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隔壁阿良伯种的芒果,他说要给你尝尝。”
她一脸不快的将手中的芒果丢向他,斜靠在车侧的他立刻眼捷手快的接住。
“接了电话之后人就不进去了,”她的口气有着不悦,“你还挺没礼貌的!”
“现在没礼貌的人是妳吧!”黎思宇把玩着手中的芒果,“这么大颗的芒果就这么丢过来,要请我吃,好歹也切一下。”
“切!你又不是女人!看你平常斯斯文文的,有时还真的挺娘炮的,”夏语晴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直接剥皮吃,快点吃!你没看到大家都在看你吗?”
他抬起头,果然——坐在晒谷场纳凉的老老少少都在盯着他看。
看着“观众”,他露出一个笑容,虽然有种自己是动物园给人观赏的动物明星似的错觉,但他还是维持一贯的好风度。
“快点吃!不吃的话,阿良伯会觉得你嫌弃他的东西,不给他面子。”
黎思宇对天翻了下白眼,只好直接用手剥开芒果皮,弄得整手黏答答的,不过不可否认,入口的芒果香味浓郁,味道好极了。
“少年仔,好吃吗?”
“好吃!多谢!”他用着不太流利的台语说。
他对坐在晒谷场泡茶的阿良伯点了点头,圣天宫俨然是这个村庄的集会所,天气好的时候,总会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谈天说地。
有人自庙中出来叫了夏语晴,所以她很快的放过他,再次回到圣天宫。
她一走,黎思宇的耳朵立刻清静不少,他轻靠着自己的车,品尝手中的芒果也品味着这里的悠闲。
不过没多久,这份宁静又被打破,远远地,有道争吵声正朝这里接近——
“阿母,我不要去啦!”
“妳不要去,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一对母女一前一后,身高悬殊,正拉拉扯扯的走来。
“阿母,没那么严重吧!”
“还不严重我养妳养到那么大,妳要读书就让妳读,妳要去台北工作就让妳去,谁知道妳竟然把客户打到住医院,被老板炒了鱿鱼不说,竟然还说谎骗我,要不是收到法院的传票,我还被妳蒙在鼓里!?”
“阿母,我不是要骗妳,只是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法院的传票都寄来了,还说不是妳的错!我呷到四十岁才生妳这一个,妳出世没几年,妳阿爸就去了,我歹命,一个人把妳带大,怕妳被欺负,让妳跟隔壁的大牛、二牛去学什么空手道,现在却变成男人婆,动不动就打人!?长那么高有什么用?没有脑袋!?”
从小到大,庄心雯这个人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就只有个头儿长得比别人高,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不过除非她去当模特儿,不然长那么高,一样也没什么用,更捞不到任何好处。
例如走到哪里都会令人印象深刻,求学时代还不能逃课,因为身材高一下子就会被发现,若能选择,她也想要矮个十公分。
庄心雯苦着一张脸,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玩伴、同学都比她矮。
国中时代,她曾经暗恋一个男生,这个男生矮了她足足有半颗头,不过长得很可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被直截了当的拒绝,因为对方喜欢娇小的女孩,而高个子的她看起来像个男人婆,若是看她撒娇他会觉得恶心,所以只能把她当哥儿们,不能当女朋友。
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知道,个子娇小的女孩子,撒娇、装可爱都可以被接受,但像她这么“大只”的高个儿女生若做同样的动作就不受欢迎。
任何一个青春时期的小女孩,都会希望自己能够迷人让人喜欢,但是她因为高人一等的身高,使她无法如愿,所以她转了另一个想法——她让自己像个男人,反正她个头高,她去学空手道,保护同学,行侠仗义,这样她反而能够交比较多的朋友。
只不过这样的她在出了社会之后——好像就不怎么吃香了。
“阿母,”她有气无力的想要解释,“我没有动不动就打……”
“妳惦惦!”许贵妹啐了一句,根本不想听女儿继续说下去,“今年过年我来圣天宫拜拜,三太子说妳今年犯官符,要小心!?我还在想,妳在台北安安份份的工作,怎么可能犯什么官符?没想到还真的给三太子说中,妳让我收到传票,我归企来去死死耶!在妳这个年纪,好命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妳嫁不出去也就算了,还打人要被捉去关!”
“阿母妳小声一点啦!”看到圣天宫如同她记忆之中,一到傍晚总会聚集许多聊天纳凉的居民们,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很多人在看。”
“妳还惊歹势吗?”许贵妹的声音更大了,“敢做就不要怕人家知道!?”
庄心雯闻言,巴不得要挖个地洞往下钻。乡下地方,彼此都认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可以过着打赤脚被阿母追在身后打,还不怕感到不好意思的生活着。
这地方小,隔壁厝发生什么事,一眨眼的时间就可以从村头传到村尾,她几可预见自己肯定会成为村子这阵子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趣谈。她这次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阿母,我都跟妳说了好几次了,那是误会!”明明就是对方来跟她接洽的,那个猪哥经理,借着几杯黄汤下肚就对她毛手毛脚,她气不过,一时忍不住动手将他过肩摔了一下,谁知道那么不巧,他的头就撞到了桌角,缝了几针,还拿着验伤单去法院告她,她也很倒霉好吗?
