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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独角戏(下) 第21场:记忆有时候,是一种负担(1)

  “傻丫头,为什么不回去?婆婆临终前,你答应过我,会和他好好过日子,现在这样,是想让你最爱的婆婆死也不瞑目吗?”

  她很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再说,全世界我最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没有他,你活得了吗?”

  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没有她,还是可以好好的,可是她没有他,连一刻都不知道要怎么挨下去。

  他没有她那么爱。她总是很怨怼这一点。

  “那,我来帮你决定好不好?”

  好。

  她相信他。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的人是他。

  她还是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她一个人像游魂一样在路上晃荡,不晓得该去哪里,也不晓得什么地方可以让她停下脚步,人生茫然得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

  然后,他差点开车撞到她。

  她跌坐在地上,又茫茫然地站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痛。

  他追上来,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了摇头。去医院干么?她讨厌医院,现在那里会让她想起婆婆,想起她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她的丈夫……

  她好失望,甚至忍不住开始怨恨他了。

  “这个时候你应该要假装很痛、爬不起来的样子,然后狠敲对方一笔。”这个人好奇怪,怎么会教她如何敲诈他?

  “痛……”她皱眉。

  “不是吧?这么快就现学现卖……我教的招别用在我身上啊!”

  “不是……真的痛……”她捂着肚子,好痛。

  那人慌慌张张将她送到医院。

  好痛,仲齐……

  怎么喊,都没有用,他从来不会在她需要时留在她身边,她只能一个人痛。后来,那个人问她:“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她想了又想,最后说:“我想要……改变自己。”想变成一个漂亮、举手投足尽皆风情,能够让男人倾倒的女人。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糟糕,她不要这样的龚悦容。

  女为悦己者容,再也不要了。

  她要当自己,只为自己活,像天上的云朵,一颦一笑都牵动男人心绪的那种风姿耀眼的女人。

  但是绕来绕去,她还是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她的心根本离不开他。

  “你呀,说什么不要了。从二十岁遇到他,你就只为他而活了。让自己变成这样,不就是自卑,怕配不上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有魅力,想抓住的还是只有一个男人的目光,你的心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那,要怎么办?

  她觉得好痛,爱得好痛,可不可以不要了?她不想要再爱了……

  反正,他也不要她了。

  “记忆有时候,是一种负担,对不对?人如果能像张白纸一样,单单纯纯想哭就哭,想爱就爱,毫无顾忌,那也是一种幸福。”

  她想起,他也说过,她变得不一样了。

  他想念以前的龚悦容。

  她也想。想单单纯纯去爱,没有那么多计较,没那么多心机,没那么多惶恐与顾忌。

  “那这样好了,我帮你带走它。”

  好。

  只要他说的,她都相信。

  他只会为她好。

  她后来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追上来,一直缠着她,那时觉得他很无赖。

  他笑笑地说:“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我不管你,你应该会死掉吧。”

  她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吗?

  也是。那时的她像抹游魂,记忆一片空白又麻木,如果不是遇上他,如果不是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力量,她一定撑不下去。

  谢谢,小顾……能遇上你,真好。

  “那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你不要的累赘,我替你带走。”

  &&&

  “你是谁?”

  杨仲齐想,自己这一生,鲜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但她,总是能令他失去镇定,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例如,昏睡时还流着泪,声声喊着“仲齐”,醒来后,却对着他问:“你是谁?”的这一刻。

  “别闹,小容,这不好玩。”风水轮流转,数日前她才这样求过他而已,没想到今天会轮到他说这句话。

  他以为,她还在跟他呕气。

  但她,很认真,一点玩笑意味也无。

  “我不认识你。婆婆呢?我要我的婆婆——”

  她的眼神、动作,都太稚气,他开始感到一丝不对劲。

  询问过医生,得到的答案却是——

  “我们看过龚小姐的断层扫描,初步判断,应该是脑部的海马回受到损伤。简单点解释,我们的大脑主要分为几个部分:脑干、小脑、边缘系统和大脑。海马回是属于边缘系统的部分,主要是掌管记忆,将日常生活所学,长期地储存在这里,当这些记忆日积月累,就会累积成智慧、经验,与知识。龚小姐也许是因为撞击,使这部分受到些微损伤。”

  也就是说,她失去了某个区块的储存资料,也就没有那一段的成长经历。

  “能恢复吗?”

