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不好!”小虎子哭号著,“谁教我要拿那个包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梁紫阳的心一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虎子大哭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拿了包子想问夫子可不可以去祭拜娘亲,结果厨娘就说我偷东西,我以为会因为一个包子被赶出去,师娘着急才会跟老夫人大声说话。”小虎子抽抽噎噎,“都是我的错!一切全都该怪我!”
梁紫阳低头看着母亲,无言的要一个解释。
“我从未说过要把小虎子赶出去。”梁夫人不由有些气弱,她是生气萧水青不敬的态度,故意要与她唱反调,并不会真的如此狠绝,将小虎子赶走,“只是小虎子偷东西在先,不论理由是什么,都该施以薄惩。水青不分青红皂白,也有理亏之处。”
梁紫阳苦恼的看着娘亲,他自然明白娘亲做事有分寸,但这未必是水青可以理解的。方才没将事情搞清楚便指责了妻子一顿,想起她悲怆的目光,使他的心狠狠一震。
“嬷嬷。”他极有魄力的交代身旁的下人,“照顾娘亲。”
“是。”刘嬷嬷立刻上前扶住了梁夫人。
梁紫阳大步往外走,急着要去把人给追回来。
可是还未出大门,门外的小厮就急忙跑了进来,“大人!夫人方才不顾拦阻,独自驾着马车走了,可是小的才刚松了马辔,这可是会出事的。”
他顿时面如死灰,还未来得及回神,门口便传来更大的喧闹声——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夫人坠马了!”
闻言,掌心传来的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再也顾不得要保持沉着稳重,他大步冲了出去。
*
夜深了,只有房里的蜡烛闪著微弱的光亮,梁紫阳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阖眼了,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布满红丝,憔悴的面容看来苍老许多。
萧水青自坠马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皇上一得知消息,立刻派御医前来诊治,但全都束手无策,甚至还直言她若再昏迷下去,可能就此长眠不起。
外头传来脚步声,没人说话,也没人来传报,门被推开来,脚步声到他身后停住,他眼角余光瞄到身旁守着的下人跪了下来。
他失神的抬头一看,竟然是赵念安和莫初凡。
“大哥、三弟……”
他站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
赵念安连忙伸手扶住他,“男子汉大丈夫,你这像什么样子?”
嘴里虽在斥责,但是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梁紫阳对萧水青用情至深,这次的意外偏偏又是因他而起,对他而言,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二哥,今日我一接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先赶回来。”莫初凡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水青,“二嫂……没有丝毫好转吗?”
梁紫阳苍白著脸,摇著头。
萧水青发生意外之后,他无法像小虎子一般号啕大哭,宣泄悲痛情绪,但他的悲哀不断在心里加深,淌著血泪,痛得几乎要撕裂他一般。
“全是我的错——”他迷惘而失神的喃喃自语,“若她真有万一,我如何对得起她?”
“够了!”赵念安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心不乱,才能入定,不丧信念,自有佳音,这是你劝朕的,记得吗?”
梁紫阳凄凉的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不丧信念,自有佳音……不丧信念,自有佳音……”
这话像是沉雷打进了梁紫阳的心,他蓦然往外走了出去。
若人间找不到解决之道,他只能寄望于苍天了。
赵念安一惊,一使眼色,和莫初凡跟了出去。
*
梁紫阳用力敲著皇觉寺已关闭的寺门,寺门一开,他跌跌撞撞的到了佛陀前,双膝一跪,深深的磕著头,撞击的力道令人看得心惊。
“二哥。”莫初凡惊呼了一声,拉住他,“你疯了!”
“放开我!”梁紫阳发疯似的不顾阻拦,“我求佛……求佛让我的娘子回来,我与她相识相知,若她有个万一,我此生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你——”莫初凡焦急的看着赵念安。
赵念安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淡淡的开口,“放开他。”
“大哥……”
“放开他!”他声音一沉。
莫初凡啐了一声,不情愿的放开了手。
梁紫阳再次跪在地上,用力的磕著头。
“大哥,二哥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莫初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们劝不住他的。”赵念安的目光看着住持从禅房走了出来,“方丈!”