“误会?每次只要妳做错事妳都说误会!?”
“我哪有!”她不平的嚷,“这次真的是误会!”
果然从小遇到事情就用暴力解决实在不智,现在不论她做什么事,阿母都认定绝对是她的错!
“我管妳是误会还是六会,反正已经来圣天宫了,我们请三太子帮帮忙。”许贵妹气愤之余还是难掩忧心。
“阿母,妳实在很番!”
“妳讲啥咪妳讲妳老母番”她一掌用力的打在女儿的肩膀上,“我这一世人就指望妳,我是为了谁辛苦为了谁忙,我还不是希望妳的案子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阿母啊!”
“甭母!妳要是听话,换我叫妳阿母!”许贵妹继续拖着不甘愿的女儿走了过来。
听到母亲的话,庄心雯几乎忍不住要呻吟。
一边吃着芒果,黎思宇一边看着走近的两个女人,年轻的女人长得并不特别漂亮,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戴着一副俗到吓死人的黑胶眼镜,但奇异的,她的五官令他觉得有些眼熟。
简单的绿白格子长版衬衫、牛仔裤,打扮中性,没有半点女性的柔美,但是一双包裹在牛仔裤下,比例完美的修长美腿却吸引住他的目光。看着她走近,他这才发现她长得挺高的,只不过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一跛一跛的。
这双腿……脑袋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黎思宇想起了一个高女人率性的对他比中指。
原来她就是前几天在马路上差点被他撞到的那个女人!?而且看样子,她的脚伤到现在还没痊愈。他微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世界还真是小,竟然会在这里遇上她。
她口口声声叫阿母的妇人站在她身旁,俨然就像个哈比人,他实在没想到这样的矮胖身材竟然能生出高人一等的女儿,此刻妇人正一脸的气急败坏,吃力的迈着短腿拉着高她足足一个头以上的女儿往他的方向走来。
“妳归企找一个男人嫁一嫁算了!明天妳就给我去相亲,是隔壁村的阿强,是个水电工,勤奋肯吃苦,是个好青年,若妳再不好好表现的巴着他,我就打断妳的腿!?”
“拜托!我现在走路都一跛一跛很可怜了,妳还要打断我的腿!天底下怎么有妳这种狠心的阿母?”
“我狠?谁叫妳不受教!年纪一大把还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指望看妳能不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不然妳跟我的一生都乌有了!”
“阿母,妳要我嫁我就嫁得掉喔?妳也要看一下人家会不会喜欢我!”
“妳不要那么粗鲁就会有人喜欢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都要包容吗?就像阿爸啊!阿母妳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阿爸长得又高又帅,但偏偏妳是个矮冬瓜,又不是什么美女,家事也做得离离落落,但是他却娶了妳,而且一直到死都很疼妳,我若要嫁也要找像阿爸这样宽怀大度的人!?”
许贵妹听了简直快要吐血身亡,“妳好胆搁讲一遍!?”
庄心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胶眼镜,不怕死的说:“我又没说错,我很老实啊!妳干么那么生气?”
“妳——”
看着母亲的手又伸了起来,她立刻改口,“好嘛!去嫁、去嫁——我去嫁!我找一个阿里不达的人嫁,看妳到底会不会开心?”
“妳就出一张嘴!”许贵妹踮起脚尖,奋力的拉长手,用力戳着她的头,“妳这么会讲,怎么不去当律师?”
“我也想啊!只是成绩不好,所以没考到,不然,我再补习个一年去考考看好了。”看着母亲瞪着像要杀人似的目光看着她,她悻悻然的耸了耸肩,“我开玩笑的啦!”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像妳这样的白目鬼?”
“龙生龙、凤生凤,生我的人怎么样,我就是怎么样啊!”
许贵妹气到脸都扭曲了,目光四处梭巡,看有没有竹子或藤条,不把这个气死人的女儿打一顿,她会脑中风,“我养妳真的不如养一头猪!”
“如果当猪妳可以不骂我的话,我情愿当猪还比较好。”
这种无厘头的对话使一旁的黎思宇忍不住失笑。
“我早晚会被你气死!”许贵妹几乎尖叫。
“阿母,你放心啦!你不会被我气死的。”
“你讲啥咪?”
“本来就是,”庄心雯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你每次都把“早晚会被我气死”挂在嘴上,可是你看,气到现在,你还不是没死,反而越来越勇健!”
“你这个不孝女,讲这啥话,我生你不如生一颗菜瓜!”
庄心雯重重的叹了口气,“从猪变菜瓜,怎么越变越不值钱?阿母,你好歹也说我变头牛,毕竟牛比猪值钱。”
“你……”许贵妹真的气得快要晕过去了。
眼前这对母女的对话再也令黎思宇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声。
一个脾气急躁的母亲配上一个天兵女儿——根本是鸡飞狗跳。
听到他的笑声,母女俩同时停下争执,转头看他。
“不好意思!”黎思宇试图止住自己的笑声,但是一看到她们全看着他,他忍不住又爆出笑声,“你们——你们实在太好笑了!”