  “很难说。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换个方式想,就像电脑某个磁区损坏,所以无法再读取那部分的资料,与其想方设法将它还原,做那些不见得有成效的事,我们会比较建议——”

  直接格式化,重新建档,输入新的资料。

  他听懂了。

  连日来一再受到震撼教育,饶是再沈着的男人,也很难再维持镇定。

  龚云颦闹了数日,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她接受,她的婆婆已经过世很多年,她现在只有他,还有一个女儿。

  她张大眼,像个迷路孩子的茫然模样,让他很是心疼。

  幸好,她跟娅娅的相处还不错,有女儿在一旁安抚她的情绪、陪伴着她,这几天她的心情有比较平复些,有的时候,还可以和女儿玩些小游戏。

  “跟一个年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的妈妈相处,感觉好奇怪。”娅娅后来悄悄地这样跟他说。

  他摸摸孩子的头。“辛苦你了。”现在,似乎是女儿的心智年龄成熟些,要担待母亲的喜怒哀乐。

  她摇摇头。“不会辛苦。”自己的妈咪,照顾她是应该的,反倒是杨叔,才真的是跟妈咪没有关系了。

  “你现在还要跟妈咪分手吗?”在妈咪这么需要他的时候。

  “我不知道。”其实现在,分不分手根本不重要了,跟一个心智年龄只有十来岁的人,能谈什么感情?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娅娅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妈咪很喜欢杨叔,杨叔看起来也不是对妈咪没有感情的样子,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杨仲齐凝思了下,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说明——

  “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一根扎在手掌心上的钉子一样,握牢了只有满掌鲜血淋漓的痛,想放开,又扎得太深。”所以,与其这样慢性折磨,尽误一生,他才会替她作下这个她不能作的决定,一次发狠地拔除它,虽然一时会让她痛彻心腑,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时间,慢慢地愈合伤口。

  尽管,会让她怨恨他太狠绝。

  娅娅似懂非懂地听着,偏头思考。“那为什么你要当钉子?当便利贴不可以吗?虽然握牢了会有一点绉啦。”

  他想起,之前将他和娅娅的联络方式写在一张便利贴上,他们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课,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交代她如果有事,再拨电话给他们。

  龚云颦很小心收着那张便利贴,连睡觉都握在手掌心上,怕不见。

  是啊,娅娅说的没错,对她来说,这二十年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被全数抹去,现在的她,与一张白纸无异,如果真的要格式化重新建档,他为什么不给她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他可以不再是那根扎得她鲜血直流的钉子,而是温馨牵挂的便利贴。

  事已至此,他只能调整自己的步伐,陪她走下去,即便只有十岁的心智年龄又如何?最糟也不过就是失去而已,他们连失去的痛都辗过一回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可以,慢慢陪她长大。

  之前漫无目的,都愿意等十年,再加码个十年赌注,也没什么差别了,横竖他这一生也没别的可能了。

  他叹上一口气。这样都走不了,话还真不能说太满。

  人说事不过三,既然他三回都没走成,看来,真得任她折腾一辈子了。这什么孽缘啊……

  &&&

  处理完比较紧急的公务,赶来医院时,娅娅在一旁的家属看护区睡着了。

  这孩子也够累了,每天跟他一样,学校医院两头跑,把妈妈看顾得无微不至,超龄的懂事。

  他检查完摆在桌上的作业,起身将病房冷气强度调弱,找毯子给她盖上,不经意听见她喃喃的一声呓语——

  “爹地……”

  她,很想念顾政勋吧?

  也是。才九岁的孩子,谁不渴望父爱与陪伴?

  她在作梦。

  但又不太像是梦,很早很早以前,爹地还在的时候,问她:“再给你一个把拔好不好?”

  她听不懂。每个人,不都只有一个爸爸吗?

  爹地说:“爸爸和爹地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念法、写法,都不一样。”

  “喔。”三岁小孩,很好唬弄。

  但是爹地还没告诉她,要给她的新把拔在哪里,他就再没有回来过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问。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记忆得很早,记得很多爹地说过的话,也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梦,隐约间,好像又听见爹地的声音,对她说:“小宝贝,送你一个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但我不告诉你在哪里,你要用自己的智慧去找,找到就是你的,你会很幸福很幸福。”

  是吗?那这个礼物在哪里?

  “嗯,我算算看。你大概要吃个十五次生日蛋糕,才有那个智慧,看见你的礼物吧。”

  好久喔!我可不可以赖皮,早一点看到我的礼物?

  “可以呀。”爹地笑了笑,依然像以前一样,很宠爱、很宠爱地摸摸她的头。

  “那你就要张大眼睛看,我们的小娅娅那么聪明,一定找得到。”

  她还想再问清楚一些,但她找不到爹地,拚命地一直追、哭着喊爹地,他都没有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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