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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皇帝(上) 第4章(1)

  那般日子,你一定很痛苦吧。

  脑海里不断翻飞那女人这么说时的神情和口吻,手里轻抚着一件极为稀有的银狐裘帔子。

  「启禀摄政王,南方水患已止,船牧太守竟敢未上奏朝廷便开官仓赈济,大耗国库公帑,实在是罪加一等,请摄政王明鉴。」

  议事厅里,宰相说得口沬横飞,坐在堂上的李凤雏懒懒移开眼,瞪着原本是亲皇帝一派的宰相。

  「摄政王?」被看得浑身发毛的宰相,战战兢兢地问着。

  「开官仓赈济,哪来的罪?」支手托腮,狭长美目慵邪地瞅着眼前人。

  「这……」宰相微愕,瞥见众文武百官皆将视线投向他,只好硬着头皮续道:「但摄政王不是说过,大事不上奏,或越级上奏,皆属目无纲纪,罪加一等?」

  一个月前,集广殿设宴,由国师主持,三品以上的官员皆知那场筵席有鬼,聪明的识相官员全都告假不前往,只因国师早已多年未踏进宫里,那日主持筵席,必定是针对摄政王,结果果然如他们所料,惨事发生了。

  集广殿内数人惨不忍睹的死状有如杀鸡儆猴,把每个官员全都制得服服帖帖,即日起,一律朝摄政王靠拢。就连他这个有个贵妃女儿当靠山的宰相,都忍不住想悄悄投靠。

  「本王脑袋还清楚,需要你提点吗?」他哼了声。「本王问的是,开官仓赈济,何罪之有?」

  「呃……」厅外春意渐浓,厅内却如暴雪肆虐,逼出他一身冷汗。

  「说不出来?」李凤雏漾笑。

  堂下,有人在发抖了。

  摄政王的必杀笑容既出,必定见血。

  「摄政王恕罪!」宰相说跪就跪,根本不管男儿膝下有黄金,只知道此时不跪,往后也没机会跪了。

  「恕什么罪呢?」李凤雏悠闲的问,见宰相脸色刷白趴伏在地,觉得乐趣依旧,却不再能如往常那般让他打从心底大笑出声。

  不够,这么点程度,一点都不好玩。

  「臣知错了。」

  「你哪来的错?」重拍椅旁的矮几,矮几震裂破碎,众目全倒抽口气,却不敢出声。「既然有错,为何又要明知故犯?!」

  无趣,全都是一堆饭桶,全都是一堆只会对他逢迎拍马屁的家伙!

  「臣、臣……」宰相吓得一口气上不来,竟厥了过去。

  可怜的是,一朝宰相厥在殿上,竟无人敢去探视,最后还是兵部秦尚书出面求情。

  「摄政王,宰相厥了过去,依老臣所见,先请御医进厅吧。」

  「厥了?」李凤雏哼了声。「把他拖出去。」

  「摄政王。」

  可他压根不睬秦尚书,只是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能装昏装多久,直到侍卫将宰相拖出去,他才冷冷别开眼,瞧见秦尚书依旧站在原地才问:「还有事?」

  「启禀摄政王,已近个把月不见皇上早朝了,皇上他……」

  「你不知道皇上龙体微恙,就连春搜都提早回宫吗?」

  他刻意要贵妃和刚被册封的社尚书千金杜昭仪以色相诱,如今皇上正乐得当神仙呢,哪里会睬这些国家大事?

  这种事,是你情我愿,并不是他强迫,而是皇上偏好此道,怪谁?

  「可有请御医探视?」皇上病体早已不是秘密,但一连个把月未上早朝,这就有异了。

  闻言李凤雏,侧过脸,笑得轻佻,蓦地,凛目生威。「大胆!秦尚书,你这话是拐着弯在说本王不让御医探视皇上,害得皇上病体加重?!」

  「不,老臣是以为……」

  「来人!」

  百官无人敢吭声,等着外头侍卫入内,把秦尚书给拖到午门靳首示众。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但自从集广殿惨案一事之后,已经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挑战摄政王的脾气了。

  「把秦尚书拖——」话到一半,他突地想起有人说过——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莫名地在下一刻改口,「拖出议事厅!」

  话落,随即拂袖而去,留下个个面面相觑、觉得很不能理解的百官。

  *

  以往觉得快乐的事,现在却变得烦闷;以往觉得有趣的事,如今却变得乏味,烦透了!

  李凤雏离开议事厅,下意识朝后宫方向走去,一发现自己往何处走,又停下脚步。

  他这是在做什么?竟想去见她?!

  垂眼瞅着依旧抓在掌心里的狐裘帔子,想起那女人单薄的肩上没半件帔子保暖,也想起她傻气地把帔子让给草丛里的雏鸟,他的心,慌动着。

  为什么偏在这当头,出现了个能够左右他情绪的人?

  眼看金雀皇朝的江山就要落在他手中了,他岂能因为一个小小才人自乱阵脚?

  为了取得皇位,他韬光养晦多年,如今他操弄皇上成为他的傀儡,慢慢折磨,等皇上一死,他就可登上帝位,这是他多年来最期盼的事,现在为何压根不觉雀跃?

