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一直竖着耳朵打听程芷岚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捎息。
后来只能自我安慰,程芷岚能让皇帝答应无罪释放她,自然就有办法让他自己脱困。都说皇帝宠他,这家伙又有得是本事,纵然没了太傅头衔,还是可以棍得风生水起的吧。
虽然这样想,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自从那日在饭馆吃完饭之后,也没再见到他,不知道那家伙这几日过得如何?
她提着食盒到来,门房见她讶异地问:「顾姑娘,您这是……」
「给你家主子送个饭,他在吧?」她向来不理睬通传禀报那一套,来了门口就自己往里走。
「在……可是,主子正在会客。」那门房尴尬地说:「麻烦姑娘您还是在厅堂等等,等主子会客完了,自然就见您。」
「会客完我这碗面可就乾硬得没法吃了。他午饭吃了吗?」
「还没……」
「正好,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了再说。」
顾芳华认定程芷岚都是个被罢黔的人了,能会什么重要客人?绝不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她打扰一下无妨,但是当她一脚踏进书房时,赫然发现屋中那两个同时抬头看向她的男人,一个是程芷岚,另一个——竟然是皇帝尚楚雄!
她惊得倒退两步,退出房门,故作镇定地说:「我、我走错门了!你们慢聊。」她恨不得立刻转身跑掉,也希望皇帝别认出她来。
不料尚楚雄先开口唤道:「顾芳华,你见了朕不进来行礼也就罢了,还要装作没看到吗?」
顾芳华只好在门口跪下,陪笑说:「陛下,民女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一时慌乱、失了礼,还请陛下恕罪……」
「民女?你几时给自己罢了官?朕怎么不知道?别在外面躲躲藏藏的,进来回话。」
她只得迈进门槛,笑着跪下,「民女是进过天牢的人,有自知之明,能保得这条小命己经得感谢皇恩了,哪里还敢有那厚脸皮继续顶着医官的头衔到处骗吃骗喝……」
尚楚雄本来绷着一张脸,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立刻哈哈笑道:「骗吃骗喝?莫非你对自己的医术评价就停留在骗吃骗喝?那你今天来这儿干什么?也是骗吃骗喝来的?」
「那个……给程大人送碗面条。」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若只是程芷岚一个人在,她有得是如簧巧舌来解释自已怎么会送这碗面来,偏偏是皇帝在这儿,她只好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尴尬地笑。
听她这样说,尚楚雄觉得奇怪,「给程芷岚送面?」他看向程芷岚,「你该不是穷到连家里的厨子都养不起了吧?」
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程芷岚,听到皇帝这样问,只笑笑道:「顾太医是个老饕,偶尔会给臣带点好吃的过来,让臣一饱口腹之欲。这一回大概也是吧。」
「是,这是太医院大厨煮的面条……臣想程大人大概还没吃午饭,便想让他尝尝,这样日后我俩合伙做生意,他也该知道什么样的食物物美价廉……」
「你们俩合伙做生意?」尚楚雄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要合伙做什么生意?」
程芷岚忍着笑,一脸正经的道:「顾姑娘正在为臣谋后路,怕臣离了朝廷无所事事,难以养家糊口。」
尚楚雄显然没有听明白这其中原由,皱着眉说:「朕几时同意你离开朝廷了?」
「陛下不是己经免了程大人的太傅头衔?」顾芳华试探性的问:「莫非陛下对他另有重用?」
尚楚雄皱起眉,「朝廷大事,岂容你小女子多嘴?」
程芷岚忙说道:「陛下,顾太医向来口没遮拦,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听到这,尚楚雄倒别有探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维护她。朕竟不知你们俩这么熟了,上次你就是为了她才救杜竿竿的吧?芷岚,莫非你看上这丫头了?」
顾芳华涨红脸拚命摆手,「陛下不要误会。程大人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一表人才,堪为国之栋梁。臣出身微寒、其貌不扬,还好吃徽做,岂有被程大人垂青之福?」
程芷岚又被她逗笑了,「原来你不是分不出好坏话,这褒奖我的词比起平日听未可顺耳多了。」
看他这样,尚楚雄倒心里有底了,但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既然佳人特意给你送了面过来,拿来朕看看,试试好吃不好吃。」
顾芳华只得把食盒奉上,打开盖子说道:「这面条我让他们过了水,是凉面,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吃得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碗普通的凉面而己……」
「还怕朕抢了程大人的面吗?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你亲自做的。」尚楚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昧道的确很普通,朕还以为是什么美昧。」
