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罗百粤带着女儿回家,和妹妹谈起今天的事,还有那份气死她的生日礼物,罗妙靖大笑叫好。
“姊夫好帅!这生日礼物够呛!”
“我们离婚了,别叫他姊夫。”罗百粤很闷。“他真狠,要他多延个几天,他一开始还拒绝。”
“可是他被你削一顿之后,反而软化,看来他对你还是有旧情嘛!”罗妙靖嘻嘻笑。“不如你色诱他,拐他把才艺班送给你。”
“拜托,这是正事,要用正当的方法解决。”罗百粤义正词严,善用女性特质进行交涉已经是她最大尺度,他态度会软化,她只能猜想,他的妥协和那颗凸槌的扣子有关。
“他要公事公办,我就陪他公事公办,他要我证明‘耕芽’有存在的价值,我就证明给他看!”
“可是你还爱他,不是吗?”
她不否认。“别提了。”
“岚呢?她见到亲生父亲,有什么反应?”
“我还没和她谈。”见小女儿换好外出服出来,手上拿个从没见过的鱼形零钱包,罗百粤一怔。“钱包哪来的?”罗岚道:“今天老师带我们去公园,我在小公园遇到一个婆婆,她眼镜掉了,我帮她捡,她送我的。”
“妈不是教你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吗?”罗百粤拿过钱包检查,确定里头没有可疑物品才安心。
“可是它很好看,你在搜集钱包,我想带回来送你……”
罗百粤眼神一柔。“妈要钱包自己会去买,你小心陌生人就是了。现在坏人很多。岚,”她蹲下来,和女儿面对面。“你知道今天来补习班的人是谁吗?”
罗岚点头。“是爸爸。”母亲曾让她看过父亲的照片。
“有什么感觉?”以前,当女儿问起为什么没有父亲时,她没有隐瞒,将离婚的经过全说给她听。她不知道早慧的女儿能懂多少,但后来她就不再问起父亲。
罗岚眨着漆黑大眼,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他很帅。”
罗妙靖大笑。罗百粤莞尔。“还有呢?”
“他讲话的声音很好听,可是他要把老师她们赶走,我不喜欢。”大人们讨论这件事时,她在角落画图,都听见了,纤细的眉头蹙起。“我也不喜欢他对妈妈凶。”
“他凶他的,我才不怕。”罗百粤爱怜地抱住女儿,亲亲她脸颊。“你别担心,这件事妈会处理好,不会让阿姨她们失业。”
小女孩思了声,又问:“妈妈是因为爸爸帅,才嫁给他吗?”
罗妙靖又大笑,罗百粤掐她一把。“当然不是。”她忐忑不安地问:“岚,你希望爸爸和我们一起住吗?”
罗岚美丽的眼睛闪了闪。“我和妈妈还有妙妙姨,三个人在一起就很好了啊!”
“就是嘛!三个女人一起生活刚刚好。”罗妙靖牵起罗岚的小手。“走,我们去梳头,今天要上馆子帮你妈庆生,看妙妙姨我帮你梳个美到破表的公主头!”
罗百粤笑着,目送妹妹和女儿转入房间,唇畔浅笑隐去,怀抱失去女儿温暖的身体,匆感寂寞。
她轻叹口气,回自己卧室。梳妆台上,静静躺着忘记戴出门的项炼,项炼坠子是她的婚戒。她戴上项炼,空荡荡的胸口才觉得安稳了。
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她怀着身孕,还要找工作,一度穷到差点流落街头,却从未想过变卖婚戒。她用炼子将它串起,配戴时,项炼坠子悬在心口,闪耀的钻石像浓缩的感情结晶,像他的陪伴。
是因为很爱他,才嫁给他,他们都有刚强的个性,像有棱角的齿轮,因相爱而嵌合成完整的圆。他们支撑着彼此,再一起去支撑所爱的人,这样单纯美好的梦想破灭了,她没有信心再筑起来。
明白地对他宣告,他们之间已无可能,其实还放不下这份感情,守着一份无望的爱情,她也很矛盾哪……
*
苏霁人结束应酬,十点钟回到家,就见母亲和牌友谭妈妈坐在客厅热烈讨论,茶几上摊着资料,谭雅欣夹在两位妈妈之间,几乎插不上话。
“谭妈妈,晚安。”他礼貌地招呼,也对谭雅欣颔首。
谭雅欣就是“妮妮”的老板娘,他与她的交集始于半年前,他想拓展业务,从美食街中选出有潜力的商家合作,谭雅欣手艺好,对经营也颇有想法,就是个性畏缩,容易被强势的母亲左右,连有意中人也不敢说。
王俐云向儿子招手。“霁人,我们正在帮雅欣的面包店想布置风格,你也来看看吧!”她身材娇小,灰白发丝绾髻,显得矜贵端庄,一笑就眯的眼让她添了小女孩似的娇气。她很中意谭雅欣,想尽办法要将她和儿子送作堆。
苏霁人淡淡道:“布置交给设计师就好了,他们比较专业。”
谭妈妈笑道:“我们雅欣能到外面开店,都是你帮的忙,不过她就是胆子小,你能出个意见的话,她会更安心。”边说边向女儿使眼色,要她乘机拉近两人距离,谭雅欣很尴尬,低头猛喝茶。
苏霁人懒得回应,看向母亲。“妈,我有事和你说。”
他走到隔壁起居室,等母亲进来,道:“今天吃药了吗?”
