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变多后,十张桌子就不够坐了,尹芝夏正愁位子太少时,屋主免费将自家的院子借给他们使用,就在摊子的隔壁,可以多放约二十张桌椅,让她对屋主很是感谢。
而有些从外地来的客人认出她做的蜜汁腊肉像极了圆悦楼的招牌腊肉,问她和圆悦楼是什么关系,埋怨圆悦楼的味道在换了老板后就变了,也很惊讶能在此地吃到属于圆悦楼的味道。
圆悦楼已经被原主的叔叔夺走了,不再属于她,尹芝夏觉得太高调对她没有好处,因此一律对客人说是巧合,只想专心做她的菜便好。
绣娘在知道有圆悦楼的老顾客前来,还如此赞扬小姐的手艺,感动的道:“若老爷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小姐能让客人们重温这个美味。”
然而,随着店里的生意大好,尹芝夏这个女老板受到注目,一些蜚短流长也跟着出现。
有人认出尹芝夏就是在大街上将秦公子过肩摔的女子,之后便传出一些猜臆,说秦公子因为这一摔对尹芝夏一见钟情,才会那么用心的帮她的小吃摊宣传。
有不少年轻姑娘听闻此事都羡慕极了尹芝夏的际遇,认为秦公子喜欢这种粗暴的姑娘,都恨不得当初摔了秦公子的是她们。
接着,尹芝夏被秦公子画花脸的事也被知道了,某次她送完外卖,用头巾遮着脸欲踏出客栈时,一时没捉好让头巾滑落,被店小二看见她的脸才传出去的,有人笑说秦公子肯定有特殊的癖好,才会故意欺负喜欢的姑娘,在她脸上画花。
不过,不管怎么传,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也没人知道,一品客栈的店小二曾透露有次他送茶水时,听见他们吵得很凶,屋顶都快掀了,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情意,反倒像仇人。
而尹芝夏这个当事者最初听到这些八卦时,嘴巴都阖不起来,觉得古代人跟狗仔队有得拼,连这种事都能瞎掰,现在则是八风吹不动了。
这天,她准备好要去送外卖,临出门前绣娘看到她提着食篮,叫住了她。
“又要去一品客栈?小姐,都已经有那么多闲言闲语了,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做事光明正大,要是我刻意不见人,不是更让人觉得奇怪吗?而且再怎么说,那个人都是我们店里的恩人,我总不能生意变好后就不理他了吧,这样不就是忘恩负义了?”尹芝夏说得头头是道,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
绣娘顿了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小姐,那位秦公子该不会真的对你有意思,才会一直找你送外卖吧?”
虽然说小姐有婚约在身,但其实只是口头约定,要是对方不认这亲事,他们也没辙,所以若是小姐能找到更好的对象,也不是不能考虑,听云英说那位秦公子长得很俊,而且还帮他们介绍客人,看来人品也不差……
尹芝夏被绣娘这句话吓得猛摇头,“拜托别说这种吓人的话!我只是去送外卖而已,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再说我们都互看对方不顺眼,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既然看不顺眼,为何还要见面?绣娘完全想不通。
“那家伙根本是色痞,要是他敢对我做什么,我就摔得他屁滚尿流!”尹芝夏充满狠劲的道。
绣娘被她这句话吓坏了,“小姐,你真是的,说什么屁滚尿流,你也不能再粗暴的摔人哪……”
“放心吧,我走了!”尹芝夏最怕听绣娘训话了,提上食篮便逃之夭夭。
尹芝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亲自送外卖到一品客栈来,那个男人明明是她最讨厌的轻浮男人,当初是为了赚钱不得不亲自出马,现在她的小吃摊生意变好了,不缺他一个客人,为何她还要送呢?
她的心情很矛盾,好像在他好心的帮她介绍客人后,她就无法彻底的讨厌他了,还莫名其妙变得喜欢和他斗嘴,这是什么毛病呀?
想了想,她觉得是因为他店里的生意才变好的,人要知恩图报,所以她不能拒绝帮他送外卖,更重要的是,她玩花牌还没有赢过一次,怎么可以不继续玩。
对,只是如此!
此时,尹芝夏坐在陆千阳的房里,正专注的看着手上的牌,绞尽脑汁的思考,秀眉都蹙成难看的八字眉了。
陆千阳看她想得那么用力,好笑地说:“要想那么久?”
