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好吗?我是海舲。
不晓得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我试着向CDC打听,他们说你随着研究小组到南美去了,给了我这个住址。所以我寄到这里给你,希望你能顺利收到。
前一封信我是在日内瓦写给你的,那时我和杨一起住在那里,算是补度我们结婚时没有空闲休假的蜜月。时间在去年对我们来说还是奢侈品,今年我们却多了许多闲暇,可以读读书,听听音乐,闲适懒散地漫步在琉森湖边,欣赏日出日落。虽然是因为事业上的失败才让我有了这段完全舒适自由的生活,但想想,也该算是因祸得福吧!
因为有了这段闲暇,有许多事情从前没办法静下心想的,现在都能沉淀在心底,好好澄澈一番--最近,我发现自己也愈来愈有哲人的味道了。
但别担心,我还是从前的季海舲。
季海舲和杨隽都不是可以闲云野鹤过一辈子的人,我们还是适合一面在这浮华尘世浮沉,一面笑看风云。
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台北。
刚回到台北不久,海平和梦婷便来拜访我们。
你相信吗?姑姑,原来季家人也可以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现在想想我也惊讶,但那一晚我们四个的确是坐在露台上,一面啜着红酒,一面欣赏高高挂在天际的一弯新月。
海平告诉了我各人的近况。
语莫准备在今年年底参选立委,海蓝一篇论文也跟着登在国际学术刊物上,两人为了能从忙碌的工作中寻求短暂的休息,便偕同刚刚又出了一本摄影集的海玄以及重新回到集团工作的逸琪一块儿出国度假,把孩子全交给海平他们看管。梦婷说,她从不知道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原来可以那么吵,更何况他们还是季家的小孩,应该一个个都是乖巧可爱的天使才对。
这让我想起了我肚里的小孩。
姑姑还不晓得吧?我又怀孕了。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平安生下他。他是我和杨的小孩,绝对是最迷人可爱的天使,我们会倾尽全心爱他。
所以,虽然海平那晚说有关去年的风风雨雨已然平息,希望我不日就重回集团工作,重新接掌盛威家电,我仍然向他求了一段长假。
我希望,在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后,再重新开展事业的另一春。我有把握能迅速东山再起,绝不会再失足。
我是不是太有自信了?没办法,这就是季海舲的个性,不骄傲不自信就不像我。
所以姑姑,别担心我,海舲仍是从前的海舲,不会变的。
海舲也依然最敬爱姑姑。虽然曾发生过那样的事,但我明白,姑姑一直是爱我的。我并不怪姑姑,我明白你当时的激动,任何女人在那种状况下,都无法不歇斯底里,无法保持冷静吧!我明白的,真的可以了解。
你究竟在哪里呢?姑姑,半年多没回台湾,你过得还好吗?
前几天海奇打电话给海平,告诉海平他为了采集样本,可能必须走遍中国大陆。我想海奇大概预备跟你一样,抱定独身,终生漂泊。
可是他至少会定期捎来消息,告诉我们他身在何方。
但姑姑你--你究竟在哪里呢?
你仍然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吗?你依然恨着杨,或者你不愿再见到他--或我?
可是姑姑,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曾经问过你,为什么特别疼我?海平、海奇,甚至当时人见人爱的海澄,你对他们也都只是普通情分,为什么只有我,你特别关心,特别疼惜,特别宠爱?那时候你并没有回答我,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
姑姑,是不是因为我和杨年龄相近的关系?因为我跟他年纪一般,所以你在潜意识中移情于我,特别珍爱我,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那个被你抛弃的小孩……
忘了过去吧,姑姑,虽然很多事情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杨的错。
血统与出身是不能决定一个人的。
前阵子,我才完全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父亲亲生女儿,虽然我身上流的并不是季家的血,我仍是季海舲,一个自尊自重自傲的女人。
同样的,杨就是杨,不论他父母是谁,不论他出身如何。
他就是他,是我这辈子最钟爱的男人,我会深深爱他,愿可以,抚平他心灵的创伤。
还记得有一晚,他仿佛在梦中忆起少年时代,猛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发汗。当时的我虽一句话不说,却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会令他忘了过去黑暗的一切,真正从噩梦中醒觉。
他不是恶魔,从来就不是,我必会令他了解这一点。
姑姑,我也能令你了解这一点吗?
姑姑,你回来吧,我真的好想见你,真的。
在你接到这封信后,盼能给我回音,我真的很想见见你,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海舲杨隽
于一九九八年一月
“季博士,好了吗?”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传来,伴随着一个晴朗的男声,“我们准备出发了。”
“就好了。”季风笛应了一句,微微发颤的手指缓缓抚过薄薄信纸上杨隽的签名,“再等我一会儿。”
“你还没收拾好行李吗?”
“再等我一会儿。”她没多解释,一抬眼,视线落向透明玻璃窗外。
窗外雪霁天晴,流转着蔚蓝的光影,透过窗户缝隙钻进的还有阵阵幽幽清香。
她微微一怔,望向挂在墙上的月历,才恍然惊觉现今已是三月了。
春天--已经来了吗?
她长长深深地呼吸,一只手缓缓朝床头电话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