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不远处芳草如茵的草地上,不时还能瞧见兔子、野鹿、山羊在草丛间悠闲的吃着草。
一座座简朴,没有过多雕饰的屋舍,井然有序的座落在山谷里。
这无名谷的开山祖师姓梅,教百年前,他为躲避仇人追杀,携着两个徒儿避居到这座山谷里,而后师徒三人就在这里定居,弁将此山谷命为“无名谷”,取自“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之意。
数百年过去,已传承了数代,如今汤晴光上有两位师叔祖、八位师叔和十七位师兄弟。
因着祖师未开宗立派,故而他们在行走江湖时,皆以来自九狮山自称,而这么多年来,无名谷里出了不少惊才绝艳的高手,因此九狮山之名也跟着传遍江湖。
这日晌午时分,汤晴光窝在自个儿小院后头的屋里,制作着人皮面具。
她的易容术是五师叔所教,不过她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如今她的易容术比起五师叔还要更加精妙,难以寻找到破绽。
“晴光。”穆未冬走进房里,轻唤女儿。
听见叫声,汤晴光抬眸望过去,“娘,您怎么来啦?”她将手擦了擦,上前扶着母亲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这几天怎么老关在房里做人皮面具?”穆未冬关心的询问女儿。她清瘦的面容与女儿有几分相似,但她的眉眼更加柔婉几分。
汤晴光斟了杯茶递给母亲,“闲着也没其它的事可忙,就想再做些人皮面具,往后再下山,说不得能用得着。这趟出门,靠着我做的这些人皮面具,可是帮我躲过了好几次的危险呢。”
穆未冬走到她工作的那张桌案前,拿起几张人皮面具瞧了瞧,她看女儿做人皮面具也看了几年,多少能看出些门道。
见到其中两张,是合女儿脸型五官,可见是女儿给自个儿做的,另外却有几张,看那大小和脸型,竟像是为着同一人所做,穆未冬抬起眉,问了句,“这几张人皮面具是为了谁做的?”
汤晴光也没瞒着母亲,“是为一个朋友做的。”
穆未冬瞅了眼那人皮面具,问道:“这个朋友可是个男的?”
“没错,就是那南风侯世子祈兆雪。这趟我出门,我与他也算是共患难。娘您不知道,那时我和他被那万杀盟盟主给抓住,那老头竞想活剐了我,当时这祈兆雪竟不顾自个儿的颈子上也架了把刀,就冲过来护在我跟前呢。”
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儿一眼,穆未冬接腔,“所以你便想送他几张人皮面具,向他表示谢意?”
“嗯,等他处理好事情,会上山来找我,届时,我再拿给他。”他先前嫌他戴的那张人皮面具太丑,所以她这回便给他做几张好看点的。
“你这趟下山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没命,你可知道你爹很生气。”穆未冬温言细语说道。
方才听见女儿说那万杀盟的人想活剐了女儿时,她不禁有些后悔,那日不该拦着要下山去替女儿讨公道的丈夫。
她先前只大略听女儿提起了这次下山时所遭遇的事,因她身子骨不好,也没能仔细询问,不知竟如此凶险。
听娘提起父亲,汤晴光苦着张脸,“爹都罚我面壁思过三天,气还没消吗?”
这次在外头遭了罪回来,爹不仅没安慰她,在听四师叔说了经过后,就板着张脸罚她去面壁,这谷里人人都敬畏爹,没人敢替她说话,她只好去面壁三天,四天前才出来。
“你爹是舍不得你这回在外头遭受那么多罪。”穆未冬替丈夫解释了句。
她难以相信母亲的话,“爹舍不得我,还罚我面壁思过?”