“我当然要仔细想。”尹芝夏鼓着脸,她可不能输。
突然,她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是想看穿他拿了什么牌。
这分明是在借机瞪他吧。陆千阳没好气的道,“这样能看出什么吗?”
“你管我!”尹芝夏终于决定出牌了,但她完全没勇气看结果,只是紧紧闭上眼,颤巍巍地拿出一张牌……
“你赢了。”
当尹芝夏听到这句话,赶紧睁开眼看,嘴巴久久阖不起来。
“我居然赢了?”她一脸不敢相信的又看了几次牌,真怕是自己眼花了,等确定这项事实,她脸上可以说是印着感动两字。
陆千阳看到她感动的样子,不禁满足的笑了,若知道她会有这种表情,或许他该早点放水的。
他大方的将笔沾了墨递给她,指着自个儿的脸道:“好,你画吧。”
尹芝夏握着笔,心情十分振奋,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要把他画个大花脸,让他丑到不能见人!
只是当她拿着笔对准他的脸时,她却发现自己画不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她有毛病吗?
陆千阳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催促道:“快点啊,你不是等这一天等到地老天荒了?”说着,脸还故意往她的方向靠。
“哪有地老天荒……啊!”他的脸也太靠近了吧,尹芝夏羞赧的往后一缩。
看到她脸红,陆千阳表情也变得不自在。
两人都想起了前些天跌在地上时身体交缠在一块的情景,自那天过后, 两人心里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看到对方都会感到暧昧,无法坦荡荡的相处,也刻意不去提及那件事,用斗嘴来掩饰这种异样的心情。
“不画了吗?不画就算了。”陆千阳作势要抽走她的笔。
“当然要画。”尹芝夏捉着笔不让他抽,她暗暗告诉自己别受他影响,要好好的报仇。
她一笔下去,把他的鼻头涂黑,然后噗哧一笑。“哈哈,猪鼻子!好好笑!”
这女人……陆千阳眯眼,提议再来一局,而这次他赢了。
他拿着笔在她脸前晃了晃,“要画哪里好呢?”他仔细的瞧,逗弄般的在她脸上寻着最佳地点。“是要帮你画个胡子好呢,还是……”
尹芝夏看着那沾满墨汁的笔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恨不得一把往他脸上推,但输了却赖账这种事她做不来,只能咬紧牙关瞪他。
陆千阳看着她那浓密的眼睫,细致白晰的脸蛋,忽然他有点恍神。
其实,他最想做的是摸摸她的脸,而他也真的那么做了,手从她脸上轻轻的抚了过去。
那轻柔里带有炽热的碰触,让尹芝夏害羞的捂住脸,“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指控,陆千阳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奇怪的事,他有些无措,第一反应是往她的脸重重捏下去。
“痛,你在做什么?!”尹芝夏大叫。
陆千阳掩去眸底的心虚,故意恶劣的道:“看起来很好捏嘛,软软的。”
什么叫很好捏,她的脸是可以这样随便捏的吗?尹芝夏气到扑上去,两手用力捏他的脸。“换我来捏你,看看你痛不痛!”
“……你这女人疯了!”陆千阳完全不敢置信,这女人居然敢捏他最引以为傲的俊脸,而且还是用两手。
也因她大力朝他扑来,陆千阳一个重心不稳往后仰,躺在地上,尹芝夏睦的一声,顺势倒入他怀里。
下一刻,她匆匆从他胸膛前抬起头来,模样很狼狈,心里只有一句话:天啊,她居然重到把他压垮了?
尹芝夏那慌张的小脸,以及那散落在他胸前的发,似乎撩起了陆千阳什么心思,他深深凝睇着她,眸底闪着一簇火光。
尹芝夏本想马上离开,却被他看得脸红到都快滴出血了,头也晕乎乎的。
两人就这样一瞬也不瞬的对看着。
“大少爷,我回来了……”
冷不防地,阿洲推开房门,然后再次张大了嘴。
天啊!他瞧见了什么?上回是少爷压着人家姑娘,这次是换尹姑娘反击吗?还真是……主动呀。
尹芝夏听到阿洲的声音,一时慌张的不知该如何反应,整个人傻住了。
陆千阳对上她的眸,扬唇笑道:“尹姑娘,这次可是你压倒我的,你这个色痞。”
他居然说她是色痞?