  为什么?

  阖上眼,他蹙眉沉思,直到肩上有股极轻的力道覆上,才侧眼探去。

  「王爷,下雪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侍卫则影,轻轻将披风披在他肩上,替他打上绳结。

  李凤雏抬眼看向灰蒙的天际,雪花如丝,他压根不觉得冷,但那丫头怕冷怕得紧,在雪地里走的时候总是缩着脖子,双手扒紧袄口,微驼着背,像个小老太婆似的。

  想起她,唇角不由得微勾。

  「则影。」

  「在。」

  「你想,那丫头现在人在哪里?」缓步向前,他迎着薄雪踏进后宫的围墙,守门太监不敢也不能制止他进入。

  则影守规矩地走在他一步之外。「依属下想,冉才人或许又在后宫到处走动了。」不需言明,他很清楚主子说的丫头是谁。

  打春搜以来,王爷便一直忙于政务,无暇到后宫走动,只能偶尔差他到后宫探采佳人行踪。

  「是吗?」他笑弯唇角。

  「自从王爷当着贵妃的面带走冉才人后,后宫佳丽都认定王爷在找冉才人麻烦,所以不敢与她太过接近,怕被牵连,没想到冉才人压根不以为忤,更乐得到处乱晃。」说着,则影清冷的神情微带暖意。

  察觉他话中极浅的笑意,李凤雏微回头看他一眼。「怎么,本王要你去探探她,你很开心?」若不是舂搜那日发觉后宫有人欲对她不利,他不会要则影特地到后宫保护着她。

  「不,王爷误解了,属下笑的是……冉才人方向感奇差无比,老是在几个宫院里头绕圈圈。」说完,努力抿紧唇角。

  「是吗?」那傻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迷路了。

  「王爷,属下对冉才人绝无非份之想。」走上前,则影难得为自己平反。

  李凤雏蓦地停下脚步,眸色诡谲难辨。「你以为本王对那丫头有兴趣?」否则一个平常那么寡言的人,怎么今儿个变得这么多言?

  「属下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思。」

  不甚满意的哼了声,他朝旁瞧去,瞥见树上竟系有黄色丝带,顺着一列梅树探去,竟每株上头都系着,一直延伸到底。

  谁这么大胆?

  在树上系丝带,是在招冤魂,这是宫中的一大禁忌,除他以外,谁有胆子在宫内举旗造反?除非是个不懂规矩的——

  「那个蠢丫头!」

  他足不点地的沿着系丝带的树列而去,在拐上两个弯后,找到了在绑丝带的冉凰此。

  她压根未察觉他的接近,只是很专注地把丝带系上,走个几步之后,再绑一条。

  再走近她一点,李凤雏甚至可以看见她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还哼歌,看起来心情相当好。

  「妳在做什么?」然后他悄然贴得更近,自然地将手中的狐裘帔子往她肩上披。

  冉凰此吓得原地跳了下,然后肩头立即无力垂下,连看看身旁有没有人都嫌懒,也不挣扎,反正那只是浪费她的力气。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带,心跳得很快,呼吸好乱。

  听说,那晚,她喝醉了;听说,那晚,她喝醉之后,是摄政王抱她回良鸠殿的;听说,那晚,她被摄政王抱回良鸠殿之后,他还在她寝房里陪了她一会……鹂儿说一会,隽儿说约一个时辰。

  母子俩时间观念大不同,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对她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着她落进恶狠手中却不救她?

  鹂儿说,她怕~嗯,这种说法,她可以理解;隽儿说,他认为摄政王不会欺负她……谁保证啊?说不定她睡死了,被那样这样,而后翻过去又那样这样的,说不定又……

  「想本王?」她檀发挽成髻,露出细致雪白的颈项,诱得人想要亲近,而他不想与他人分享,所以将帔子再拉高些,彻底隐藏那秀美的颈项。

  「谁、谁想啊?」她吓了一跳,突觉颈项上头印着古怪的触感,微温带着些许湿意,那感觉,像是他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她粉颜烧烫,就连耳根子也红了,脑袋乱成一团。

  李凤雏看着她红透的耳根,长指轻撩起她几绺落在肩上的发丝,凑在鼻间轻嗅。「本王倒是挺想妳的。」

  「想、想我?」她声音陡尖,发现头上多了把伞,撑伞的是则影,而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好暖好柔的帔子,李凤雏正准备替她系好绳结。

  这是什么状况?她朝他身后的则影探去。

  「怎么,当着本王的面勾搭男人?」李凤雏深沉的黑眸直瞅着她,眸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我?」她一头雾水。「我勾搭谁了?」

  「妳喜欢则影?」他不答,反问得像是漫不经心。

  「嗄?」

  「妳忘了妳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冉凰此这才听清楚他到底在问些什么,不禁气闷。「王爷也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吗?这么说,不是在自打嘴巴吗?」

  「妳侍过寝了?」视线落在他结的绳结上头,底下是她白皙若云的肌肤,指尖轻滑过时,上头还残留着细腻如缎的触觉,是男人都会着迷,不会放过。

  李雅那色欲熏心的昏君,会放过她吗?

