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帝身边的皇贵妃娇柔地回道:“是啊,皇上,阿图为了让皇上开心,可是练了好久。”
年过半百的皇帝笑弯了眼。“呵呵……今天朕真是开心……”
闻言,英颢将视线落在大戏台上,记起今天演的是“林冲夜奔”,就见戏台上的武生有着修长的身段,步法和眼神也还算到位,正专注在表演上,就见“他”右手提大带、左手握剑,一路被人追杀,有冤无处诉,彷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他容身之处,仍然以无畏的气势唱着曲牌。
“……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好教俺,有国难投,哪答儿相求救?欲穷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空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影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扮演林冲的武生用着生涩的唱腔,努力地演好这个角色。
“好……阿图唱得好……”皇帝又是一阵鼓掌叫好。
“臣谢皇上夸奖。”此刻同样也站在皇帝后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吏部尚书兼军机处行走恒博,听到女儿阿图受到皇帝赞美,赶紧谢恩。
“朕可不随便夸人的。”皇帝呵呵笑说。
皇贵妃在旁边帮腔。“阿图知道皇上喜欢看‘林冲夜奔’这出戏,听说这阵子天天苦练,连嗓子都唱哑了。”
“真有这回事?”皇帝顿时眉开眼笑。“待会儿把她叫过来,朕可要好好奖赏一番才行。”
冷眼旁观的英颢在心里细细斟酌着,据他所知,吏部尚书恒博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满达海他自然认识,女儿倒是没见过,不过就算见过也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个女儿在两年前被封为和硕格格,曾经引起不小的揣测和谣言,如今看来倒真懂得讨皇上开心,虽然看不见皇帝的眼神,但是从声音就能判断对她的喜爱,皇帝向来就多情,这是朝中上下皆知的事,因此后续的进展值得好好观察。
待整出戏落幕,扮演林冲的武生被请到了阅是楼。
“皇上吉祥!娘娘吉祥!”脸上还抹着戏妆的阿图已经笑吟吟地在两人面前跪下来请安。
皇帝呵呵一笑。“这嗓子还真的有些哑了。”
“那也是阿图的一片心意。”皇贵妃附和地说。
阿图倒是不以为意。“皇上不用担心,反正阿图的嗓子原本就不是娇滴滴的,也就无所谓啦。”
“女孩儿家怎么可以无所谓呢?”皇帝满眼宠爱。“朕让御医开几帖保养嗓子的药方子,回去记得煎来喝。”
“谢皇上恩……典……”说到这里,阿图就不小心瞄到不想见到的脸孔,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多半就像现在这样。
英颢似乎也察觉到她不是很友善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迎视回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由着阿图死瞪不放。
皇帝注意到阿图的眼神,往后一瞧,瞥向立于身后的英颢,不由得含笑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我才不认识……呃,回皇上的话,阿图并不认识。”阿图险些忘了这是在皇帝面前。
皇帝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右手捻胡,笑了几声。“女孩儿家就是女孩儿家,会想多看一眼也是正常的,你的眼光倒是不错。”放眼朝中,这位年轻的一等公不只是美男子,也是他倚重的亲信,倒还算相配。
“我才……”才不是在看他,而是瞪。
英颢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向对方还上着戏妆的脸蛋,在他眼里,除了姊姊,以及非得牢牢记住的几张后妃的面孔之外,其它女人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个嘴巴,对她自然也不感兴趣。
见对方微昂下巴,淡漠的目光冷冷地凝睇过来,果然就跟阿玛说的一样目中无人,阿图在心里更加肯定了。
“朕直到今天才发现阿图年纪已经不小,是个大姑娘了……”皇帝突然蹦出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背后的涵义可吓着不少人。
恒博连忙躬身揖手。“回皇上,阿图还小,还不到十七。”他可不想跟姓佟的扯上关系,何况是结为亲家。
“还不到十七,但也不小了,唉!真的长大了。”皇帝语气中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感慨,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想当年还只是个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奶娃儿,如今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时间过得还真快,皇帝在心中叹道。
“皇上说得是。”皇贵妃明白皇帝的想法,她也是少数知道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的人。
以为皇帝把指婚的念头动到她头上,阿图不禁有些慌了。“皇上,阿图还想多陪阿玛几年,不想这么早嫁人。”
皇帝不禁笑骂:“朕什么都还没说,瞧你这紧张的样子,谁要是能够娶到你,可是他的福气……英颢,你说是不是?”他意有所指地问着身后的人。
突然被皇帝点了名,英颢态度恭顺,面不改色地回道:“臣惶恐。”不管皇帝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要别想乱点鸳鸯谱就好,若是皇上忘了当年亲口承诺的恩典,他也不介意再提醒一次。
