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美景,得等到夜愈深才愈精美夺目。
幸儿笑眯了眼,等着夜色降临,看这七彩的光芒可以飞射得多远。
“欢哥哥,去年元宵时,广场上架了灯台,有万盏之多呢,连放五日以庆太平盛世,今儿个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灯会。”她双手捧著小脸,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外头的七彩光芒。
“管他的,你爱看彩灯,明年,我替你搭个灯架。”他拿了件狐裘往她细弱的肩上一搭。“外头风大,到床上躺著吧。”
“天色快暗了,到床上躺我就看不到灯火了。”她回头爱娇地央求。“再看一下,好不好?”
宇文欢没好气地瞪著她,却见无咎从侧面拱门走了过来。
“爵爷,黄公公传皇上旨意要你入宫,赏上元节景。”
“说我眼疼。”他想起公主一早就回宫……哼,八成是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了。哼,那又怎么著?就不信她玩得出什么花样!
“黄公公说,皇上要再看你的眼伤,有不少御医都在宫里备著呢。”无咎叹了口气,绕进房门,将窗子关小些。“爵爷,依我看,你去一趟较妥,顺便告知幸儿为妾一事,省得公主搬弄。”
宇文欢不悦地皱起眉,幸儿见状,也跟著劝说:“欢哥哥,你就去嘛,别为我惹公主生气,当妾……也很好啊。”妾只是个名份,事实上,她很清楚欢哥哥的心里只有她。
“胡说,谁说你是妾?”
“都无妨,只要能够跟欢哥哥一起白头到老,怎样都好。”她笑弯了一双莹澈水眸。
宇文欢看她一眼,不知怎地,不想踏出府外,胸口有阵莫名的不安在骚动著。
“去吧,这儿还有我在,爵爷早去早回即可。”无咎避嫌地退开几步,在桌旁的椅上坐下,倒了杯养生药茶。
“那好吧。”对,有无咎在,不会有问题的。“乖乖在家等我,不许乱跑。”
“好。”笑咪咪地目送他离开,一杯药茶却飞到眼前,小脸立刻缩得好干好皱。“无咎哥哥……我好多了。”
“还不够好。”很恶意地等著她把药茶接过。
叹口气,她很认命地接过,有一口没一口地浅尝著。“无咎哥哥真坏心。”
“坏心也是为你好。”有时戏弄她,也是为要她懂得世间百态。
“就算是为我好,也不该怂恿欢哥哥入宫偷药,那是杀头大罪呢!”
“我没有十成把握,不会十足行事。”他替她将身上的狐裘再拉紧一点。
“可是,欢哥哥很讨厌公主,老是和公主杠上,我怕……早晚会出事。”她好担心啊,伴君如伴虎,身旁有个性情重爱重恨的公主,也不是件好事。
“别担心那些,你想要让千蛛红的药效减半吗?别忘了,那是你欢哥哥为了救你而迎娶公主换来的,你可别辜负了你欢哥哥的心意。”心神受损,最忌在伤未痊愈前又烦躁不休。
“我知道。”所以,她将药汁喝得一滴也不剩啊。可是,不知怎地,她的心闷闷的难过,心底透著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不安得教她忧烦。“无咎哥哥……”
正要再开口,瞥见良儿进房,像是要说什么。“良儿,有事?”
“镇远侯到访,还有,有位小厮持帖传口讯,要人到马御医那儿拿新的药方。”她面无表情地说著。
“是吗?”无咎沉吟了下,随即起身,“良儿,你在这儿守著小姐。幸儿,我到马御医那儿一趟,顺便请二爷过来看你。”
幸儿顺从地点点头,目送无咎离开,见良儿还站在门边,便对她招招手。“良儿,来啊,到这儿坐。”
良儿伺候她进入了第七个年头,发现这个小姐是愈来愈没有架子了。她乖巧地走到身边,见外头开始降雪,将窗子又关小一点。
“良儿,笑一个嘛。”她脱口道。
良儿不解地看著她。
“伺候我,真教你这么痛苦?”幸儿故意苦著脸。
“不,良儿可以伺候小姐,是积了三世的福德。”当年卖身葬父,根本没人要年幼的她,若不是遇上小姐,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未来,她只是没说出口,其实心里很心疼病骨嶙峋的小姐。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要不,我会以为你心里在怨我。”她故意扁嘴逗她。
良儿见状,垂眼想了下,很努力地试著扬起唇角。扬起、扬起、再扬起~~
幸儿瞪著她笑得很辛苦,都快抽搐了,于是赶紧说:“瞧,笑起来多好看,多学点,再笑几次,你就习惯了。”
有些腼眺地垂下脸,听见有人走来的声响,良儿防备地抬眼,瞥见来人是府里的下人才松口气。
那人说:“良儿,李总管还在等你呢,你怎么传个话传这么久?”
“是我留了良儿一下。良儿,去忙吧,上元佳节府里繁杂事多,再加上有不少官员上门拜访,人手吃紧得很,就让你多担待点了。”唉,大伙都在忙,就属她最闲。
“小姐别这么说,我去领侯爷过来陪你。”她谨记著无咎的教诲,绝不让小姐独留在此。
“去忙吧。”她笑著目送,待人走远,面色立即垮下。
*
“欸,无咎,你要出去啊?”宇文庆在厅堂坐了下,瞧无咎定来,便喜孜孜地起身。“幸儿还好吗?”
