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正是当朝天子迎娶皇后的好日子。
帝京城内更是热闹,整座皇宫铺满红色毛毯,梁间也挂满了彩网。
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在午时前来到了千湖巷的厉王府,接出身着凤冠霞帔的落落。
喜庆的鞭炮声一直从街头响至巷尾,沿途上,百姓都挤在道边争相观看。
除了鞭炮,街头巷尾间的流言也出奇得多,都是关于这位碧落皇后的,有的说她本已嫁过人,是个荡妇,有的说她是只有着千年道行的狐狸,幻化为人形迷惑君……
外头的流言虽多,她却什么都没听见地被抬入了皇宫,成为冬楚皇朝怀灵帝的皇后,自此,这个身分成谜的女子母仪天下,得到了世上任何女人都无法与之抗衡的荣耀地位。
在皇宫正殿,二十四声吉庆鼓声中,她与朱桓杨双手紧扣,一路相扶,来到皇宫中最高的宫殿前,接受百官及万民的祝贺。
其他嫔妃也在其中,冯贵妃跪在最前面,咬牙跪地看着那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被一个身分低下、愚钝无知的女人抢走。
新仇旧恨涌上她心头,这位皇后好管闲事,隔三差五就带着黑甲兵做些出格的事,比如到北方跟青狼族打游击,帮百姓抢收稻子,深入山区抓土匪……她的父兄因为耽误黑甲兵的粮草而被治罪,命虽保住了,家族势力却元气大伤。
不只冯贵妃,她身后的嫔妃们也都暗地里咬牙切齿,黑甲兵四处行动,救民于水火,不可避免地牵挂出许多弊案,使得她们的家族都受到连累,她们恨这个压在她们头上的女人,她的存在,只会害她们的家族失去权势和地位。
在诸多怨恨、祝福、好奇与猜测当中,朱桓杨与落落完成了婚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瑰丽的夕阳在富丽堂皇的宫楼上燃烧,与满城的红艳融成一体。
龄她心手相连,两人先到东姬的灵位前祭拜,再来到清桂宫,清桂宫是国母的居所。
“皇上金安。”
“皇后万福。”他们刚走到清桂宫正厅,十几位嫔妃已站成一排向两人请安。
“你们来做什么?”朱桓杨脸色一沉,冷冷地问。
他这一问,所有嫔妃都不敢多话,彼此交换着眼神。
冯贵妃闻言一怔,瞄了眼他们交握的双手,眼睛里的毒辣一闪而逝。
“皇上,臣妾们只是来祝贺皇上与皇后娘娘白头偕老。”她嘴甜地说道。
他皱着眉,随口打发她们离开,嫔妃们见他神色不善,识趣地告退散去。
落落凝神看着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日的他更令她心动。
见讨人厌的那些女人离开了,他神色一变,对着她露出调皮的笑。
“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跟来。”
朱桓杨玩心大起,撇开下人和侍卫,拉着落落在深宫里跑着。
“好了,到了,烤鱼哦。”他们来到祠堂内,他眉开眼笑地把所有牌位抱到她面前。
“好,我来劈柴。”落落脱下厚重的凤抱,拿起朱桓杨身上佩带的宝剑,毫不迟疑地劈着牌位烤鱼。“不愧是朕的皇后,劈得好,怀熙帝的牌子多劈两下,鱼我也准备好了,在那边的水缸里,落落,我好饿!”
“马上就能吃到烤鱼了。”她熟练地劈着牌位,接着升火烤着香喷喷的烤鱼。
朱桓杨横在蒲团上,眯起眼睛,享受着他特别的新婚之夜。
他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公公,安安要我找一个折子。”落落一身华贵衣饰,跑到御书房里叫着穆公公。
御书房里,穆公公正挥汗批阅着成山的奏折,从怀灵帝登基起,看奏折的事一向都是他代劳的,可怜他这身老骨头啊!
“皇后娘娘。”他放下沾了朱皇的笔,站起身来跪拜。
“公公别客气了。”她左右看看,没有外人,便免了这些繁文褥节。
“多谢娘娘,不知道娘娘要找什么折子?”