“好笑啥咪?”许贵妹一脸不解。这人看起来是生面孔,不像本地人。
她仔细的打量着对方,衣冠楚楚,看起来挺有教养,笑容满面的样子看来脾气也不错,讲话又斯斯文文的……
庄心雯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看着黎思宇笑得涨红了脸,“笑够了没?”
他勉强的举起手压着肚子,一副笑到肚子病的样子,“快了!”
她不客气的说道:“闭嘴啦!我已经够倒楣了,被我阿母骂到翻了,你不要再笑了!”
“小姐,”虽然极力忍住笑,但是他的脸依然忍不住抽搐,“我已经尽力了,但是真的……没办法!”
“我被我妈妈骂得跟猪头一样,”庄心雯的眼睛一眯,问:“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啊!”黎思宇一点都没有把她不善的脸色给看在眼底,“而且你确定是你阿母骂你吗?”
“当然!”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倒觉得是你在惹火你阿母。”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你太白目了!”
听到这话,许贵妹的眼睛一亮,“这个少年家不错!”
“哪里不错了?”庄心雯的嘴一撇,“阿母,他在骂我!”
“骂得有道理。”她赞赏的看着他,“少年仔,你叫啥名?”
“黎思宇。”
“不是本地人吧?”
黎思宇微笑的摇着头,“我从台北来的。”
“台北人喔!”许贵妹点了点头,“几岁了?在吃什么头路?”
“阿母,你问那么多要干么?”
“你惦惦啦!”她瞪了女儿一眼,又笑容可掬的看着黎思宇,“娶某没?”
庄心雯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阿母,我没差到需要你在路边随便拉一个娶给我的地步。”
“你不差?那你又有哪点好了?”
“我……”她一时语结。要不是有黎思宇这个陌生人在一旁,她可以跟自己的阿母扯上一长串,但是……她瞪了他一眼,“我跟我阿母说话,你可不可以走远一点?”
“我原本就站在这里。”他帅气的轻靠着自己的车子,“是你们走过来的。”
换言之要他走人是不可能。“你们之间的对话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庄心雯挑衅的将下巴一扬。
“就刚才啊,你阿母说你是猪,又说你是菜瓜,但你却情愿要当只牛,因为你认为当牛比较值钱。”
庄心雯瞪着这个不识相的男人。自从被阿母从台北捉回彰化之后,她就没有过过一天平静的日子,每天被疲劳轰炸不说,明天开始还得被迫去相亲,听说介绍人要替她介绍的口袋名单足以令她忙一整个星期。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法院在这个时候寄来传单,那个不要脸的客户猪哥经理竟然要告她,真是一肚子的圈圈叉叉,阿母不听她解释,认定了一定是她吃不了苦,所以脾气无法控翻才动手打人。
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走什么霉运?阿母还死拖活拖的带她到村子里的圣天宫来。
说什么要替她祭改,看可不可以让法院的案子让她平顺的过关,接下来的相亲顺顺利利,找个好男人嫁了。
不是她铁齿,而是她的性子打出生就是这个样子,她根本不相信来宫里一次就可以改变任何事,但偏偏她这个人就是有个死穴,对于自己的母亲,她根本没辙,只有任母亲宰割的份。
从台北回来之后,她一肚子的火就开始憋着,不敢对阿母发脾气,她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这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男人却自找死路闯来。
“好好的人不当,”他侧着头打量着她,如果她再好好打扮一番.应该会令人眼睛为之一亮才对,“偏要去当牛,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庄心雯深深的吸了门气,双手缓缓的握成了拳头。
黎思宇不知大难临头,拿着芒果吃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不对!你阿母是说,生你不生猪或生菜瓜,真可怜!不如猎也不如菜瓜,好好笑。”
她眯起了眼,“黎先生。”
“是。”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笑意。
真是见鬼了!斜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那优雅笑容竟然有股难言的魅力。她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要自己振作一点,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帅哥,像这种白目帅哥就需要被教训一下。
庄心雯的下巴一扬,“你这辈子有没有被女人打过?”
他笑着摇头,“没有,女人爱我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就见庄心雯拉过黎思宇的手,脚一扫,狠狠的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当他回过神时,他整个人已经躺在地上,手上的芒果还直接掉下来砸到自已的脸。
“哎哟——夭寿、夭寿!”看到眼前这一幕,许贵妹脸一黑,没有料到女儿觉然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打人,而且还是打这个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的少年家,她火大的伸出手用力打着女儿的肩膀,“夭寿死囝仔!你没有看到这里人那么多吗?”
“谁叫他要笑我!”庄心雯连忙缩着身子,躲着母亲的铁沙掌,一时冲动忘了自已先前扭列的脚,现在痛死了,“是他先不对的!”
“你先打人还敢说别人不对!”
“本来就是!”
“你再说、你再说!我打死你!”许贵妹立刻不留情的用力打女儿的肩膀。
“庄婶别打了!”听到外头闹烘烘的夏语晴赶紧跑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忙上前当和事佬。
“阿晴你别挡,这死丫头,竟把这个少年家摔倒在地,今天我一定要打死她!我这张老脸的面子都被她给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