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他暗叹口气,「要善待自己,要对自己好,在师父看不见你的地方也要努力快乐的生活着,知道吗?」
落九尘万万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阴曹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她呜咽着道:「世上为什么没有两全的事,曹儿舍不得师父。」
落九尘先是僵着身子,后来见她真情流露,但仍是不敢唐突她,双手收紧后贪了一息的馨香,便将她略微推远了些,好声安慰道:「就算不在工地做事了,有空到树城来,还是可以来瞧瞧师父、师兄,起码文大人的园子还没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怕的是,你一离开就把我忘了。」
「不会,曹儿不会把师父忘了的。」她信誓旦旦地说。
落九尘知道自己偷越了,但是偷越就偷越,他伸出长指,以指腹拭去她涌出来的泪珠。这丫头也是水做的,就这么爱哭。
「既然你我结了这段师徒缘分,往后也就不必再称呼我师父,就叫我君。」他表字君。他不想继续与她当师徒,他想当别的,譬如,她的君,郎君。
阴曹闻言刚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鼻头红通通的,就像一只小猫儿,非常惹人爱怜。
落九尘得管住自己的手才不会又向她伸过去,将她搂抱过来轻轻的安慰。
「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我不曾向您磕过头,行弟子礼,但是我一生都只想喊使师父。」不能喊他师父,这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过。
「这又不是什么事,只是换个称呼,咱们就这样说好了,还有,别忘了将来得了好茶要给我送来。」他知道一时之间她不好接受,但日子长了,他相信她不会执着于称呼。
阴曹带着泪地点头。「这是一定要的。」
「那好,既然来了,就将这几日攒下来的帐册先理一理,理完再离开。」
「啊?」这下子哪里还有不金的眼泪?
这是要把她吃干抹尽,呃,好像不太对……啊,算了,做就做,那些积压的帐册的确是她的活计,将之理清楚再交给下个帐房,也是应该的。
「啊什么啊,不赶快理一理,你可能赶不上回家吃午饭了。」
他坏心吗?逗她就是这么有趣,这也让他往后不能时时看到她的失落遗憾稍微减缓了些。
阴曹摸着鼻子,到另一个小桌前埋头整理起帐册来。
听着她飞快打着算盘的声音,落九尘不由得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来。这丫头看起来是气得很,把气全出在算盘上了。
如果她速度够快,能在午时前完成,也许他可以带她到她上回指名要吃的饭馆去吃顿饭。
两人各据一桌,沉香袅袅,唯一听得见的就是两人长缓的呼吸。
结果,午饭没吃成,阴曹却抱了一个烫样和一份图纸出了大宅院,自然,落九尘不会让她这样回去,唤了车夫送她回烟花村。
这个烫样和图纸是落九尘熬夜做出来的,他说女徒弟将来要是起大屋,这烫样和建筑图纸就是他的赠礼。
收到落九尘这么丰厚的赠礼,阴曹心里是说不出的满满的感激。
多少人想请师父盖房子,尤其他亲手画出来的图纸千金难求,更别提这烫样了,坐在马车里,阴曹细细的将里面的结构格局看过,越发感觉得到师父的用心。
从可以拿开的剖面看过去,旁的不说,不同于一般的宅子,院门开阔,青瓦白檐,共有三层,飞檐重阁,带着几分江南风情的纤巧,园子里以回廊取胜,南北串连可直通水榭,穿山过堂,煞有清幽趣味,一处院落有个小园景,引了一条浅水,杯着亭子布置了花草鱼鸟,冬天则可以布置成暧阁,装了围挡,只要烧了地龙,便是一处可赏春夏秋冬景的好去处。
还有一处更为精巧的小院,小楼也三层,家什清一色花梨木所制,雕花描金,镂花嵌玉大床,螺钿束腰梳妆台,古琴立在角落,东次间是临北窗的大炕,整套的粉釉小瓷杯摆在桌案上,精致雕工的痩条几案设了一个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水晶黄郁金香和白菊。
她看得动容,这是她的家,属于她的院子吗?她曾经幻想过属于自己的小院。
他为什么都知道?
师父对她好,她是知道的,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的体会到。
怕在车上会因为颠簸有任何损伤,她将烫样放在大腿上,像是会发热一般,热呼呼的,而且温度顺着她的手心往身上跑。
他从一开始收她为帐房,教她认字、认建筑的各种名称,手把手教她做烫样,带她去工地看进度,甚至为了她的方便,提早时间上府城去,在府城带着姥姥进城般的她去见识新事物。
她不明白,明明相处的时间那么短,为什么感觉上却好像共同做了那么多的事……
她的师父,不,他现在不让她喊师父了,像股暧流,又像春风,让人心底愉悦舒坦,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情感。
阴曹将落九尘送给她的烫样珍而重之的放在她的屋里,谁都不许碰,就连三花神婆和一莱也只许看而巳,宝贝得不得了。
她说谁都不许碰,看在始的眼里,趁着阴曹不在家,不只去瞧了,还碰了,东西到了他手里的结果就是那模样精致的烫样瞬间成为一堆粉。
他毫无歉疚感,冷笑一声,他倒要会会此人了!