“他是想让你记住这回的教训,往后莫再大意轻忽。”
汤晴光委屈又无辜的回道:“这次也不是我惹出来的祸,我是被牵连的。”
穆未冬轻斥,“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若不是你刻意戏耍那祈兆雪在先,又何以会发生这么多事。”
女儿这趟回来,其它的事提的倒不多,说最多的却是与祈兆雪有关的事。
从她怎么使计诱骗他,让他在心仪的姑娘生辰时送虫子,把那姑娘给吓得花容失色,再到他一路缠着她要同她比试的事,都仔细说了。
汤晴光想了想,坦然认错,“好吧,这事我也有错。”
想起一件事,她拉着母亲的手,兴匆匆问:“娘,在山下时,我听四师叔说爹有个外号叫鬼见愁,还有,当时四师叔对万杀盟盟主说起爹的名号时,那老头竟对爹十分忌讳,这是为何?爹那鬼见愁的外号又是怎么得来的?”
回来的路上,她曾拿这事问过四师叔和小师叔,可他们两人都不肯告诉她,还说若她想知道,就去问她娘,因为整个九狮山上,只有她娘说了,她爹不会责怪。
穆未冬略一沉吟,“你想知道?”因为丈夫自觉以前杀戮太多,所以并不愿意让女儿知晓他过往的那些事。
“当然想,旁人都知晓爹以前的事,就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半点都不知道,娘,您就告诉我嘛。”汤晴光轻摇着母亲的手撒娇。
沉默半晌,穆未冬觉得女儿已长大,心性已定,也是时候让她知晓那些事了,轻柔的缓缓说道:“你爹学的武功至刚至阳,在遇上娘之前,他一身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但在我生下你之后,因我损了身子,他就此退隐江湖,自此留在山上陪伴我,鲜少再下山。以前他行走江湖的那些事,我也全是听他所说,未曾经历过。”穆未冬徐徐说起丈夫告诉她的那些事。
听完后,汤晴光对父亲满脸的景仰,她只知父亲武功高强,却从不知父亲年轻时竟做了那么多的事,独自挑掉那么多的帮派,灭掉那些山匪和水寇。
难怪连那残暴的万杀盟盟主,听到父亲的名号都一脸忌惮!她乐得脱口而出,“这么说,往后我下山去,再遇到谁敢欺负我,只消搬出父亲的名头,就能吓退那些人了?”
一道冷硬的喝斥声传来,“你就这么点出息吗,只想靠着长辈的庇护来威慑旁人?”
汤晴光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前,那张看起来宛如刀雕斧凿般的刚毅面容,脸色顿时一正,喊了声,“爹。”
她爹面貌虽然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但他直到三十八岁才成的亲,四十岁那年才跟她娘亲生下她,因此实际上年龄已近六旬,但因功力深厚,故而须发仍乌黑,面容也不显老。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九狮山能养人,住在无名谷里的这些师叔们,个个看起来也都比实际年岁还年轻许多。
“既然有长辈名头能用,为何在遇上危险时不能拿来用?”汤晴光反驳了句。
她素来不是乖巧柔顺的女儿,遇上不合理之事,就连在父亲跟前也会顶上几句。
“不好好想着精进自己的本事,只想靠着别人的庇护,能成什么大器。”汤青闲斥责了句。
汤晴光一脸正经的反问父亲,“爹可是盼着我建功立业,追随父亲,在江湖上闯荡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名声?”
