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若嫱,早就形同家人,他对她,不只有责任,还有吕院长的一分恩义。
「『爱』,可以任性任忆、但随本心;但『情』,却是生而为人的根本,吕院长对我,是恩是情,若嫱以十载青春相陪,这也是情分。」
「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她认知中的邵云开,「人可以无爱,但不能无情,对不对?」
他微微扯唇。「对。」
「那我以可乐代酒,预祝你婚姻幸福,美满顺遂——」
「承你美言。」邵云开执杯,碰了碰杯缘。
其实也不用预祝,是必然会。她说过,他是个认真的男人,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会全心全意做到最好,用在经营婚姻上,也是一样的。
她已经可以预见,他丰收事业与婚姻,成为人人欣羡的人生胜利组。
用完餐,他本想送她回去,她说要到前面等公车,于是他便步行陪她走到公车站。
他偏首瞧了瞧街景,入夜后,更能明确感受到街上细微的氛围变化。「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微讶,闷笑。「你不知道?」见他摇头,才又续道:「是西洋情人节。」
西洋情人节不若中国情人节,没那么有这染力,节日感不强,她这种单身狗,无感是正常的,他这种有另一半的也敢不上心,吕若嫱没休了他,还真是他福泽深厚。
「情人节啊……」有情之人告白的日子。
邵云开顿足,敛目。
「欸,不是我要说,偶尔还是要年少轻狂一下啦!」虽然这人心里,根本就住着一个仙风道骨、完全可以成仙的入定老人。
「你怎知我没有?」
「你有?」她斜眼督他。
邵云开不答,回眸见她轻搭双手朝嘴边呵气。「很冷?」
「有一点。」
「我去前面买咖啡。」她请他吃晚餐,他请她一杯咖啡,就当回礼。
不待她应答,他快步越过马路,走进对街的咖啡厅,她索性便坐在公车候车椅等他。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将咖啡递给她。
他只买了一杯,给她暖手,他是不喝咖啡的。
余善舞心领地微笑,双手捧握咖啡杯,轻啜一口,手暖心也暖了。
他将双手插回口袋,仰眸望了望天际,等公车的空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今天云层好厚,看不到月亮。」
「对呀……」她下意识应和,这才后知后觉联想到——「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嗯。我父亲追了我母亲好几年才追到她。他们感情非常好,只生我一个独生子,听我爸说,母亲身体不好,不舍得她太辛苦,母亲在我不满十岁时过世了,许多人劝我爸续弦,至少为了孩子着想,家里总要有个女人。
「我爸没理会,一个人独自把我养大,我跟他约好,要来参加我高中群业典礼,但他没熬到那一天就走了,是癌症,其实我父母的病,以现在的医学技术都不是无药可救,至少不至于走得那么早。」
原来,这就是他早早立定志向,从医的缘故。
有这样的成长背景,也难怪他早熟又稳重。
「或许你可以把它想成一种因果?」有他父母的因,种下他从医的果,经由他的手,去造福更多的家庭。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相遇?」
「不就是因为一碗粥吗?」因为她那时很饿啊。
「茫茫人海,我谁不遇,偏偏遇上你,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或许已经离开医学界。」
他是因为她,走出生命的低谷,找到全新定位,才有后来的那场手术,让他能够用这个重生的自己,帮她重新站稳脚步,找回梦想。
这当中的因果,如今想来,或许所有的相遇,早在冥冥中注定。
他注定会遇上她,她也注定要遇到他,在彼此的生命中,撒下一颗善的种子,成就彼此的人生,圆满他们这一段善缘。
远远地,看见公车驶来,他将目光移回她身上,定定相视。「余善舞,我很高兴,遇到你。这一段对我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它永远会在我生命中,占着一个特别的位置。」
「……喔。」她以前是常常不要脸地说自己善解人意、有颗七巧玲珑心什么的,自诩是人家的知音,但他从来不吭气,还会当没听到,突然冒出这么感性的话,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再见。」他轻轻地,吐声。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往医院的方向走。短暂的任性纵情过后,终是要走回原本的人生轨道。
余善舞目送他的背影,小小懵了一下,猛然回神,眼睁睁看着公车从她眼前驶过。
靠!没坐到。
追公车这种事太蠢了,她只思考一秒就决定放弃,等下一班。
她退回候车亭,一口、一口轻啜咖啡,在下一班公车到达前,喝光了它。
正要顺手扔往一旁的垃圾桶,不经意瞥见咖啡杯面向外侧的地方,似有字痕。
夜风拂面,云层散去,月华露出脸来。她转过杯身,就着淡淡月华细瞧——
我爱你。
很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抬头,没有署名。
她怔怔然。
回神过后,莫名地两颊发晕,脸热心跳,全世界的女人,在措手不及被突然告白时,都不可能淡定得了,尤其是一个自己压根儿没料到的对象——真的没有吗?
心里一道小小的声音,反问回来。
连她哥都看得出来,一个男人为她做了这么多,若不是有心,还能是什么?
回想今晩,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忽然间,懂了。
他今天,是特意来找她的,他来告别。
他说——爱,可以任性任情,但随本心。
这是他的爱,他的任性任情、但随本心,坦坦荡荡面对自己首次的心动与怦然,再完完整整、没有遗憾地结束。
亏她方才还笑谑他不曾年少轻狂过,殊不知,他有。
她手中,正握着他的年少轻狂。
「谢谢……」指腹轻抚过那淡淡的字痕,暖暖微笑。谢谢你的真心真意,任性任情。
后来,他们再也不曾见过面。
她其实很清楚,他那晚的意思,就是句点。从此,她便只是年少时,一段独特的回亿,再不会有交集。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
但她想,他一定会幸福,是否多她一人的祝福,都一样。
很久以后,她翻开那本他送的曲谱,他夹上字笺的那一页。
那是一首古老的异国民谣,带点佛朗明哥的轻快飞扬,他说,适合她。
或许他眼里的她,合该便是如这旋律般轻盈曼妙,让人打心底欢悦。
她在参加一次的慈善义演时,将这段小曲改编融入,亲自独舞了这么一段。
——「送给一个不具名的朋友,半厥歌舞酬知己。」
活动结束,她对着采访的媒体,她微笑如是说道。
即便人生踏上已无交集,她始终记得,那个曾经知她懂她、为她圆梦的知音。
无论他是否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