过头。
「算我求你!」她焦急地拉住他臂膀。
他冷漠地扯开她的手。
映苓难受地望着自己遭他嫌弃的手,几乎要失去勇气,但她还是坚强地抹去眼泪,抬起头,一遍又一遍地恳求──
「晏铭,跟我结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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