尹芝夏大受打击,立刻从他身上跳起来澄清,“刚刚那是误会,是不小心的,我才不是想压倒你,你少往自己脸上阽金了!”说完,她跑出房间,又跑回来,拿着她的头巾又奔了出去。
尹芝夏离开后,他家大少爷从地上站起身,阿洲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那大张的嘴都可以塞一颗包子了。
“少爷,你、你的鼻子……”
“我输了,就让她画了。”陆千阳耸耸肩,微笑的道。
“可少爷,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是因为被压倒了吗?
陆千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阖上的房门,心想若不是阿洲突然回来,他不知道会对她做出什么事,那撞入他怀里的轻盈重量让他的心一震,也让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很不一样,无论怎么掩饰都藏不住。
他喜欢和她玩花牌,喜欢打败她看她气恼的模样,再画花她的脸;他喜欢她生气勃勃,热情招呼客人的模样;他喜欢她总是和他唱反调的样子,总能让他斗志高昂。
明明她是这么泼辣的姑娘,老是把他气得不轻,但在气完后,又觉得她的粗蛮甚是可爱。
他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对劲,就好像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他这是对她心动,喜欢上她了吗?
“对了,大少爷调查的事已经有消息了。”阿洲总算把嘴巴闭起来,想起正事,他赶紧递出信件。
陆千阳回了神,接过信去看,眸底闪过一丝光芒,喃喃的道:“果然是她,圆悦楼的大小姐。”
“对了,还有另一封,是府里寄出的。”阿洲又将信递上。
陆千阳接了过去,拆开来阅读,这次神情却愈来愈凝重。
真美味腊肉店前停了一辆豪华马车,一个高瘦、穿着贵气的中年男子被好几个小厮护卫簇拥下车,看起来是大老板之流。
伙计们早已见怪不怪,常有外地的有钱人来梧桐镇买鸟时会顺便打听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再绕来这里吃他们的腊肉。
伙计们看大老板移步到摊子前,连忙热情招呼,“这位大爷,里面刚好有位子可坐,要点什么菜呢?咱们店里的招牌腊肉可好?”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摊子上挂着的一条条腊肉,又观察起摊子四周。
云英正好要端腊肉给客人,一看到那个人,吓得立刻停下步伐。
绣娘就在她背后,差点撞了上去。“怎么搞的,突然停下来……”
“那个人,他……他……”云英吓得话都说不好了。
绣娘抬头一看,倒抽了口气。“我的天啊!”
刚帮客人结完帐的老张察觉她们两人的异样,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等他看到那位客人时也震住了,脱口而出,“二老爷……”
这人便是尹老爷的胞弟,尹芝夏的叔叔尹志兴。
老张三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远在这个小镇上,尹志兴居然还会找上门。
尹志兴看完四周,嫌弃的道:“躲在这种小地方开家小摊子,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真是穷酸。”
“混帐,也不想想我们会穷酸的待在这里是托谁的福!”绣娘低声骂道,恨不得冲上去把他赶走。
“冷静点,有客人在!”老张阻止了她。
这时,尹志兴转头看到他们,他走到云英面前,捉了块盘子里的腊肉尝了一口,满意的直点头。
“果然跟圆悦楼的招牌蜜汁腊肉一模一样,原来大哥的食谱真的在芝夏手上。”说完,他颐指气使的道:“芝夏人呢?快把她叫出来!”
绣娘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巧尹芝夏进屋拿了几条腊肉出来,看到尹志兴主动招呼道:“客官您好,请坐。”
听到这句话,尹志兴狐疑的望着她,“芝夏,你不认得我了?”
闻言,尹芝夏怔了住。
绣娘想起她失去记忆一事,连忙靠过去提醒她,“小姐,他就是你叔叔。”
尹芝夏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那个趁原主丧父时抢去圆悦楼,卑鄙无耻的叔叔。
“真不好意思,我大病一场后就失去了记忆,什么都忘了,也忘了你是我叔叔,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尹芝夏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可嘀咕着,这个人来干么?她真想拿扫把赶人。
她早该想到的,最近一直有客人说她做的腊肉有圆悦楼的味道,此话恐怕也传到尹志兴耳里,他这次特地前来绝对没有好事。
尹志兴见她说话的态度直来直往的,没一点大家闺秀的含蓄,跟以往差很多,困惑地想,失去记忆个性会变那么多吗?
