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他强迫换回女装之后,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早已被他识破,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何处看出她身为女儿身,因为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五年来,她一直以男人的模样生活着,四周的人根本就无人曾对她的性别怀疑过,唯独他在与她相处不到半天的时间内,竟就发现了她的性别,还以那种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式逼她就范。
他究竟是谁?在她记忆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有那么一个可笑的弱点,而“他”却早已不在这世上。
想起“他”,她不由自主的落人沉郁之中,向来冷漠而孤傲的脸,在瞬间变得无比脆弱与哀伤。
“呼”一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接着马车的布帘便被掀了开来,杜擎那一张不太正经的笑脸,朝她挤眉弄眼着。
“到客栈了,娘子请下车。”
脆弱与哀伤的神情在顾红燕脸上一闪而逝,却未完全躲过杜擎那双利眼,他不明白这些年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天真如斯的小女孩变成今天这模样。
顾红燕,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不是因为这名字有多特别,而是在她右耳垂下正巧有块朱红色,有如凌空而飞的燕子般的胎记,某个角度看去就像耳朵上戴了只红燕坠一样,红艳艳的让他想忘也忘不了。自从他十岁突生怪病后,爹不只一次带他四处寻访名医为他治病,而她爷爷顾全便是其中一名。
他还记得当时的她大概只有六、七岁,非常的活泼可爱。因为自小父母双亡,她跟着爷爷两人住在崇山峻岭的懈谷,除了上门求医者,甚少遇见与她年龄相仿的孩童,所以在他上门就医的数日间,她几乎整天都黏在他身旁。
杜哥哥,她一向都这样叫他,边唤着嘴边一定会扬着甜美的笑容,但曾几何时,她脸上甜美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冷漠?
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一直尝试着想突破她的心防,但却徒劳无功的完全被她拒绝于冷漠之外。
本来,时间多得是的他可以慢慢的跟她耗,一边为自己在旅途上找个伴,一边解开她的心结,但就在刚刚掀开布帘,看到她脸上表情的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来,下车吧。”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杜擎柔声的朝她开口道。
顾红燕冷漠的脸上悄悄的多了抹怀疑与防备。
“你用不着怕我,我只想帮你,不会害你,红燕。”轻叹一口气,他缓缓的吐出她的芳名,第一次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底牌亮给她看。
听到自己多年不曾让人唤起的闺名从他口里说出来,顾红燕难以置信的瞠大了双眼。
“你是谁?”她无法遏止激动的问。
除了“他”之外,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叫得出她的名?
但他怎么可能是“他”,因为“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以他的外表与个性,他也不可能是“他”,他是怎会知道她的名?
“你究竟是谁?”
“你可记得十二年前,有个男人带了个小男孩到懈谷求医?”
顾红燕缓缓地张大双眼,十二年前,小男孩……他、他是
“你姓什么?”她以微颤的嗓音开口问道。
在她童年的记忆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曾经陪伴过她的身影,虽说那身影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但那段快乐的回忆却深植入她心底,而她还记得自己始终都唤他——
“杜。”
他才开口答道,便听到她喃喃地冲口说出,“杜哥哥?”
一瞬间,杜擎对她泛出一抹只有对亲人才有的温柔微笑,看着她逐渐泛起泪光的双眼,他轻声道:“好久不见了,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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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门前可不是叙旧的好地方,杜擎拿下两人的包袱,让店小二替他们将马车牵到后院,并帮忙喂马后,伴着情绪稍嫌不稳的顾红燕,双双走人客栈中。
一见客人上门,掌柜立刻八面玲珑的迎了上来。
“欢迎欢迎,两位客倌不知道是要歇息或者住店?”
“住店。”杜擎一边答道,一边像是不经意的将目光转向在座之人,小心翼翼的查看是否有人对身旁的人儿起了疑心,毕竟她男装的画像在这城里同样也是四处可见。
“不知客倌是要一间上房,或是两间?”