旋即消失无踪。
一吃完早饭就去看地的阴曹自然无从得知烫样的命运。
这面山坡地一下子看不出土地是否肥沃,放眼过去都是杂木丛生的灌木和杂林,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她想辟成茶园,一定要把这些树给推倒,光照性才会好,地夷平了,顺着山的坡度开垦,才能把茶树种上去,所以,工人是一定要请的,砍树、整地、除草、堆肥,都少不了劳力。
既然要请人,没道理舍烟花村村民从外地找,她虽然不是吃百家饭长太的,但对那些个和神婆交好的婶叔,她自然要回馈一下。
还有很重要的事,若是始能将飞泉水引下来,从山谷流经无人之地,再在村西拐个鸾,正好从这块地的边上过去,汲水就很方便了。
这事,得回去和始商量个稳妥的办法才行。
还有,五顷大的地,她不能只靠大红袍赚钱,大红袍虽好,也就那几株,扦插繁殖后,要等到能卖钱,这是霊要非常考验人的时间,当然,这期间还有许多问题要克服,譬如旱涝灾,虫害…
等等,所以让人到外地去买茶树,是势在必行的事。
这又有问题了,能派谁去?她身边没有懂茶叶的人,唯一一个半吊子一莱,她可是女子。
不过,谁说女子不能出远门,不能去谈生意的?
是她狭隘了。
她回到家先让三花神婆去与她相熟的那几户人家问看看谁愿意过来帮忙的,成年男子一天给三十铜钱,半大小子一天也有二十个铜钱,阴曹开一天三十个铜钱的工钱算是很不错了。
侦关自身利益,那些人家就算手上有活计也纷纷搁下来,这回要是不把握,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机会,再说以前阴曹还是个穷光蛋的时候,忙也都在帮了,没道理现在置身事外。
这一轮问下来,招了十几个帮手,可这还远远不够,她把要找劳力的消息传出去,估计她家买地的事情已沸沸扬扬的传开,等着看笑话还是等着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做的人都有。
果然,不到半天,她家门口就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小曹,听说你家的地要雇人?」
「是啊是啊,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阴曹把规矩说了,一天三十个铜钱,不管饭,如果做得好,往后整地完成,种茶、养护、巡视都需要人,表现出众认真的工人,可签契转为长工。
当然长工除了工钱,三节皆有奖励,比起临时雇工,只好不坏。
她这事一说,几乎一天内就将工人都请到了。
也有那些个还在观望犹豫的人,知道后捶心肝也没用了,下回请早。
确定好明日开始上工,等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天也整个黑了,一莱已经把晚饭煮好,无尘不知跑去哪没回来,小飞也跟着始不见人影,今晚,只有三个女人同桌吃饭。
爬了山,回来又敲定工人的事,应付那么多张嘴巴的问题,口干舌燥之余,阴曹还是连灌两大碗的开水后,趁着吃饭时,将打算要去买茶树、茶苗、茶种的事跟一莱提了。
一莱嘴里的饭粒掉回了碗里,嘴巴像离了水的鱼一开一阖的。「你让我出门去买茶树苗?让我去和别人谈生意?」
「能吗?」阴曹也不罗唆,直接问。
三花神婆这些天看着孙女儿行事,已经知道阴曹是个胸有成算的人,把话说出口,表示她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没有把握绝不会这么说、这么做的,她便只是静静的听着两个小姑娘对话。
「要去哪?」
「江陵府,那里有个叫茶山的茶场。」
只是要一莱单枪匹马去到那里,实在是冒险之举,要不买个有经验的人陪着一莱去吧,可问题又来了,就算买了人,目前可没地方给人住。
「奶奶,我想买几个人帮忙家里,但是买了人没地方住,不如你这几日就搬过来我这里,把屋子空出来,过两日我整理整里,给那些人住。」
三花神婆被阴曹的提议给呛得也吃不下饭了。「你这臭丫头想一茬是一茬,银子都没踪影,今儿个才请了那么多劳力,这会儿又说要买人,我不赞成!」
就算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金山银山不用多久就会吃空,她就是不赞成!
「不让我买也不是不可以,不然您陪着一莱去江陵府买茶苗,能不能顺利把茶苗买回来就都仰仗您喽。」
三花神婆瞪着她道:「坏丫头,明知道我大字不识半个,让我去给一莱绊手绊脚添麻烦吗?」
神婆的大嗓门嚷得阴曹和一莱都不得不用食指塞住耳朵,免得被震聋。
「所以嘛,我这不是找个有经验的人陪着她去,给她壮壮胆也好,有买卖经验也不怕一莱这雏儿去了被人诓骗,所以,你就让我买啦。」她开始撒娇,手脚并用的缠上神婆。
「按你说的要有买卖经验的人,一个也就够了,顶多屋里再挪个位置出来给他睡,哪需要把脑筋动到我的屋子?」这口气是软化的迹象。
「将来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您瞧我们现在请的劳力这么多,我一个人看顾打点得过来吗?再来,你搬过来同我住,也需要个侍候你的人。」
阴曹说得倒是在理,三花神婆想想也是,她一个女孩子门前门后、门里门外都看她一人,既然有能力请人,为什么要累着自己呢?
「我那屋子你用得着就拿去,至于搬过来……」
「搬过来咱们仨睡一块,这没多久之后也要立秋了,三个人挤挤多暖和。」她笑嘻嘻的给一莱挤眼睛。
「你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三花神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