“安安说她想去准杭查一件案子,折子已经递上来了。”
“哦,奴才找找。”
“我也来。”
一老一小同时埋进被奏折堆成的小山里努力着。
穆公公年老体衰,每次批折子总要再三思索,生怕出错,所以时常是上半年的奏折到下半年还没有看完,而朱桓杨好似铁了心要整他,根本不问不闻,也不派人手帮他,以至于冬楚的内政紊乱。
“呀,找到了,这是安安的字。”
“奴才批了。”朱笔一提,写了一个准字。
“哟?看折子呢,大家一起来吧。”杜雨青吃着燕窝糖,活泼地跳过来,看起来她的身子在一天一天复元。
她把手上的折子分一半给落落,高高兴兴地陪着穆公公一起看折子。没过半个时辰,追妻而来的厉王爷也脸色难看地加入了看折子大军。
“这个该怎么批呀?好像凤山一带又有旱灾了。”落落大致读懂折子的内容,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看这个折子,张大人想从南边引一条水渠,有了水渠,就可以灌溉农田。”
“可以把水渠修到凤山。”杜雨青出身贫民家庭,对民间疾苦十分关心。
“好。”她满心赞同,这样就不会饿死百姓了。
从这天起,朝中的大小事,从穆公公于人谨小慎微的批阅,变成由当朝皇后、厉王、厉王妃及辟邪加入商讨解决。
官员们都惊奇地发现,奏折发还速度越来越快,长年拖延的事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这情势一变,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朱桓杨就很不高兴,他发现他的皇后变得只爱看奏折不爱看他了,被忽略冷落的失落感充塞他的心头。
受到冷落的他走进御书房,见五个人又凑在一起捧着折子看,落落动人的小脸专注地看着折子,压根没发现他的到来,他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这个该怎么批?”
“本王已问过户部,可以拨出三万五千两办此事。”他要他的皇后!这群讨厌的家伙。
“落落。”朱桓杨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般吵闹。
“小乖。”落落抬头对他微笑,递上一块桂花糕,“小乖给你吃,很香的哦,你坐在那边乖乖吃。”把糕拿给他,她又转身跟杜雨青讨论起来,不再理他了。
冬楚皇帝委屈地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哀怨地想着,他的落落被折子抢走了!
“都给朕出去。”他用力把桂花糕丢在地上,大声叫道。
闻言,拥有双色妖眸的男子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起自家娘子就往外走。太好了,他终于有借口不用看这些该死的折子了!穆公公和辟邪对视一眼,忍住笑意,一溜烟地告退。
“嗄?”落落眨眨困惑的大眼睛,“穆公公、表姊回来,这个折子比较急!”还有好多没批呢。
“落落。”朱桓杨清清嗓子,笑容可鞠地掀袍坐到龙椅上,对她勾勾指头。
“小乖?”
“把折子都拿过来,我帮你看。”要回自家娘子第一招,亲自看折子。
落落把手里的折子抱紧,膛大眼睛,“你来看?”小乖不爱看折子,他好多次拿折子当废纸丢。
“我只是讨厌那些啰哩巴唆的八胶文。但是,今天我觉得偶尔看看也无妨。”
“好,给你看。”她猛点头,把案头上三十多本奏折放到他的身边。
“这本,哟,这本你们不是看了好几天了吗?”朱桓杨随手挑出一本,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
“厉王说,这两家打架打好久了。”折子的内容是关于冬楚两大氏族之间的纷争。
“我知道,是我让他们打起来的。”他双眸闪亮,得意扬扬地在她面前炫耀。
“为什么?”
“登基之初,这两个有世仇的氏族就被我迁到同一块土地上,而且我还派人故意把边界画错,让他们为争土地打起来。不过这两个氏族的人都很感激朕呢,说朕把天下最肥沃的土地给了他们。”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不失民心,而又让他们吃足苦头上。
“现在怎么办?他们的打斗已经影响到邻近的百姓了。”
“那有何难!把这家的女儿指给那家儿子,再把那家的女儿指给这家儿子不就行了吗?我来指婚。”联姻是最有效阻止事态恶化的方法。
“啊?”