“两——”间字都已到了舌尖,杜擎却猛然吞下肚去,急忙改了个说法,“一间。”他迅速将颈子转正。
我的老天!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间上房。”掌柜立刻转头朝店小二吩咐道,再转向他们,示意由店小二带路,“客倌,请走这边。”
微微侧过身,背对着那张他不愿见到的脸,杜擎轻扶着顾红燕随店小二走向二楼客房。
“站住!”一声娇斥突然响了起来。
杜擎浑身一僵,但置若罔闻的继续朝二楼前进。老天保佑她没有看见他!
“杜擎!”
一听到这一声指名道姓的娇斥,他就知道老天忘了保佑他了。眼角余光瞥到衣袂飘动的光影,一道纤细的人影已然飞至楼梯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假装没看见我?”祁霎霎怒不可遏的站在他面前,瞪着他道。
既然她人都已经挡在他面前了,他想避也避不开,只能期待缩短两人交会的时刻。他皱着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可以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行?”
光看她一副刁蛮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他,既然如此,他也就用不着再对她客气。
“让开。”他面色一沉。
“凭什么,难不成这间客栈是你家开的?”祁霎霎抬高下巴,硬要与他作对,挡住路不让他们过。
“同样一句话送还给你。”他皱眉说,可只见她霍然朝他刁蛮一笑。
“不好意思,这间客栈就是我家开的,怎样?”
杜擎蹙起眉头看向店小二,只见他一脸为难的朝他点了点头。
这么巧!
“怎么样,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她拿乔的抬高下巴。
“店小二,麻烦你继续带路。”杜擎打算不再理她,径自对店小二说。
“不准。”她立刻道。
“店小二?”杜擎看着他。
“你敢听他的话而不听我的?”祁霎霎也盯着他。
可怜的店小二一脸为难的站在两人之间,一是老板的千金,一边是老板千叮咛万嘱咐好好招待的尊客——以客为尊一向是他们做生意的教条,两方都不能得罪,他该怎么做?
店小二只能装出无助的可怜样,觊觎其中一方有人的良心还没被狗吃掉,不杀他这个无辜的下人。
深吸一口气,杜擎不好为难店小二,只好将目光转向故意找碴的祁霎霎,捺着性子道:“小魔女,我今天没空陪你拌嘴。”
“没空?你在忙什么?”她眼一眯,霍然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顾红燕;醋意横生的瞪着她,“她是谁?”
“与你无关。”
“你……”她倏然忍住怒气,摆出一副好,没关系,我就不相信斗不过你的表情。“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向掌柜的说,只要一间上房,我没听错吧?”她紧盯着他。
杜擎双手环胸的看着她,决定以先前一闪而过他脑袋的办法与她速战速决,免得一辈子恶梦连连。
“没错。”他答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要脸没关系,人家姑娘还想见人。”祁霎霎撇撇嘴角道。
“夫妻共处一室,应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了吧?"他故意轻描淡写的说。
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袭来,让祁霎霎不得不伸手抓住楼梯扶手,以支撑住自己。他说什么?夫妻?她不相信!
“你骗我!”她叫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勾唇浅笑。
“因为你——”她霍然闭嘴,不甘心说出因为他不想娶她,所以才骗她已娶妻之事。
“我怎样?”
“你无聊!以破坏人家姑娘清誉为己任,是个不要脸的大混蛋!”
瞬间,杜擎双目含怒,下巴抽紧。
“不要逼我动手。”他冷声警告她,可惜祈霎霎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
“我说错了吗?”她抬高下巴挑衅的瞪着他说。
不想再理她,杜擎霍然转身拉着顾红燕道:“红燕,我们走,换间可以不受打扰的客栈住。”
祁霎霎一呆,立刻斥声道:“站住!”
杜擎充耳不闻。
“我说站住!”气极的她一个闪身再度挡住他们的去路。
“小魔女,你别逼我动手。”他赫然停下脚步,眉头不悦地拢起。
冷哼一声,祁霎霎不由分说的突然出手攻向顾红燕。她才不管他们俩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只要不是明媒正娶的真正夫妻,她就绝不允许他们俩共处一室,以防到时他可以拿为了对某姑娘负责的理由拒绝她!