再说不管回答是还是不是,都不妥当,索性这么说了,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英颢在心中思忖。
在场的人之中,表情不一,也各怀心事。
最后还是身为姑母的皇贵妃开口,转移话题,也化解了尴尬。“皇上,还是先让阿图去卸妆,把戏服给换下来再说。”
“你不说朕倒忘了。”皇帝也就从善如流,对阿图说话的口气又多了几分亲近。“朕待会儿要到你姑母的永和宫去,你也一块儿过来吧。”
阿图不由得松了口气。“嗻。”说着,还不忘俏皮地甩袖打千,惹得皇帝又是哈哈大笑。
待众人跪了一地,恭送皇帝和皇贵妃离去之后,英颢一面折起马蹄袖,一面站起身来,也准备步出阅是楼。
“佟爵爷可不要误会。”阿图跟着从地上一跃而起。
“误会什么?”英颢一脸淡漠,语调没有起伏。
“就是刚刚的事,我可不是故意要让皇上误会,就算我真想嫁人,也不会考虑你的。”阿玛说他们两家有深仇大恨,所以自己不可能嫁给仇人。
他脸上文风不动,不过嗓音透着轻蔑地说:“最好是这样……不过还是奉劝格格一句,往后说话要更加小心,免得真的让皇上会错了意,造成他人的困扰。”这“他人”自然指的是自己。
闻言,阿图的脸蛋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佟爵爷的这番警告……不,这番好意,我记下了。”
“那就好。”英颢两手背在身后,转身踏出阅是楼之前,凉凉地丢下这句话,气坏了阿图。
他分明是在指控自己故意诱导皇上,别以为她听不出来,阿图抡紧的拳头还在颤抖着。
“你怎么还不去换衣裳?”才跟几位大人说完了话,恒博见到女儿还杵在原地,于是又踅回阅是楼。“幸好皇上没再说下去,要是他有意撮合你和佟爵爷,那可怎么办才好?阿玛可不想要有个姓佟的女婿,因为咱们和佟家可是……”
“可是仇人对不对?”阿图听到都已经会背了。
“对,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绝对不要相信佟家人的话,更不能喜欢上人家。”恒博想到天真可爱的十阿哥,那是他最疼爱的外甥,也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有机会继承大统,却被皇后娘娘给害死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对佟家人的恨意也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她连忙安抚道:“阿玛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
看着眼眶中泛着老泪的阿玛,阿图不禁想起七岁那一年,因为额娘卧病在床,她正好端着汤药来到双亲的寝房外,却无意间听到额娘和阿玛的谈话,直到那时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
可是阿玛和额娘待她比亲生的还要好,连大哥也是有求必应,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不只是因为奉了“旨意”,而是打从内心疼惜呵护,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违背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失望,要当个听话的乖女儿、好妹妹,报答他们一家的恩情。
听到女儿的保证,恒博总算是笑逐颜开。“乖女儿,阿玛可以把你嫁给任何人,只有那个姓佟的不行,就算是皇上开口,阿玛宁死也不会答应的。”
对于这个自小养大的宝贝女儿,恒博可说是疼到心坎里,早忘了不是亲生的,自然希望她将来有更好的归宿。
“我全都听阿玛的。”阿图乖巧地回道。
佟府——
大约经过了十日,英颢不知第几次瞪着手上的信笺,还能嗅到上头沾染着脂粉味,足以见得是女子所有,俊美的面容透着寒气,而且愈来愈重。
“这是第几封了?”他森冷地问。
身边的奴才有些畏冷地缩了缩脖子。“回主子,是、是第六封了。”
“咱们大清朝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了,居然还写这种东西来给男人?”英颢皱着眉头低嚷。“把它退回去!”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给了奴才。
“嗻。”奴才衔命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颢忿忿然地从座椅上起身,也只有在自己的府邸,或是独处之时,他才会让喜怒哀乐形之于外,不需要步步为营,以免让政敌逮到把柄,就好比像是现在,想不生气都很难。
“这种情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原本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连着几天下来,这种诡异的事一再发生,想不在意都不行。
说着,英颢敛眉沉思,发现大概是从皇上邀了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家眷到畅音阁赏戏之后,翌日就有人送信笺过来。
“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还是故意煽动?”英颢回到座椅上,手指轻敲着木质雕花扶手,答案也跟着呼之欲出。“这么幼稚的手段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若是政敌、对手所为,我反而还觉得太过可笑,所以……”
英颢一步步推敲着可能的人选。
“……是个女人。”话才说完,英颢的脑海里浮现一双带有敌意的不善眼神,不过对方的长相有些模糊。
是她吗?
如果是她,那么又是为什么?
“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恶整我,也未免太瞧不起人……”英颢冷哼一声,他绝对不会放过企图对自己不利的人。“还是得要有证据。”
他再次搁下茶碗,决定派人带封信给姊姊,请她有机会的话打听看看,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比较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