“两个氏族联姻,怎么也得有所顾忌了。看吧,我比穆公公他们厉害吧。”
“小乖好棒,你快点写上。”她催他写上朱批,平息骚乱。
“好,但是落落,相公手好酸,写不动字,怎么办啊?”
“落落帮你揉揉。”她讨好地给他捶捶精壮的臂膀。
“这样是不够的。”他动作迅速地把佳人拥入怀中,深深地印下一吻,久久不放,直到他稍稍觉得满足了,才缓缓放开满面红晕的落落。“以后我说批不动奏折时,你就可以用这招来治我哦,不管再难批的折子,我都会替你完成的。”
落落的脸飞上两团红云,被吻得微肿的唇勾起羞拟的笑。
“批完了,再来看这个。远鸣州都尉奏了州牧一本,嗯……”朱桓杨快速地批阅奏折,再拿起另外的折子看。“州牧家与土匪勾结……”
过了半响——
“头好痛啊,看折子好累哦。”落落听到他叉开始哀号,立刻嘟起嘴,贴上他的脸颊。
“不如我们回清桂宫的床上躺着批?”朱桓杨疲惫地揉揉眼睛。
“好。”以为他累了,她连忙抱着几本重要的折子,乖乖地随他来到清桂宫的寝殿里。
躺上床的那一刻,落落才微微感觉不对劲,不过他没给她太多时间想清楚,立刻用着炙热的体温和亲密的吻让她沉沦失魂……
折子的事明日再说吧。朱桓杨一把将她手里的奏折推下床,深情地抱住她深陷云雨。
慈益宫里,几个位阶比较高的妃子与冯贵妃盘腿坐在地上,环围着一团火。
“贵妃娘娘,这个方法有用吗?”有人质疑地问。
“此法是从一位高人那里花万金求来的,本宫已经做了手脚,只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那女人绝对活不过冬天。”
“可要是被皇上知道”芳贵人有些害怕地说着。
“芳妹妹,别忘了你父亲还在牢里,只有那个女人死,你家才有救。”冯贵妃神色阴冷地道。
“别废话了,都听娘娘的。我们被那个贱人害得还不够吗?自从她入宫后,皇上根本没看过我们一眼。只要她死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另一个女人恶狠狠地附议。
见大家不再说话,冯贵妃勾起得意的笑,“开始吧,把你们的血和生辰八字都投入火堆里,那个傻女人会死得更快。”
慈益宫里的气氛阴森恐怖,聚于此处的女人心怀恨意,火焰将她们扭曲背影投射在墙上,有如航她们带着狠毒的恶意,设下害人的咒术。
跟群臣商讨完政务,朱桓杨回到安华殿。这几个月来,他把大多数的心力放在冬楚江山内最有可能发生灾害的区域。
哪里有天灾人祸,落落就带着黑甲兵奔波万里地去救人。他哪舍得她再劳碌受苦,所以不管内心如何的不情愿,在灾害发生时,他就命人做好了应对准备。
这不是为了江山,也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保护他的皇后,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娘也会欣慰看到他保护自己的女人的。“小乖小乖——来这里。”
他边沉思着边迈步跨过门槛,就听见落落温柔地叫着他,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小乖,快到这里来。”转过楼角,他便看见她在安华殿的后庭漫步,还不时回头叫着。
“我来啦。”朱桓杨绽开笑颜地迎上前,眼角余光却突地瞥见一个粉红色的肉团闯进他的视线里。
这什么东西?他偏头,只见一只肉嘟嘟的小肥猪跟他同时追向落落。
朱桓杨向那头粉红色的猪丢去一个轻蔑的目光,好似在怀疑那样本该待在御膳房的食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张本来该被红烧的猪脸正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与他对视。
“咕呜呜。”猪脸转向主人,发出讨好的叫声。
他在跟他的亲亲娘子说话,它在旁边应什么声?朱桓杨怒视这只不长眼的猪,暗自决定立刻宰了它,相信天下间不会再有比它死得更难看的猪了。
“不管这头猪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都给我送到御膳房去,朕今晚就要吃它的小猪脸。”他向紧跟在身后的穆公公吩咐道。