「臣也没说它有多特别。」她心疼得看着那面条被皇帝嫌弃地放在一边,心中叹息,自己晚来一会儿就好了,真是白白跑这一趟。
尚楚维又将目光放回程芷岚身上,「那件事……你当真想清楚了?」
「是,为人臣子,当与君王分忧。臣想明白了。」程芷岚答得很坚定。
「那……明日到兵部和他们商议吧,朕会提前和兵部的人打招呼。」尚楚雄像是不愿意当着顾芳华的面多谈,不一会起身离开。
程芷岚恭送到大门口,尚楚雄忽然又回头问道:「屋里那个丫头……」
他微笑,「陛下在担心什么?」
尚楚雄皱皱眉,「朕一直在想着你的亲事,年纪不小了,该找个王公亲贵的好姑娘配你。你不喜欢青鸾,是因为她飞扬跋息的性格,朕同意,但是……」
「娘在世时,一直教导臣要娶一定要娶个臣会对她好的姑娘,一生一世不能坑害了人家,所以这件事……陛下就不用操心了。」
尚楚雄反而站住了,定定地看着他,「听你这话,是真的看上那丫头了?她知道吗?」
嘴角轻扬,程芷岚坚定道:「我决定的事,不需要事先知会任何人。」
「那就是不知道了?」尚楚雄哼一声,「她何德何能能得我儿子的青睐?」
「因为她……曾是臣的救命思人。」
这会尚楚雄倒不解了,「救命思人?」
程芷岚出言提醒,「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前那件事了吗?」
闻言,尚楚雄恍然大悟,「难道……她就是……」
他垂下眼,「臣己在十年前许诺过要娶她,臣是言而有信的人,纵然她忘了,臣也不会变卦背信。」
见程芷岚再回到书房,等在房里的顾芳华语带歉意地说:「没想到陛下在这里,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都来了,坐下。」
「这碗面条也不能吃了,要不然,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他摇头笑了,「又说请我?今夭带了多少银子敢这么说大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笑道:「一碗面条还是请得起。」
「你自己吃过了吗?」
「吃了一碗面。」
「再吃还吃得下?」
「看着你吃眼。」
想了想,程芷岚忽然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后迁自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好乖乖坐在屋里等,打量起这房间。这问书房的陈设极其简单,比较特别的是桌上有一张华岚国的地图,显然是刚才皇帝和他一起看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跑,原本担心那家伙受自己牵连而被重罚,但看皇帝竟亲自登门造访,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当面训诚,可见那家伙没事儿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口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舒杨起来。
话说不知从几时起,忽然觉得那家伙也有几分讨人喜欢的地方,见了他也不会想恶语相向,顶多就是吵吵嘴,甚至还惦记起他会不会没吃饭……奇怪她平日对朋友都没有关怀备至到这个地步……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的愧疚心太重了吗?
忽然间,她发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匣子,这匣子显得有些女气,不过巴掌大小,上面还雕刻着一串牡丹花,真不像是男人用的东西。
程芷岚这家伙,干么用这种样式的匣子?且那匣子没有挂上锁,倒是铜扣被磨得光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打开。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门口,不见有动静,就大着胆子把那机簧咱嗒一声打开,伸着脖子看——只见里面躺了一块手绢,看上去很旧了,还是粉红色的,绣着一朵牡丹花。
她皱皱眉,怎么觉得这手绢有点眼熟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将匣子重新盖好。
不一会,就见程芷岚捧着托盘走进书房,盘子上是几碟小点心。
「这是我早上吃剩的,你尝尝昧道。」他将托盘放下。
顾芳华有些不满,「吃剩的给我吃?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啊?让我试试,若是不好吃,就都丢你脸上!」她夹起一块豌豆黄放入口中,刚刚入口,就含糊着说:「嗯,这豌豆黄还是凉着吃更甜,这么软滑又入口即化……可是挑月斋的东西?嗯,口感似乎有些不对,挑月斋的也没有这个好吃,里头好像还夹了红豆馅儿?哎呀,我就喜欢吃红豆馅儿的!快!快说!是哪里买的?」
程芷岚看她吃得这么开心,他的笑容也像是暖暖的阳光一般灿烂,「这些不是买的。」
「不是?那是你家厨子做的?能不能让他再做一份让我带回去?」
「那要看你能把这厨子哄得多开心。」
顾芳华连忙说:「哄人开心我最拿手,这有何难?你前面带路,我这就去给他说一整车的槛美之词。」
他没带路,倒是斜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也不用去外面说,在这里说给我听就好。」