尹芝夏看到客人很多,不想影响客人用餐,说了句“进屋里说吧”便往屋内走去。
看到小姐把尹志兴叫进屋里,续娘担心极了,赶紧和丈夫跟进去充当保镖。
由于屋子很小,尹志兴只带了两个护卫进去,其余的留在屋外。
尹芝夏敷衍的替他倒了杯水,“叔叔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你了,喝杯水吧,没有茶叶就是。”
尹志兴并没有喝,他眼神锐利的审视着她,语气略有责难,“失去记忆?那你是把逃婚的事也给忘了?那次你可是丢尽了我的脸,我还得为此退还聘金。”
“二老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你却硬逼着她嫁别人,世上哪有这样的理?”绣娘忍不住反驳。
不料尹志兴听见这话不但没有一点愧疚,反倒更加理直气壮的道:“那只是口头上的婚事,再说都好几年没连络了还能算数吗?芝夏,叔叔可是为你着想,才帮你安排庄老爷这门亲事,谁晓得你胆子那么大,竟敢逃婚,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
绣娘还想说话,尹芝夏先一步开口——
“帮侄女找个大二十岁的男人当续弦,儿子年纪都比我大了,算是为我好?我爹可有同意这婚事?以为把我嫁出去了,你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人知道了吗?你趁着我在忙着为我爹办后事时偷走圆悦楼的房契,将名字变更成你的,把圆悦楼占为己有,接着又逼我嫁人,我爹若地下有知,一定会从坟墓里跳起来掐死你!”
尹志兴被她强大的气焰吓到了,没料到他这侄女会变得那么凶悍,但想到他有带护卫来,何须怕她一介女流,态度愈加蛮横。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爹过世,我这个当叔叔的当然要帮你挑选婚事,庄老爷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哪天他两脚一伸,遗产就有你的份了,真是不会想!说我把圆悦楼占为己有,大哥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一个女人家是要怎么继承圆悦楼,当然是由我这个亲弟弟继承了。”
说完这些,尹志兴也不啰唆,直接把他的来意说出来,“芝夏,把你爹留给你的食谱交出来,圆悦楼既由我继承,那本食谱自然也该是我的,蜜汁腊肉我也不准你再卖了,圆悦楼的招牌腊肉居然在小吃摊就吃得到,简直让人笑话!”
当初他看不起大哥,觉得一个大男人躲在厨房里做菜有失格调,没想到二十多年来大哥饭馆经营得有声有色,反观他的木材生意却是屡屡失败,不禁心生妒忌,刚好大哥急病过世,他便伺机抢走圆悦楼,让这只金鸡母变成他的。
不料他翻遍大哥房间,就是没看见那本记载着腊肉秘方的食谱,想让别的厨子做,却听说腊肉都是大哥亲手做的,没有人会做。做不出同样味道的腊肉,加上老顾客纷纷埋怨圆悦楼的菜变难吃,久而久之,生意差了不少。
他知道食谱肯定在侄女手上,只要得到手让底下的厨子去做,饭馆的评价肯定会转好,可这丫头逃婚后就不知去向,让他颇苦恼,直到前几天听客人说吃到和圆悦楼一模一样的腊肉,他半信半疑的来梧桐镇一趟,没想到侄女真的在这里,腊肉的味道也一模一样。
他一定要将食谱弄到手!
“哈哈!”听到尹志兴的话,尹芝夏的回应是双手叉腰,大笑两声。
尹志兴纳闷道:“你笑什么?”
尹芝夏收起笑,冷冷地道:“笑你啊,我从没见过厚颜无耻的人,这下我终于知道这四个字的真论了。”
闻言,尹志兴恼怒地道:“你这个臭丫头!”
尹芝夏毫不理会,继续说下去,“当初无耻的把整间饭馆端走,现在因为生意变差了就来向我要食谱,简直是无耻的最高境界。”要人交出食谱至少也要拿银两出来交换吧,他这样根本就是强抢。
“少废话,快把食谱交出来!”尹志兴命令道。
尹芝夏无惧于他,“你当我是傻子啊,圆悦楼已经是你的了,现在食谱也得给你,还要我们不准再卖腊肉,什么好处都给你占尽了,是要我们饿死街头吗?我不会把食谱交给你的!”
这真的是他那个柔弱的侄女吗?尹志兴再一次感到疑惑,他对这个人的感觉很陌生,就像是变了个人。
“是吗?那走着瞧。”他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尹志兴一走,云英立刻踏进屋子里,刚刚她在门边偷看,只差没拍手叫好,“小姐,你真厉害,把人给赶跑了!”
绣娘和老张倒是面露忧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会保护好我的摊子,任何人都休想破坏。”尹芝夏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