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闲王府,秋离枫心头不祥的感觉越升高,这让他忽忙的脚步变慢,到最后几乎是踱步过去。
门槛之上依稀可见曾经的喜气盈门,可是守门人的表情却十分哀愁,好像人人欠他十七、八万两似的。
“在下要拜见闲王大人。”
“王爷最近闭门,不见任何人。”
“为什么?”
“王爷尚在丧女之痛中。”守门人是新来的家仆,不认得他。
“丧女之痛?”他一震。
“我们十三小姐半月前出嫁时坠崖亡故了。”
秋离枫顿时傻在当场,“她死了?”
“十三小姐真是命薄啊,好不容易出嫁,却遇到惊马狂奔坠落悬崖。”真是天妒红颜啊。
他的眼神渐渐回复光彩,向守门人道过谢,转身离开。
假的,一定是假的,他不相信。
可是,当他打听到闲王府的十二位夫人到倚翠庵为女儿斋戎茹素,祈祷她灵魂安息,早日投胎转世的消息后,他的心开始动摇。
他甚至还见了小蛮一面,听她哭诉着事发经过。
“小姐……”小蛮眼眶充满水光,哀恸不已,“小姐是为了救小蛮才死的,是小蛮笨……”
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站在崖边的人衣袂翻飞,长发纷乱。
如海般深邃的双眼定定的望向崖底,云遮雾绕的山崖下看不清任何事物。
秋离枫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细雨如丝,冷风如刀,可他始终没有动过,好似人已石化一般,任凭风吹雨打。
缓缓阖上双眸,想象着那日飞沙走石之际,马受惊狂奔于山道之上,而车中的她在千钧一发将随身侍女抛出车外,自己却随着马车一起滚落这万丈深渊,心陡的抽紧——
*
“嫣儿……”无尽的痛苦掩藏于紧闭的双眸之中。
耳畔回响着小蛮带着哽咽的声音,“小姐……小姐她只来得及扔我下车……马车奔得太快……我们站都站不稳……”
尔后,柳叶带着内疚与自责的脸浮现。
“天气突变与马受惊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是的,是老天开了一个大玩笑,开了一个攸关生死的大玩笑。
她安排的山贼劫财戏码来不及上演,就掉落了这万丈深渊,掉落的那瞬间她可有后悔?
紧闭的眼角有水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闷雷由天边响起,眨眼已到头顶,一道闪电劈下,映出俊颜上的决绝。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冽冽冷风中,秋离枫毅然向崖底跃身而下,眨眼间云雾已吞噬了他的身影,再难寻觅。
伸手艰难的攀着峭觐上的岩石及树木向下飞纵,当目光在大雨中看到一株苍松枝丫间的衣襟时,他的眼睛一亮。
那是被树勾扯住的一角嫁衣,苍松一截粗枝被重物冲折而断——他抬头向上看去,只看到山间云岚飘浮,他的眸色为之一黯。
今日与那日的天气十分相似,再低头下看,更是云深不知底,抓着衣襟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越往下,秋雕枫的心益发下沉。
散落的车体,偶有几片挂在山壁间突出的岩石之上,最后让他看到已经开始腐烂的马尸。
车厢翻转,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但是没有人,这让他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站到崖底,在他的身前,是车厢零碎的残骸。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右前方的草丛中一道银光亮过,他一个箭步冲过去。
雨水冲刷过的草叶显得青翠鲜亮,而那枚嵌着三颗拇指般大小圆润光洁珍珠的凤形钗则静静躺在草丛中。
将凤钗握入掌中,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踏着满地的雨水与泥土继续寻着蛛丝马迹,他该庆幸这百丈深崖之下人烟罕至,如果她还活着,必定会留下痕迹。
那是一处很隐蔽的山洞,要不是一只兔子跑过去,他还无法注意到。
洞内很暗,他燃起了一枝火把,小心谨慎的往内走去。
山洞很深,蜿蜒曲折,却可以清楚的看出有人住过的痕迹,这让秋离枫的心雀跃了起来。
当看到洞底干草堆上那件遗落的鲜红嫁衣时,他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回到原位。
“你果然还活着。”他喃喃自语。
扫过洞内只剩灰烬的火堆与角落的一些兽骨,星目忽的一睁,走过去捡起了几条染着暗红血渍的布巾。
她受伤了,看布上晕染的血迹,伤得似乎还不轻。
“活着就好。”他微微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
*
“闲王又来了啊。”
“可不是嘛,这是第九次了吧。”
“哪啊,第十次了。”
“闲王也真可怜。”
“可怜?”
“虽然有十二个老婆,可是十二个老婆都不在身边。”
“是最近几个月不在。”有人补充说明。
“不管几个月,总之是不在身边。”
“你们说,王妃回自己的娘家情有可原,怎么其它夫人也是老将军的女儿吗?”