“小魔女!”
杜擎怒斥一声,立刻伸手化解她突击向顾红燕的玫势,但她怎会如此轻易就罢休?肘心一转,又以另一凌厉招式玫向情敌。
挡去一击又来一招,祁霎霎绵密不停的攻击惹火了杜擎,他气极的不再只是以防守招式来应付她,开始有了反击的动作,而且一波比一波强。
这个小魔女不给她一些教训,她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前一刻还游刃有余与他对打得不亦乐乎,没想到下一刻却兵败如山倒般的节节败退,祁霎霎打得吃力却不甘示弱,硬是连接了他好几招,当应接不暇的掌风在她措手不及之下朝她正面袭来,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祁九!”
随尖叫声响起,一道人影倏然衔命而至,迅速地替她挡下迎面而来的攻击。
祁九,十二卫龙士之一,在祁霎霎企图一个人偷溜出卧龙堡时,受堡主之命随身保护她安全。
不过他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因为正如他所料的,杜擎这看似雷霆万钧的一掌,在小姐尖叫的同时已收手,所以被他隔开的也只是一阵轻风而已,根本毫无杀伤力。杜擎的功力与少主是在伯仲之间,收放自如,伤不到小姐的。
“杜擎,你竟然真要打我!”推开因救她而挡在两人之间的祁九,祈霎霎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杜擎质问。
杜擎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你就真这么讨厌我?”
他依然不发一语,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没错,所以你最好少来烦我!
“我偏不!”祁霎霎刁蛮的叫道,随即迅雷不及掩耳的再度攻向顾红燕。
都是她害的!
“小魔女!”一见她又要撒泼,杜擎反应迅速的将顾红燕拉到身后。
“你——可恶!”又没得逞,祁霎霎气得差点儿没跳脚,“祁九,替我隔开他!”
祁九仅迟疑了一下便朝杜擎道:“杜公子,得罪了。”他发动攻势,将他与顾红燕隔离开来,而祁霎霎趁此机会,一把擒住顾红燕,施展轻功飞离了客栈。
“小魔女!”杜擎慌声怒吼,抽腿想追,无奈祁九攻势不减,在一守一攻之间,他顿时失去她们两人的踪影。
这下子,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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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顾红燕飞离客栈,心知祁九可能不是杜擎对手的祁霎霎不敢稍有大意,直奔了好一段距离之后,确定后方无任何追赶者,这才停下。
她松开被她挟持而来的顾红燕,有些怀疑的盯着她好半晌。
“你怎么都不挣扎?”
顾红燕没有回答她,只是一脸失魂落魄的凝视着远方的虚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祈霎霎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顾红燕眨了眨眼,终于将目光放在她脸上,用一种掺杂了挣扎、不确定,而且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她。
“你想问我什么?”看着她,祁霎霎心直口快的问。
如果她想知道她和杜擎的关系的话,她会老实的告诉她他是她先看上的,而且早在多年前,他们俩就已经裸裎相对过了,她最好……
“为什么你要叫他祁九?”
嗄?!脑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祁霎霎眨着眼,好一会后才盯着她出声道:“什么?”
“为什么你要叫他祁九?他……不是叫靳刚吗?”
祁霎霎微张着嘴,呆愕了好一阵子,这才讶然的出声问:“你认识祁九?”
“祁九?”顾红燕低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何时改名唤祁九了,他该叫靳刚呀,那个她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他”。
然而她虽是这样想,但他真是“他”吗?她一眼便认出他来了,而他呢?却对她形同陌路,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刚刚说祁九叫什么名字?你真的认识他?”
“他叫祁九吗?那么便不是‘他’了。”顾红燕喃喃自语着,不相信如果他是“他”,怎会不理她。
看她失神的样子分明是对祁九有情,祁霎霎脑筋一转,差点儿没拍起手来,这下子可好了,不管杜擎对这姑娘是否有意,人家早已心有所属,他也只剩下干瞪眼的份了。
呵呵呵,这真是太好了!