住持略一施礼。
赵念安看向跪在地上的梁紫阳。
住持会意的点头,缓缓走向彷佛失了心神的梁紫阳,手轻轻覆在他的头顶,“心能是天堂、是地狱,亦能是佛、是众生。心正是天堂,心邪则成魔,梁施主,你与佛有缘,但你依然没有悟透看破执著。”
住持的声音令梁紫阳的身躯一震,心里升起某种异样的情绪,他木然的抬头看向住持,幽幽的开口,“方丈,紫阳心头有个疑问。”
“施主请说。”
“佛祖慈悲为怀。”他声音低沉,似在自问也在问人,“为何还降苦难于世间?”
听闻,住持淡淡一笑,“施主向来才智过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之中的道理呢?”
梁紫阳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像,喃喃自语道:“无业不转人,若前世无错,或许就不用转入六道轮回成人。但是不论前世如何,今日千错万错皆怪我,我娘子坠马,是我的误会所造成,可是昏迷不醒、受苦难的人却是她,这人世间未免太不公平!”他向来温和有礼,但此刻却忍不住激动起来,语气难掩怨慰。
住持缓缓的拉起梁紫阳的手摊开,指着他掌中鲜红的胎记,“掌心留下这道苦相思,只为了相约来世,还了这份难解相思债。”
梁紫阳低头看着自己的胎记,那鲜红的痕迹令他蓦然冷静了下来,“我掌心的胎记是道苦相思,从小到大我的梦,别人看是幻,却真实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若我前世欠她,今生等她,只是我等到她、与她相逢,为何还会走到这个局面?”
住持依然淡淡的说:“施主,你自己也深知这是一场轮回。”
梁紫阳身子一震,跌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梦中的佳人死了,怀着怨恨阖上了眼,难道今生还得再重来一次?他不要——
“方丈,我愿折阳寿。”他对着住持用力叩首,“拿我的命换我娘子此生平安!”
“施主。”住持伸出手将他扶起,“人各有命,岂能逆天而行,纵是施主折去福寿也未必可成。”
“难道什么办法都没了吗?”他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
“梁施主作了长长的一场梦,梦到了尽头,人自然醒了。夫人也有她的梦境,等她看透了,或许佛祖会有所安排吧。”
梦到了尽头,人自然醒了?
“夜深露重。”住持柔声的劝道,“施主请回吧。”
梁紫阳略微失神的站起身,像游魂似的走出皇觉寺,心中反复思量著住持的话。
掌心胎记是他欠下的相思债。
今生我欠你的,来生我还给你……
梦中那句最后的承诺,回荡在他耳边。
“别跟上去!”赵念安的目光尾随着梁紫阳,制止了欲上前的莫初凡。
“可是二哥的样子……”
“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的娘子能解他心中的结了。”
“可是二嫂还昏迷不醒,随时有可能……”最后一个死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那也是他们的命。”赵念安收回视线,看向庄严的佛像。
只盼佛祖慈悲,别让这一对璧人既相逢,却匆匆……
*
“姑爷!”小羽一看到一脸落寞的梁紫阳,立刻从床沿起身。“奴婢才来了一会儿,老爷担忧小姐,所以派奴婢——”
他的手微微一扬,打断了她的话,“你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小姐……”
“有我照料。”
小羽难掩担忧的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萧水青,她想看顾打小就照顾她的恩人,但她毕竟是个下人,纵使心有不舍,也只能听命行事,于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曾许诺此生绝不负你。”梁紫阳坐到床边,近乎着迷的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但终究伤了你。梦若到了尽头,就别流连,记得找到路,回到我的身边。”
他和衣躺在她身旁,左手掌轻覆在她的胸口,那里有着他熟悉的胎记。
天色暗了,房里的烛火燃尽,满室漆黑。他不知道时辰,也没有费心的探问,只是静静的与她躺着。
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又梦到了她,是水青又好似不是水青……
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彷佛伸出手就能碰触,一切的一切,不再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