汤青闲被女儿这么一问,顿时噎住了。他与妻子只得了这么个女儿,他哪里想过要让女儿去建什么功业,她只消平平安安的长大,嫁给一个能疼宠她的良婿,再给他们生几个可爱的外孙也就够了。
一旁的穆未冬见丈夫被女儿给说得没话可答,轻笑着替丈夫解围。
“你爹的意思是说,比起依靠别人,自个儿能学得几分本事更好。”
汤青闲连忙颔首,表示妻子所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
汤晴光见爹绷着张着脸附和娘的话,噗哧笑了出声,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挽着母亲,灿笑的说:“我明白爹和娘都疼我,不想我受伤、受委屈,你们放心吧,女儿会争气的,以期日后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我。”
穆未冬莞尔,心知女儿这是在逗他们呢,秀丽的眉眼间染着笑意,轻拍着女儿的手臂,“爹娘没要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想要你能有自保的能力就足够了。”
汤青闲绷着的脸,在听见女儿的话后也缓了几分,他知道以女儿的性子,是不可能将她一直拘在这九狮山上不让她下山,为了她日后的安全,他想了想,给女儿提一个建议。
“去同你四师叔学些制毒的本领,日后带些毒药在身上,谁敢欺你,你便毒死他。”他不认为使毒是旁门左道,只要在女儿遭遇危险时,能助她脱身便好。
闻言,穆未冬连忙道:“欸,随意毒死人那可不好,有伤天和,只消毒昏他,让他以后都无法动弹就成了。”
汤晴光觉得娘更狠,毒死还能落得一个痛快,毒到以后都无法动弹,那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活受罪吗。
不过爹的话让她动了心,她决定明儿个就去找四师叔学做毒药。
祈兆雪一行人骑马来到南化城,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勺江城。
此时天色己暗,他们在南化城里找了间客栈,包下客栈后方一处两层楼的屋子。
祈兆雪睡在二楼的一间厢房,夜里,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索性坐起身,从枕下拿出汤晴光给他准备的那包物品,眷恋不舍的摸着。
这些是她亲手为他准备的,这几日夜里,他总要拿出这些物品一看再看,看着这些,想着她念着她,那种心头涨满了思念的感觉有些折磨人,但带给他的是更多的欢喜。
“晴光,等着我,我会很快去找你。”他会让她像他这般,死心塌地的喜爱上他。
他轻阖上眼,眼前浮现她翘着嘴角,露出梨涡灿笑的模样,但鼻翼间忽然窜入一抹异样的味道。
他倏地睁开眼,黑暗中,漆黑的眸里掠过一丝寒光,他迅速服下一颗解毒丹后,起身穿上外袍,将手上那些东西分别塞进怀里,从墙上取下他的剑。
手持着剑,悄声来到房门口,他屏气凝神的静待着。
稍顷,房门的木栓被人从外头用刀子给撬开,有人推开房门进来。
祈兆雪不动声色的躲在房门后,默默的数着进来的人,一个、二个……五个,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黑暗里,他瞧不清来者是谁,但隐约瞧见他们直接往床榻而去,其中一人举起手里的剑,便朝床榻上猛然刺去。
下一瞬,对方吃惊的喊了一声,“空的,床上没人!”
随着这道嗓音落下的,还有几道惨叫声,祈兆雪从背后将其中四人一剑毙命,快得让他们只能在死前发出一声痛嚎。
举剑要暗杀祈兆雪之人瞧见手下竟在一瞬间倒下四个,他面上一惊。“是谁?”
祈兆雪认出此人的嗓音,抑住怒气,冷静的质问他,“曹璘,是谁命你们来暗杀我?”他没料想到这队要护送他返回勺江城的侍卫里,竟有人想暗杀他。
“既然已被世子发现,那么就请世子留在这儿吧。”见形迹败露,曹璘也不再遮掩,扬声朝外大喊一声。“来人,拦住世子,不能让他逃出去。”
他这一呼喊,外头瞬间涌入十几名侍卫,挡住房门口。
祈兆雪见不只曹璘他们几个,竟是全部侍卫都叛变了,既错愕又震怒,“你们杀了我,就不怕回去后无法向我爹交代吗?”
“侯爷都自身难保了,又怎能顾得了世子。”那曹璘冷笑了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位大人允诺他们,只要干成这事,待回去后,会将他们连升两级。
平日里他们这些侍卫干几年都升不了一级,如今能有这升官的机会,放过就是傻子。
他也不再啰唆,嘁道:“点灯,动手。”
霎时间,有人燃亮屋里的烛火,屋里一亮,众人看清祈兆雪的位置,随即便持剑一拥而上。
祈兆雪举剑杀了两人,曹璘适才所说的话令他心惊,这些侍卫胆敢叛变暗杀他,定是侯府里出了什么变故,他担忧父亲和弟妹们的安危,想尽快赶回勺江城,不愿与他们多作缠斗,想起什么,他掏出怀里一包毒粉,扬手朝他们洒去,下一瞬,便飞快撞破窗子,从二楼一跃而下。
那些侍卫提步要去追,但走了两步,便纷纷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