  「……没。」没那么倒霉好不好。「只是人言可畏,王爷还是别和我靠得太近。」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也已经太迟了。春搜那日,托他的福,她突然成了后宫最不受欢迎的人,但也无所谓,她乐得轻松,随时可以在后宫走动,不用到处串门子。

  「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管得着?」他哼了声,轻柔地替她系好结绳。

  冉凰此被他突来的温柔举动慑住,伞外,细雪如银丝,伞下,两人相依,他的大手在她的颈项边上游移,有意无意地掠过,力道非常轻柔,而他垂下的长睫浓密,将他那双有神炯亮的大眼衬得更加有形深邃,而他的目光,落在她风平浪静的胸口上。

  她突然觉得有点羞,偷偷把襦衫的襟口拉紧一些。

  「王爷为何要送我帔子?」太安静了,她不得不发出一点声音掩饰过急的心跳。

  「因为有个傻子脱了帔子。」

  他送帔子,就如同她把帔子送给雏鸟避寒,只是如此罢了,也只能是如此。

  呃……难道春搜那日,他都看见了?冉凰此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贴得很近的男人。「可是,这帔子是王爷随身携带的——」

  「因为本王记得有个傻子老装成小老太婆,好像本王多亏待她似的。」他继续哼,更加逼近她,逼得她非得要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妳好大的胆子,本王看着妳,妳竟看着则影?」

  真是教人太不快了!

  「哪有!」只是没东西好看,视线刚好落在则影身上而已好不好。

  「是吗?」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在心头的古怪重量,不知在何时减轻了不少。「则影是本王的贴侍,没本王的命令,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冉凰此皱起眉,很认真地咀嚼他话中的意思。「他动不动心,关我什么事?」

  「妳没喜欢他?」

  她眼皮抽动着。「我哪有!」他到底是凭哪一点判断的?

  「除夕那晚,妳极亲热地抓着他。」

  「那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大哥!」随便怀疑别人,很差劲耶!「哪里亲热了?」

  「是吗?」他唇色勾得又弯又邪,一手接过则影手中的伞,一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很好。

  冉凰此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见他打伞挡在她前头,替她掩丢大部份的雪,从这角度看去,还可以看见他微弯的唇角,漆黑瞳眸恍若微绽光痕,她的脸莫名其妙的热了起来。

  「那个……王爷,你可以放开手,我不会迷路了。」

  「喔,妳怎么知道本王就是在猜,妳八成又找不到回良鸠殿的路?」话落,他低低笑开,手依然紧牵着她。

  「哪会呀!」真以为她有那么笨吗?瞪着他,回头,而后又抹上几许得意的笑,指了指身后的树。「王爷,你瞧见了没?」

  他轻勾着笑,视线落在她眉飞色舞的脸上。「那是什么?」

  「记号!」怕了吧!

  「记号?」

  「没错,绑上这丝带,从此以后,我就不会在宫里迷路了。」她是不是很聪明?「我原本是想要用刀子在树上刻记号,但怕被骂,所以就想到用绑丝带作记号,往后只要我转到这头,就知道这条路我来过了。」

  李凤雏直盯着她,胸口由轻渐重地起伏,最后情难自己地放声大笑。

  冉凰此扁嘴瞪着他,不懂他的心思,但看着他的笑脸,真的觉得他像个孩子,压根不轻佻放荡,亦不邪气阴冷,而是很暖很暖的光芒,又像阵让人觉得安心又舒服的风,只是……

  「王爷,冉才人有事要忙,恕冉才人先行告退。」笑得很舒服是一回事,但当他是在笑她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慢,那妳现在可知道,待会要怎么回良鸠殿?」他扣上她的腕,使着巧劲,将她拽回怀里。

  「我知道。」没瞧见她系丝带了吗?「请王爷别靠得这么近,这样于礼不合。」

  李凤雏轻嗤。「怎么,那日醉酒,整个人都贴到本王身上时,怎么就没听见妳说于礼不合?」

  「贴?」她震愕。

  「还跨坐在本王身上呢。」他俯近,用只有她听得见的柔魅声音,在她耳边暧昧厮磨着。

  冉凰此粉颜红透,「我、我真的、有、有……」那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她喝酒之前,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严重怀疑他喂她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某种迷药!

  「有。」他笑得黑眸闪闪发亮。

  「是喔……」她问得很虚,不敢相信自己喝了酒之后,竟然会那么失态,那么瞎眼地扑上他。

  「嗯。」他笑意很浓地点头。

  「……」无言的闭上眼,冉凰此没勇气再问跨坐之后的后续了。

  「怎么了?想不想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事?」

  「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呜呜,她的清白,她的名誉,她的人格……通通不见了~

  推开他,她摀着耳朵快步离开,但照惯例,跑没两步便再次被擒,塞进他暖暖的怀抱里,手被拉下,耳边听见的是他很没礼貌的大笑,明明笑得很嚣狂,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甚至想跟着笑。

  不妙,真的不太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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