“她还不错。”无咎浅笑著。“爵爷进宫摆平一些烦事,我要到马御医那儿拿新药方,得要烦请二爷去陪她。”
“这有什么问题?我来,自然是要探望她。”他手上拿了个样式新颖的灯笼。“你瞧,幸儿肯定会喜欢的。”
“那倒是,那么二爷,我先走一步了。”
“请自便。”说著,他摇头晃脑要朝北偏楼而去,半途,突地杀出一个没见过的下人。“放肆,竟敢拦本侯爷的路?”
“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侯爷是要去探望小姐,所以心想,不知侯爷能不能顺便将这碗药给送去?”那下人一脸苦恼极了。“府里杂忙,有不少大人上门送礼,光是忙著回礼安置,就……”
“得了得了,去忙吧。”接过药碗,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回头。“怎么不是用茶盅装?”
那人抖了下。“府里没备货了。”
“这样子啊……去去去。”宇文庆倒也不在意,顶著夜雪,端著药碗上北偏楼,一踏进院落,便瞧见个小人儿倚在窗台,满脸无聊。“丫头,谁来啦?”
幸儿闻声探去,瞧见他手上小巧精致的灯笼,大眼发亮,然而瞧见另一手的药碗,又垂下了睑,赶紧下屏榻,躲到床上,还不忘拉下床幔,假装睡著。
她睡了、她睡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送,回去吧!
“嘿,那什么样子,我这么不讨你欢心啊?嗄?”宇文庆好笑的拐进她房里,扯开床幔,在床畔坐下,把药碗递给她,“乖乖喝下,这灯笼就是你的了。”
幸儿扁起嘴,而后无奈地端了过来,很勇敢地一股作气喝完。
“乖幸儿。”奖品奉上。
接过巴掌大的巧致灯笼,小脸还苦得微皱,抬眼,她还是勾起笑意说:“庆哥哥,你怎么会有空过来呢?”
“成天被那些送礼的人巴结逢迎的想吐,不出来透口气怎么受得了?”他仔细端详她的脸,虽说依旧不长肉,但是气色确实是比前阵子好多了,但大哥说了,不能当她的面赞她,怕鬼差会听见。
他很想笑大哥迷信,但大哥认真的神情让他也跟著认真起来。
“那好,有空就到我这儿走走,横竖我也很无聊。”她低喃,把玩著灯笼底下的红色流苏,突地想起她自天竺香市买来的红线。
朝枕边一探,果然,整束搁著。
“怕无聊?等你的身子骨再好一点,大哥就会带你去云游四海,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好羡慕。”呜呜,偶尔好恨大哥都不带他一道。
“能吗?”把玩著红线,她觉得好沮丧。“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大伙儿都能身强体壮地忙进忙出,而我只能养尊处优的待在房里由人伺候著,根本就帮不上欢哥哥的忙,我……去葛葛,泥栽汉马?”她的嘴突然被他使力地横拉。
“丫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胡思乱想了?”宇文庆敛笑的严肃神情,和兄长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抹冷魅。
“你身子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和大哥对你好,不是要你帮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想做就做了,你不需要感到内疚还是颓丧什么的,懂吗?况且大哥也说了,你的生辰已过,从此以后要和他不离不弃一辈子。幸儿,只要看你好好的,我们作梦都会笑呢,来,笑一个给你庆哥哥看。”
她眨眨眼,嘴被扯得很痛,但还是努力扬起笑,水眸盈满柔和月华。
“侯爷,户部侍郎得知你在府内,想要拜见啊。”外头有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著。
宇文庆啐了一口,松开手,瞪著她说:“不准再胡思乱想,还有,不准跟大哥告状说我扯你的嘴。”
“嗯。”
“我去去就来,若累了,就先歇会儿。”
“嗯。”点点头,抚上被扯痛的唇角,她赶紧打起精神。
唉,不知道她今儿个到底是怎么著,多愁善感得连自己都发愁呢!那可不行,欢哥哥最爱她笑,不能让他担心。
揪著手中红线,她心想,待欢哥哥回来,缠著他绑红线,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想著他一脸为难却又不得不应和的模样,她不禁笑出口,然而笑的瞬间,恍若什么也跟著开口逸出……
她怔愣地瞪着前方,余丫瞥见素白绣被上有抹红。
怎么会这样?以往呕血时,必先大悲大惧,而后一阵气血翻腾,为何这回却是半点征兆都没有?
况且,她的大劫已过,怎会……
心在狂跳,胸口一阵麻栗直冲上脑门,嘴里满是腥腻,她却紧闭著嘴。
有点慌张地将被子推开,把那抹红藏到床内侧,手里紧抓著红线,想出房门,突地晕眩了下,她跟跄跌坐在地,一口血忍遏不住地喷出了口。
她气喘吁吁,气息紊乱,眼前昏茫一片。
“良儿……良儿……”她气若游丝地叫。
不对,良儿在忙,这时节大伙儿都忙,怕是没人听得见她的声响……
看来,爹肯定是记错她的生辰了。
欢哥哥怎么办?若她就这样走了,欢哥哥会不会因此发狂?
思及此,胡乱抹去唇角血迹,用尽最后一分力,她缓慢地爬上屏榻,无力地倚在窗台,看著外头夜雪如缤纷的落梅,从阒黑的天际飘下。
外头纷闹慢慢隐去,她只听得见心头颤跳的声音。
孤死啊,果真是孤死……她现在不怕了,但她怕走得太快,等不上欢哥哥的脚步,黄泉路上……注定不能相逢了。
望著外头的七彩佛身,她不禁喃著,“佛啊,能否……再等一会儿,我好想……再见……欢哥哥一面……”
不能哭、不能哭,欢哥哥最喜欢她的笑,就算要走,她也要笑著走,让欢哥哥知道她走时无惧不怕,好让他别担忧……她很好,别为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