“祁九曾经失去记忆。”她急忙对顾红燕解释道。
顾红燕飞快的抬起头看她,难以置信的瞠大了双眼。失去记忆?
“五年多前,我爹在经过一处山谷时,救了昏迷不醒的他,他伤得很重,足足昏迷了三天之久才醒来,但醒来之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我爹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将他留下,是他自愿选择习武当名护卫的。”祁霎霎详细的为她说明。
听完,顾红燕激动得泪流满面,他没死、他没死!
一见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对祁九用情至深,只是这情是亲情或爱情?祁霎霎必须要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明才放得下心。
“你叫什么名字?”
“顾红燕。”
“那他呢?我是说祁九,你刚刚说他叫什么名字?”
“靳刚。”
真好,不同姓,那就表示她对祁九的感情绝对不是亲情喏。不过还是问一下比较保险。
“你喜欢他?”
顾红燕的脸色蓦地飞红,祁霎霎见状,立刻给她一抹天真无邪的微笑,与先前在客栈刁蛮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既知两人不是情敌,她就没理由再敌视她了。
“我是祁霎霎,很高兴我们俩的目标不同,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她笑着直言道。
顾红燕瞬时为她的绝美而怔忡了一下,好美的人儿!先前她因为太在意靳刚,因此一直未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这回突然见她一笑,才明白为何人们总爱用一笑倾城来形容美人了。
“你好美。”她不自觉的脱口道。
祁霎霎嫣然一笑,随即又皱了皱鼻头,“你也不差,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杜擎大打出手了,真是丢脸。”
她天真毫不做作的样子让顾红燕对她多了抹亲切感,因为她是那么像以前的她。
“你很喜欢杜哥哥?”她轻笑一声问道。
“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特别讨厌我。”说到这个,祁霎霎整个人突然泄了气般的垂下双肩。
“他说了讨厌你吗?”
“不用说,任何人看都知道。”
“意思就是他没说过喏?”
“是没说过,但是他每次看到我时都是这样一张脸。”她用双手食指将眼角往下拉,做出黑白无常的鬼脸给她看,惹得顾红燕忍不住又笑了开来。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刚刚杜擎说你们俩是夫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突然想到的问。
“杜哥哥骗你的啦,根本没那回事。”顾红燕笑道。
祁霎霎顿时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你为什么叫他杜哥哥,你们有亲戚关系吗,又怎会走在一道?”她好奇的问。
顾红燕大致说明当年杜擎到懈谷求医的事,但却轻描淡写的带过他们怎会结伴的经过。
祁霎霎没有多问,也没有质疑,只要知道她心另有所属,并非要来与她抢杜擎一切好说。
“对了,你和祁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呃,我是不是应该改叫他靳刚?五年多前他怎会跌下山谷,当时你们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事?”既然自己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当然就是解决别人的事喽。
顾红燕呆呆的看了她半晌,接着却一脸哀伤的摇头。
为什么摇头?
她没有回答,却道:“我该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儿?”祁霎霎愕然问道。
“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地。
顾红燕凄然一笑,她本来早该在五年前死了,如今多活了五年,又替爷爷和他报了仇,还意外的得知他并没死,只是失去记忆——忘了她而已。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忘了她,忘了过去的一切,这样也就不会有遗憾引
“顾红燕,你没事吧?”她脸上缥缈的笑让祁霎霎莫名的感到不安,她伸手拉住她手袖,担心的望着她。
“我该走了。”她摇头说。
“可是祁九……不,我是说靳刚呢?你不想再见到他吗?”
“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足够了。”顾红燕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绝美中隐含无尽凄楚的微笑。
“但是他失去了记忆,你不帮他……”
“不,”她摇头,“忘了我正好,他可以有全新的人生,而我……”
她忽然闭嘴没有再说下去,祁霎霎看着她,她却视而不见的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祁霎霎没有开口留她,因为她完全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绝望气息给震撼住了,待她反应过来时,早已失去了她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