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泱想不通,当时她虽然紧张,但绝对没有忙里出错,如果有一点点可能,她不介意用CPR,但没有,顾誉丰死透了,跟随师父多年,她不认为自己连号脉都会出错。
然而不考虑过程,结果是美好的,至少她预想中的糟糕状况都没有发生。
因为这场意外,原本顾誉丰该陪她进宫谢恩的,倒也免了。
日子安安静静过下来,一个月过去,只有王妃和邹涴茹分别来过秋水阁一趟。
邹氏的目的是警告,她说日后会派人守在院子口,住在秋水阁里的,一个都不允许到前院。
对郁泱而言,这个警告是白搭,她并不打算和顾家任何人建立关系,她只想着平安离开,所以她点头如捣蒜,应承得干净利落。
芍药不满邹氏的口气态度,怒道:“谁想往前头去?如果她把小姐的嫁妆还回来,我连想都不要想到她,费脑子!”
郁泱苦笑道:“顺王妃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手段毒辣。顺王的几个小妾在她的整治下,多年来连半个孩子也没留住,以至于顾家大房到现在只有顾誉丰那个单丁。”
可不是吗?她手上到底有几条人命,谁晓得。她不确定是顾伯庭对后院之事漠不关心或者他根本不想要庶子女,因此对邹氏的所言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她连片刻都不愿意和这号人物打交道。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郁泱要求牡丹、芍药“万一有幸”见到王妃,记得千万要绕路走,怎么说她都是郁泱名义上的婆婆,要惩治媳妇身边两个小丫头只是小事一桩,人不必没事替自己找冤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规矩定下后,从此秋水阁门口多了几名老妇轮流守着。
这对郁泱没差,反正她们进出都从后门,但这可苦了每天都得往前院取饭菜以及月例的锦绣。
她时不时遭受刁难,碰到心善的仆妇还好,多问个几句话也就过去了,碰到狐假虎威的老妪,往往一餐得拖上一个多时辰才取得到,大人罢了,小孩怎禁得起饿?
令郁泱讶异的是,平日就一张阴阳怪气臭冰脸的锦绣,竟没有因为此事而怪罪她们。
至于邹涴茹,那可真是夸张了。
她一反敬茶那日的温柔娇羞,跑到郁泱跟前指手划脚,她要郁泱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别妄想勾引顾誉丰。
这话挺有趣的,哪家的姨娘可以指责嫡妻“勾引”丈夫?这顾家宠妾灭妻的门风还真令人瞠目结舌。
面对邹涴茹的挑衅,郁泱本想比照王妃办理,从头到尾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语不发,嘴角维持着忽隐忽现的笑意,胸有成竹似的。
如果郁泱发出声音与邹涴茹对骂,她或许心里头还会舒服几分,可郁泱什么都不做,只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望向邹涴茹,她反而有了被轻视的感觉。
怎么?她还以为自己是郡主?笑话!整个大周朝上下,谁不晓得诚亲王就要造反了,要不,诚亲王妃何必急着找户人家把她给塞进去?
难不成她真以为自己能够掳获表哥的心,成为他名符其实的妻子?甭想,她才不会给周郁泱这个机会!
越想,邹涴茹越是吞不下这口气,骂的话也就越发难听。
但再难听,也拽不下郁泱嘴边那抹笑,更可恶的是,她眼底还出现淡淡的悲怜同情。邹涴茹怒极,周郁泱凭什么同情她?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小姨娘,但姨母说过周郁泱前脚离开,她后脚就会变成为世子妃。
于是,她一口一句狐狸精,气势张扬地咒骂郁泱是叛臣之女,是要被充作官妓的妇人……
郁泱轻叹,天底下竟有这么无知、肤浅、蠢得像头猪的女人。
牡丹气到眼眶红了,芍药本就是个牙尖嘴利、冲动派丫头,被她这样一激,忍不住回嘴。“邹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小姐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本来就应该日夜相处,怎地见个面就变成勾引?找个时间,小姐得进宫同皇上分说分说,是世风改了、妾室分位比嫡妻高呢,还是顾家阳奉阴违,对赐婚圣旨不满意?
“至于罪臣之女嘛,我是个小丫头,才疏学浅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现在大周朝女子竟能当官啦,不知道邹姨娘是在刑部还是大理寺任职?是审了哪些人,怎么会知道咱们家王爷,好端端的就成了罪臣?