“当然吃了,有雅欣来陪我,我心情好,早早就按时间吃了。”王俐云怂恿儿子。“雅欣是个好女孩,你什么时候娶人家?别忘了赶快生个孙子——”
苏霁人摇头。“我去看了面包店的预定地点,百粤在那里工作。”
“是吗?”王俐云撇嘴。“反正我们已经买下来了,赶她走就是了。”
“妈,你还是不喜欢她?”
“我从来没看她顺眼过!才高职学历,根本就配不上你,在亲戚面前老是紧张,讲话也不得体,没个大家闺秀的风范,你看雅欣,温柔大方——”
“那是因为她在我们这里很有压力。”他轻声道,想起下午和她交手,她自信的模样,和离婚前多么不同。
王俐云怒道:“我怎么给她压力了?她在我们家要什么都有,我只要她好好照顾你,生个男孩,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她做不到,就会凶巴巴地摆脸色、欺侮我……”看儿子往外走,她叫道:“霁人,我不准你再和她纠缠不清!”
“媒体如果再来采访你,你别跟他们多说,我和雅欣只是朋友而已。”苏霁人头也不回,迳自上楼。
他的父亲隐瞒已婚身分和母亲交往,生下了他,父亲的正妻知道丈夫外遇,不准丈夫拿钱养他们,母亲不敢争,在小餐厅里当厨师,辛苦地赚钱支撑母子两人的生活。
他十岁那年,父亲的妻子过世,迎娶他母亲,三年后便过世了。母亲因为未婚怀孕,常被人在背后议论,始终觉得矮人一截,直到他年纪渐长,在叔伯的支持下接掌家族事业,母亲才建立了信心,敢在妯娌之间昂首谈笑。
身为独子,似乎天生就该承担一半的父职。母亲是传统女性,凡事以男人为主,没有丈夫的日子里,他理所当然成为母亲依赖的对象,在他婚姻的最后一年,她中风病倒,病愈之后更像个小孩,黏他黏得更紧。
他从不违逆母亲,遇上罗百粤,是他第一次想为自己抓住什么。
他回到房里冲澡。他闭上眼,热水从头至脚流下,水温舒适,他的身体却绷得很紧,胃部隐隐抽痛。
他穿上浴袍踱出浴室,壁灯幽幽吐光,空调无声运转,他赤足踩在长毛地毯上,寂无声响,他在这屋里,这屋里却静得像没有人在。
他取杯、倒酒。他习惯在睡前喝杯酒助眠,今晚,倒酒的手发怔。
刚结婚时,他正开始进入苏家事业体系,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家往往已是深夜,睡前的一小段时间,是他们夫妻难得相聚的片刻,妻子总是向他诉苦,她和婆婆处不来,他只会一味安抚她,错过了解决问题的黄金时机。
他认为她们不合只是一时,但当一个本质坚强的女人不断在同一个问题上打转时,他实在应该早点警觉到的。
签字离婚时,他表现得很平静,照样工作到深夜回家,却失眠了。他喝了半瓶酒,蒙眬地对着她睡了四年的位置发愣,忽然领悟,他每晚能安心入睡,是因为有她在,他以为冲刺事业,确保家人衣食无虞,就是一个男人对家人说爱的方式,却忽略了家庭是人生事业,也需要经营。
他还是努力工作,两千多个没有她的日子,用两千多杯酒压抑思念,而无法断绝的感情,放在心底发酵,直到今日,有了改变的机会。
这个他深爱的顽固女人,该如何赢回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