她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该不会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吧?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他学着她的样子眨眼睛。「你不会的东西就不许别人会吗?别忘了我可是做过太子太傅的人。」
顾芳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好歹你是一个富家公子,手下纵然没有奴仆如云,也该有不少伺候你的人,学这些有丁之术干什么?」
「我娘喜欢吃,就教我做,往后只要我得闲,便会做几道小点取悦我娘。」他指着另一盘桂花糕,「尝尝这个的昧道。」
「不用尝我也知道昧道好,你娘真是有口福!」她兴奋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咱们这个饭馆是真的要开了,否则太浪费你这手艺。我和你说啊,在朝为官,若是不奸、不贪,根本成不了事,赚不了多少钱。若是听我一言,我开医馆,你开饭馆,前院后院一起赚钱,不信发不了财!」
「当大夫的如果都像你这样满脑子想的是钱,病人就要倒霉了。」他叹口气,「赚钱的事儿以后再说吧,眼下……我得出门好些日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出门?」顿了一下,像想到了什么,顾芳华惊问:「难道陛下决定外放你了?」
「嗯。」
外放的官员,少则要走一年,多了……一辈子也回不来都说不定。
忽然问,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酸酸涩涩的感觉满溢出未,竟像是舍不得似的。她皱眉问道:「难道陛下刚才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儿吗?」
「是我自己要求的。」
「啊?」
「边关……可能要有战事了。」
顾芳华猛地惊起,「什么?有战事?我怎么不知道?」
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笑道:「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因为陛下不放心主帅,所以派我过去做监军。」
「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对,就算你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能爬树抓鸟、下水抓鱼什么的,离当监军还远着呢。」她拚命摇头,「不行不行,战场是好玩的吗,有去无回怎么办?」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若在以往,该骂她又说了满嘴的丧气话,可是今日,她这丧气的背后竟像是对他的牵挂,让他又惊讶又开心。
他忍不住开她玩笑,「你要真这么担心,可有胆子和我一起去前线?」
「去就去!谁怕谁啊!」她擦着腰说:「你等着,回头我就收拾行李,你哪天走?我跟着你去做个行军大夫就是了!」
程芷岚一怔,神情难得郑重起来,沉声说:「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反悔是小狗!」她甩袖跑到书房门口,又回头指着他说道:「你要是自己先跑了,把我丢下,你就是小狗!」
说完,顾芳华一口气跑出程府,直到跑上了大街,被街上冷风一吹脑门,顿时清醒过来。她站在那里怔怔地自问,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啊?说要跟程芷岚一起上前线打仗?
一下子抱住自己的头,她申吟一声——「我的娘啊!怎么没喝酒都说醉话?真是一时意气用事害死人啊!」
这一场战事其实己在尚楚雄的意料之中。
七国不可能一直处于稳定安逸、共存共荣的状态,迟早会为了各自的利益,时不时在边境闹点麻烦,无非是为了战事胜利后那要扶来的赔款。
华岚并不算七国中实力最强的,上比不得天府的强势,但又没有长泰那么弱小。它的国土面积只有天府的一半,然而几年因在国界附近发现了几处金矿而和邻国闹起了纠纷。
其中,诏河就是屡次挑衅的一个,而长泰则是跟着诏河的屁股后面做应声虫,试图从战没中分得一杯羹。
这场战没的规模不会太大,但又必然要分出结果,所以战事不会拖延太久,只能速战速决。
以上,是程芷岚在赶赴边境宿城的路上和顾芳华讲的战情分析。
顾芳华跟着他赶了三天的路,因为坐不惯马车,一路上晕得昏天黑地,时不时就要下车狂吐一番,丢尽了淑女的脸面不说,还导致她精神憔悴、胃口大减,不禁叫苦不迭,直呼来错了。
到了宿城时,她自觉像是丢了半条命,只想躺在马车中不想动。
程芷岚也没想到她这么怕坐马车,路上还换了一辆更豪华舒适的马车给她坐,可情况也不见好转,只能要她自己开副药,抓点药吃。但总要赶路,没有休息的时候,她的情祝也不见起色。
顾芳华长吁一口气,「等住进了太守府,我一定要睡它个一天一夜!」
「我们不住太守府。」程芷岚摸着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住?总不会还住在马车里吧?」她哀号一声,「好吧,只要马车不走,住在马车里也行。」
他失笑道:「会找间客栈给你睡的。」
他虽然名为监军,但是出门时并没有带太多人随行,他们俩再加上车夫、两个丫鬓、四个随行的厄从,总共也不到十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哪个富家公子出游似的。
因为有差人先一步订好客栈,程芷岚连忙指示车夫往客栈去。
她下车时头还有些晕晕的,他很休贴的伸手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