“王爷不是在替皇帝守着边关,不教蛮夷打进来吗?他是做了什么竟让邹姨娘这般指控?不行,这事儿千万得说清楚,否则谣言从顾家大门传出去,众口烁金,没罪也变成有罪啦。”
芍药一句句全落在点子上,顾伯庭最重视名禄官职,这话要真的传到皇帝耳里,把顺王给召进宫问话,甭说邹涴茹还不是正牌媳妇,就算她是,顾伯庭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眼下,皇帝对郁泱的态度还模糊着呢,何况诚亲王一天不起兵,就一天是皇帝的亲手足、好兄弟。
邹涴茹再蠢,这会儿也明白了郁泱不是可以任意欺辱的,她瞪了郁泱一眼,接着恨恨咬牙离开秋水阁。
郁泱望着芍药的目光满是无奈,语重心长道:“咱们不过是过客,招惹这些无谓的怨恨做什么,你说这一大篇,心里是舒坦了,可日后的事谁算得到?
“万一父亲真的起事,顾伯庭会怎么对待我们?今儿个你把她惹恼,只怕顾伯庭尚未动手,她会先落井下石,就算她动不了我,也能拿你和牡丹开锄。”
她不是在怪芍药,而是担心,她这副性子搁在顾府早晚要出事。
“我就是气不过嘛,瞧她那副张扬款儿,哪家姨娘能够穿着大红衣裳,满府乱逛?这不是存心给小姐添堵吗?”天晓得她忍了多少次,才没冲上前把她的衣服给撕破。
“你满脑子在胡思乱想什么,就算她穿着大红嫁衣满街跑也堵不了我。”
郁泱压根不认为自己是顾誉丰的妻子,对于不在乎的男人,他宠再多的女人,也与她无关。
“可她说小姐是狐狸精耶,要不是寄人篱下,我哪能容得下,早就几个巴掌把她揍成猪头。”
芍药憋不住红了眼眶,想当初在王府里谁不是把姑娘捧在掌心哄着、疼着,这会儿嫁人倒成了奴婢,谁都可以给小姐摆脸色、怒声漫骂。
噗哧一声,郁泱笑了出来。“这会儿你又知道咱们是寄人篱下了,寄人篱下就得有寄人篱下的样儿,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何况真正的委屈还在后头呢,倘若父皇真的起事……她连想都不敢想象。
相处多年,牡丹哪能不知道芍药的心疼,她拉起芍药的手,环住她的肩,说道:“你还不了解咱们家小姐,她才不是什么泥人儿可以随便让人拿捏,她只是不屑为这种小人费心神,两句话可以打发的事儿,小姐才不浪费半点口水。
“你没发现?邹姨娘说了一堆废话,小姐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只是嘴边凝着冷笑,她越讲气势越弱,到后来话都快说不出来吗?偏你好出风头,还想把人压了!”
郁泱浅笑,牡丹果真细心,她一手握住一人,走到桌边坐下,对两人道:“猜猜,世界上最大的惩罚是什么?”
“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是漠视。你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受的伤越重,偏偏这伤看不出、验不出,她就算气出内伤也编派不了我什么。”
“原来如此,小姐才是真正的高手。”芍药这才算解了气。
“可不,咱们都落了下乘。”牡丹笑道。
“往后遇事别这么躁,咱们不怕君子,可是得防小人,谁晓得她会不会把芍药的话加油添醋传到顺王耳里,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做事还是得多放几分心。”
“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牡丹回道。
“我也会注意,再碰上同样的状况就当被一只猪撞了,我不撞回去就是。”
“嗯,去采两把青菜,今儿个吃暖锅吧!”用腌过的大白菜当汤底,那味道鲜着呢。
天气越来越冷,市集里卖的青菜越来越少,幸好郁泱早就开始预备起来,挑了间宽敞、日照足的屋子,把园子里的花盆换上新土后搬进屋里,再把发芽的菜苗往盆子里种,炭火十二个时辰轮流烧着,屋子里暖烘烘的,菜苗长得特别好,已经陆续可以收成。
日子漫长,能做的事很少,她们把心思全放在变化吃食上头了,郁泱说得好,“人吃饱了,心情开朗就不会钻牛角尖。”
前阵子孙叔一家子和阿良已经在庄子里安置下来,那庄子里本来有个管事,但嫌弃庄子的位置不好、收成少,两年前便辞了工。后来狄氏让孙叔和阿良每年年底过去,与佃户结算一年收成。
本就是熟门熟路的,现在住进老宅子里就更方便了。
孙叔他们离开顾府时曾绕到后门与郁泱见过面,她给了两百两银子安置,可他们没把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反而买了辆马车。
前几天,阿良驾着马车送一批粮米菜蔬和肉食过来,当中还有一大罐他和孙平、孙安掏挖的野生蜂蜜。
阿良形容庄子上的状况,那附近的土地确实有些贫瘠,一年下来,佃户勉强能够养活自己,要是再缴上租子,日子就怕没得过了,所以过去结帐不过是走趟形式,还真拿不回多少银子。
而且,庄子三面环山,佃户说山里有熊,大伙儿都不敢进山里,也严禁孩子们靠近。
可是孙平、孙安和阿良,当年都是和郁泱的哥哥一起跟着师傅习武的,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孩一起练武,谁也不想输谁,几年功夫下来,不说防身,就是上阵杀敌也难不倒他们。
因此听说山里有黑熊,三个男人起了兴致,拿起刀剑、背上斧头就往山里去猎熊去,开玩笑,一只熊从头到脚都是宝,光是熊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小姐现在正穷着呢。
结果不进山里不知道,一进去才晓得那里是个宝库!