“怎么可能,老将军只有一个独生女而已。”
有人好奇的问:“那怎么闲王所有的老婆都跑到将军府来省亲了?”
“好像是陪着王妃回来的。”
“你们还不知道啊,老将军的外孙女在出嫁的第二天死在路上了。”
茶馆里闲言碎语讨论得如火如荼,甚至还有人在下注赌闲王此次能否顺利接一个老婆回家去。
“客倌,您要的瓜果点心上齐了,您慢用。”
“谢谢。”
坐在角落的紫衣书生一边饶富兴味的听着茶馆内的八卦,一边很悠闲的吃着点心,啜着香茗。
听到有人下注,他也感兴趣的起身来到庄家桌前,“兄台,我下注一百两。”
庄家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儒雅的紫衣书生,客气的问:“赌什么?”
“我赌今天闲王可以接回一位夫人。”
“下手不悔?”
“不悔。”他笑得笃定而温文。
“这位公子,想好了再下啊,依我瞧,闲王短时间内别想接回任何一位夫人的。”有人好心提醒他三思而行。
他却信心百倍,“何妨看看再说。”
“你输定了啊。”
“晌午之后我来拿赢的钱。”笑着说完,他转身出了茶馆。
抬头看看飘着几丝白云的湛蓝天空,他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负着双手,慢条断理的向前走去。
天气好,心情就好,心情好,那看什么都顺眼。
“鬼、鬼——鬼啊——”
可是当碰到这种情况,无论天气再如何好,心情也难免会低落。
“我长得像鬼吗?”紫衣书生状似受到打击。
“鬼、鬼……” 、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恶声恶气的瞪着不住发抖的一名男子。
“再说一遍?”
“诈死啊——”
很好!已经懂得换词了。
“发生什么事了?”随着话音。一个人从轿中探出了头,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家仆,再看向他害怕的根源,然后呆愣,继而怒吼——
“席紫嫣——女扮男装很好玩吗?”以为他没见过她穿男装啊!
“我像女人吗?”她很不爽的皱皱鼻子。
“你就算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哦,”席紫嫣若有所思的偏了偏头,“那你认得这个东西原来是什么吗?”,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打开。
淡淡的茉莉茶香扑入鼻翼,李云腾怒骂,“拿胭脂耍父亲很好玩吗?”
“您都说了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出啊。”她调皮的眨了下眼,小女儿娇态不经意流露。
“我早就猜到一定是你这臭丫头诈死,今天总算给我证实了。”他虽然在怒吼,但是划过眸底的却是无法言喻的抂喜。
“爹,你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
“爹来看外公吗?”
“我想见他,他也不一定愿意见我。”他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声。
她摇头晃脑的道;“那爹来这里拍蚊子玩啊?”
“接、你、娘。”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咦?我娘在外公这里吗?”
“嗯哼?”再装。
“爹,您不要这样瞪我了,我也是今天刚到,连外公家的门槛都还没跨进去呢。“她好可怜啊,爹不疼她。
“是吗?”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去问守城门的大哥,我两个时辰前进的城。”
“那你这几个月死到哪裹去了?”忍无可忍便毋需再忍,李云腾认为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耸耸肩,她轻描淡写的打开折扇掮风,“我从鬼关门前转了一圈啊。”
微微的呆愣之后,闲王爷倏地冲出轿子,抓着女儿就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检查一番。
“有没有怎么样?哪受伤了?”
“爹,很难看、真的很难看……”
一顶轿子停在距离将军府五丈远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抓着一个跟他相貌十分相似的年轻男子上下其手——画面真的很难看。
“咳咳……”有人善意的提醒。
“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后遗症……”大手继续检查,理也不埋吵死人的咳嗽声。
“王爷!”有人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谁——”李云腾睁大了眼,“是你?”
“是我。”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秋离枫伸手指了指被他抓在手真的人,“她在这里不是吗?”顿了一下,“而且王爷,即使她是您的女儿,即使她现在穿着男装,王爷您这样的举止依旧是不大成体统。”
“哦。”如梦初醒的李云腾马上放开了手,但依旧有些紧张的看着女儿,“真的没事了吗?”
以往女儿就算再如何顽皮,攸关生死这样的事她总不会拿来开玩笑的,就算她不怕自己担心,也要考虑她娘的身体是否能承受,会这么久才出现,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她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他担心啊。
“噢——”
席紫嫣想呻吟了,才一个闪神,她又开始被另一个男人上下其手了。
李云腾跟王府的奴仆全部呆望着眼前这一幕。
良久,李云腾才找回声音,带着一丝的困惑,“那请问秋公子,你现在这样是否合适?”自己总算是她爹,他又算什么呢?
“我怕王爷检查得不够仔细。”秋离枫回以无辜的表情,俊美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过一抹诱人的魅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