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映苓等到将近十二点,好不容易盼到钟晏铭回家,趁他洗澡时,她打开他拎回来的餐篮,神情一黯。
餐篮里的菜色,原封不动。
看来她还是没抓到他的口味。
映苓心情低落,有片刻时间,只是呆呆瞪着餐篮发呆,良久,她才记得将里头的保鲜盒,一个一个拿出来。
然后,她翻出笔记本,在上头写下详细的记录。
她看过他的健康检查报告,他并没对任何食物过敏,所以她今晚做的这些菜,可能刚好都是他不喜欢的。
记录完后,映苓靠在厨房墙上,翻阅笔记本。
偏食是不好的习惯,红萝卜有维生素A,茄子可以抗氧化,为了均衡营养的摄取,她应该想办法让他吃下这些东西。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不再挑食呢?
她沉思着,没注意到钟晏铭已经沐浴完毕,穿著件深蓝色的浴袍,走过来。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得凉凉的啤酒。
「你洗好澡了啊?」她回过神,看着他喝啤酒。
他不理她。
她痴望着他,经过十年,他已不是当初清瘦的青年了,强壮了许多,浴袍下的肤色呈现健康的古铜色,肌肉隐隐可见。
再加上刚洗过头,发绺还湿答答地垂着,更添几分性感。
映苓顿时心动。
她老公,真的好帅……如果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常赖在他怀里就好了。
她好怀念靠在他胸膛上、闻着那男性气息的美妙滋味,那是一种全然被呵护、被疼惜的感觉,她好希望能再抱抱他……
映苓蓦地别过眼,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克制不住情欲的冲动。
「对了,我有做几样下酒的小菜,你要不要吃?拿来配啤酒很棒的。」她轻快地说,也不等他回话,将冰箱里几碟事先做好的小菜拿出来──醋腌竹荚鱼、山药拌萝卜泥、毛豆,还切了几片腊肠,拌上碎西红柿,快手快脚地炒了一盘。
她将小菜在连接厨房跟餐厅的吧台上放好,讨好地对着他笑。
「空肚子喝酒不太好,你吃点吧。」
他不动筷子,自顾自喝着酒。「如果妳那么爱做菜的话,可以回妳原来工作的那家餐厅。」
「什么?」她愣了愣。
他瞥她一眼。「妳在家里待得很闷吧?回妳原来那间餐厅工作吧,我不介意。」
只要别每天到公司烦他就好──他是这个意思吧?
映苓苦笑。
虽然她也很想回餐厅工作,但她最希望能够吃到自己做的料理的人,是他啊!
他,不懂吧?
「来不及了,老板已经找到代替我的人了。」埋藏的心声她说不出口,只能强笑着打哈哈。「我总不好回去抢人家饭碗吧?」
「妳可以换一家啊!如果妳有真材实料,总会有餐厅老板肯聘请妳吧。」
「你认为我有真材实料吗?」
他不回答,她的心也变得苦涩。
「如果我有真材实料,我做的料理,就不会不合你的口味。」她细声细气地自嘲。
他抬头,拧眉望她,眸底,像是闪过一丝懊恼。
她不知他懊恼些什么,只见他忽然撇过头去,一口喝干啤酒,空啤酒罐拋入垃圾桶,就往卧室走。
连她做的下酒菜,他也不肯吃。
映苓幽幽叹息,将几碟小菜拿保鲜膜包了,放回冰箱里。
收拾好厨房后,她也跟着进卧房──与他相对门的卧房。
没错,他俩虽是夫妻,却不同床,两扇门,隔着一条走廊,就像隔着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
换上睡衣后,映苓躺上床,强迫自己入睡,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叹气,放弃入眠的努力,下床,推开了连接客厅的落地窗,独自仰望暗蓝的夜空,思绪,又悠悠地回到了从前──
「讨厌!台北的星星为什么那么少啊?都看不到。」她埋怨。
「光害嘛,霓虹灯多了,星星就少了。」他解释。
「人家好想看星星喔!」
「听说下个礼拜有流星雨。」
「真的吗?在哪里?台北看得到吗?」
「好象不行,听说嘉义阿里山可能看得到。」
「那我们就去阿里山啊!可以看流星,又可以看日出。」
「……」
「你是不是又要打工啦?真扫兴!」
「……」
「每次都这样!人家不理你了啦!」她跺跺脚,转身就想跑。
他一把拉住她,她踉跄一下,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紧紧地搂着。
蓦地,一阵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她,她发晕。「你干么?放开我啦!」
「我不放。」他坚决地摇头,看着她的眼闪闪发光。「妳想逃离我身边?门儿都没有!」
「没有门,还有窗呢。」她嘟起嘴。「我要是想走,你拦也拦不住我。」
「那我就把妳关起来。」
「哈!你以为你是警察啊?把我关在监狱里吗?」
「不是牢里,是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左胸膛,若有深意地微笑。
领会到他的暗示,她瞬间脸红。
「我决定把妳关在我这里,永远不放妳走了──」
风,无声地吹过。
映苓拉回思绪,泪雾静静地在眼底凝聚。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永远住在他心里,被他关住也好,自愿进去也好,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出不来。
可惜,她已经出来了。
不得不出来……
「妳在这儿发什么呆?」沙哑的嗓音在映苓身后响起,隐隐地,带着一股不悦。
她身子一僵,半晌,抬起手假装拨弄头发,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回过头,甜甜地微笑。「我睡不着,想看看星星。」
他拢眉,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发现了她眼角残留的泪光,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别过视线。「有什么好看的?台北光害那么严重,根本看不到几颗星星。」
「嗯,我知道。」
「妳知道还站在这里吹风?」他斥责她。
「我看的,不是台北的天空。」她低语。
「什么?」
她看的,是曾经美丽的过去,是她和他曾经在阿里山上看到的那片灿烂星空。
映苓继续微笑,明眸锁定面前的男人,眼底,一点一点地浮现藏不住的眷恋与柔情。
认清闪烁在她眼底的光彩,他似是一震,近乎狼狈地别开视线。
「晏铭,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忽然开口。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十年前,你究竟为什么会……」她顿了顿,彷佛声音梗在喉咙里。「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么任性的我呢?」
轻轻的一个问题,却比千斤还重,陡然压上钟晏铭心头。
他转头,怪她不识相似地狠狠瞪她,拳头握紧。
「因为我看错了妳。」过了好片刻,他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掷出懊恼的回答。
这回,换她一震。
「我以为妳虽然脾气娇一点,总还是善良可爱的,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妳可以变得那么残忍。」他冷冷一哼。
她脸色发白,眼前一眩,差点要昏倒,双手急忙悄悄握住阳台栏杆。
她看着他,看着紧锁眉宇、满脸鄙夷的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滴滴淌着血,却不能怪他说话太伤人,只怪自己不够坚强。
「晏铭,原来你……真的这么恨我。」她颤颤地说,每个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字,都在风中发抖。
他冷笑。
「去睡吧!看不到的东西就是看不到,就算妳在这里等上一辈子也没用。」
他的意思,是指星星,还是他?
他是在暗示她,不管她怎么努力试着挽回他,一切都只是徒然吗?
映苓喘不过气,痛楚地注视着钟晏铭离开阳台的背影,她挣扎数秒,还是忍不住轻声喊。
「晏铭。」
他没反应。
「晏铭!」她提高声量,嗓音几乎破碎。
他总算停住步伐。
她祈求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吸气──
「你的心里,真的已经不能留一点点位子给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