“不可以,它是我养的小乖。”一身绣花锦衣的落落连忙抱过小猪,拚命地摇头。
“落落!这头猪是哪里来的?”朱桓杨和颜悦色地挨近她蹲下,手臂却很不客气地绕过她,猛拍向猪屁股。
小猪甩着肥厚的屁股,更往落落怀里钻。
“我从路边捡来的,当时它身上长着癞疮,被农妇丢了出来。”
“哦,原来是落落养的小猪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它?”该死的小色猪在往哪里钻,还不给我出来!他一边说话一边猛揪着猪尾巴,将它拖出落落的怀抱。
“以前都养在安安家啊,可是安安说她要出使青狼族各部,两年内都没办法回来,就把它送还给我。”发现小猪在怀中扭动得厉害,落落有些困惑地抱起小猪查看着。
“是这样啊?”朱桓杨瞪着那头死猪,想着要怎么把它弄离她身上。
“它也叫小乖。”落落给他们做介绍。
“什么?你怎么可以叫它小乖?”她给她的宠物也取名叫小乖?那他算什么??
“呃……”当时给猪取这个名字是一时冲动嘛,谁叫他娶了别人。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解释,心虚地低下头。
“不管怎么说,先给它改名字。”
“可是猪猪只想叫小乖。”一听到这个名字,小猪会跑得比较快,还会特别听话哦。
“穆公公,把这头死猪送到御膳房。”朱桓杨铁青着脸吼道,伸手从她怀中抓过那只臭猪。
“你怎么可以吃我的猪?”她不依地护着小猪,大声抗议。
看见落落红了眼眶,他立刻收回手不再坚持。
好,他忍,反正一只愚笨的小猪很容易会出意外,比如让它失足落入沸腾的油锅啦,成了某个酒鬼的下酒菜呀,哼哼!
“安安走了,如果你再把小乖猪带走,我会很不开心。”想到远去的燕喜安,落落眼眶红了,她们很多年都没有分开过了。
“没事没事,燕喜安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头猪呢,你不如改名叫安安好了,每天都叫安安啊,安安啊,这样就会把你的思念传递给燕喜安了。”既然暂时宰不了那头猪,至少先改个名字吧。
落落想了想,最后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它以后叫小乖猪好了。”只要她露出这个神情,他就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朱桓杨嘴角一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肯定会被杜雨青笑死,一定要想办法除掉那只该死的猪!
“这个折子大概是说要在新春之际开科举的事?”落落很认真地陪着朱桓杨看奏折,对于那些八股拗口的内容,她仍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
“落落好聪明,没错,是开科举的建议。”
“批,就说准了。”
“为什么?”他有趣地看着她。“安安说,招贤纳士是国之根本。”
“就知道你要提燕喜安。”燕喜安这个书呆子只会给落落灌输些有的没的,派她去青狼族各部落间合纵连横,算是他公报私仇。
“批嘛。”
“我批就是了。”他深刻体会到朱桓隐做妻奴上瘾的原因,根本就完全无力抗拒娘子的撒娇啊。
他提笔,向奏白折上画去,突然啪的一声,朱墨溃污了折子。朱桓杨猛地收手,看了看毛笔,咱咱,折子上又多两朵朱皇。
惊恐抬头,他只见头悬在他上方的落落嘴角滴出血水,身子软软地往下滑。
他长臂一伸,将她按进怀里。
“落落?落落……”他不敢呼吸,轻声叫着佳人的名字。
落落脸色灰败,原本清澈灵动的大眼紧紧闭着。
“皇上,怎么了?”穆公公上前关切地问道。
方才还好好的,她还在跟他商量折子的事,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宣——太医,快来人,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