桃树、李树、栗子、松果、银耳、磨菇应有尽有,那是不会动的,动得了的更多,獐子、兔子、野鸡、鹿……难怪大熊喜欢住,食物多呗。
阿良来的时候,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说:“小姐,你看,咱们才去庄子几天,每个人腰都粗上好几寸。”
她们听着阿良的话,心生向往,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飞到庄子上。
他们还用一只肥鹿去换一只猪给送来,阿良来一趟,她们的小厨房便堆得满山满谷。
担心东西吃不完、放坏了,三个人从早忙到晚把肉和菜给腌了、晒了,这些天院子里到处挂满香肠腊肉,引得顾祺、顾玥两个丫头口水流个不停。
也许得花更多的时间和守门的婆子们周旋,锦绣越来越没时间看住孩子,没有她挡着,顾祺、顾玥一得机会就跑过来找郁泱。
刚开始,郁泱只是好玩,便说:“背一首诗,换一颗荷包蛋。”
没想到这个开头,两个嘴馋的丫头竟卯足力气拚命背诗,几天下来,郁泱发现她们的记忆力好到惊人,还以为背过、念过,转个头就忘掉,没想到隔天、隔隔天、再隔隔隔天……
她们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让郁泱太有成就感了,因此让牡丹、芍药上街买了《千字文》、《三字经》、《孝经》,开始教她们读书认字。
册子上说,顾檠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因此十六岁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
读到那段时,郁泱心想,他爹是皇帝,要谁当状元还不容易,可是眼看顾祺、顾玥的表现,她们在短短的十几天里竟能认出三百多个字……她本以为自己家的哥哥是人间龙凤了,再看看两个小丫头,她由衷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她们的聪慧来自遗传基因,那么她认同顾檠丰的成就不是靠作弊,他确实有真才实力。
“小姐,今晚真要吃暖锅?可咱们没锅子呀!”牡丹的一句话唤回郁泱的心思。
暖锅的锅子和一般的不同,锅子中间有个洞,可以随时从中间加入炭火,一面吃一面煮,咕噜咕噜的汤滚着,肉片切得极薄,涮个两下就可以吃,味道好极了。
以前在府里,小姐一到冬天就喜欢弄来吃,全家人围在一块儿,一面吃一面说笑,气氛热闹得紧。
“对哦,下次上街记得带一个回来,今天先煮大锅菜好了。”一样有肉有菜,再加上阿良送来的鲜菇,那味道才叫绝呢。
“杀一只鸡吧,祺儿说她上次吃鸡肉是两年前的事儿。”芍药道。
郁泱笑着觑芍药一眼,当初还嫌她们是顾家人不肯给吃的,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真心喜欢上那两个丫头了。
也是,那么聪敏乖觉的孩子要往哪里找,能够碰上也是奇缘,今日不珍惜,日后分离,想念了怎么办?
“好,杀一只鸡,但别让她们看见,会心疼的。”对那些鸡,玥儿、祺儿如数家珍,宝贝得很。
“要不,我到后院杀鸡,小姐去教她们念诗、写字,把她们圈在屋子里。”
“好法子,我去喊丫头们过来。”牡丹转身就要往外走,才出门,就见到她们一前一后往厨房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