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阳倏然站起身,头上满是桂花叶和淡黄色的小小桂花瓣。
「苗……」他又心跳如擂鼓,满脸傻笑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苗艳青脸儿一红嫣然一笑。天,她今天穿着一件红缎滚雪白免毛的棉袄和绛红色绸裙。小脸冻得红红的,美得令他几乎停止呼吸。
他设想了好几天,要对她郑重声明、划清界线,但此时面对她,那念头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在玩躲猫猫吗?」明明知道最近只要远远一瞥见他,她的心跳就会变得分外奇怪,但苗艳青还是情不自禁替他拂去了发上的叶子和花瓣。
「不是躲猫猫,我是在躲——」陡地,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约莫再三十步光景就接近此地,穆朝阳神色一变,连忙一把抓住她。「快快快,我们快点躲起来,他来了!」
「谁来了?」
「恐怖人物。」他不由分说拉着她拔腿就跑。
苗艳青只得拎起碍事的长长裙摆跟着他往花园深处奔去,他厚实的温暖手掌紧紧牵着她,风声随着他们的脚步咻咻响起。
「停停停!」她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又没做错事,干什么跟他脚底抹油?「我、我不玩了……厚!很累耶!」
「那我抱着你跑。」
「才不要,我没事跑什么?」她抹了把额际沁出的热汗,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
「奇怪了,你不是城主吗?干嘛怕一个人怕到得跑给他追?随随便便召两个高手来摆平也就是了。」
「如果可以动手,我早就亲自来了,还用得着摇人来当打手吗?」穆朝阳无奈地叹息,没好气地道:「最麻烦的就是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只好有多远闪多远了。」
「那没理由要我也跟着你一起跑呀!」她瞅了他一眼,微带娇慎道:「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整我,故意讲个借口,好一大早就拖着我满园子跑,看我汗流浃背狼狈不堪……你看,人家的发髻都松了。」
「天地良心,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无聊又幼稚的人吗?当然是事关重大,十万火急。」他注视着她美丽的团髻,虽然乱了,却别有一番海棠初醒时的慵懒风情,心下不由得一动。
「再跑下去,我都成疯女十八年了。」她哀怨地摸了摸半松开的发髻。
「呃……你身上有梳子吗?」他的呼吸不知怎的有些急促起来,赶紧转移话题。
「谁会随身带梳子?」苗艳青斜睨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想要帮我梳头发吧?」
「跟我来。」穆朝阳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向一处结冰的小清塘,那儿有座小小草庐,是平常园丁歇息、打水清理花具用的。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来,」他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一只竹编的团凳。「先坐下。」
「你要做什么?」她一脸莫名所以地盯着他。
他轻轻将她压坐在团凳上,绕到她身后,抽起了她插在发圣口里的一支月牙银茶花簪。
她心下微微一震,感觉到长长的发丝整个披散背后,「老板……」他该不会当真要替她绾发吧?
不只她感到惊愕,就连穆朝阳自己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有亲手替一个女人梳发绾发的冲动。过去每每读到张敞为妻画眉的桥段,他都忍不住再三嗤鼻,觉得张敞这位古人真是丢尽了他们大男人的脸。堂堂七尺昂藏之躯,怎么会做出这种肉麻当有趣的行径来呢?
但是在这一瞬间,当他抚触着她柔滑如丝、乌长如瀑的青丝时,他突然发觉原来张敞的行为一点都不可耻。
厚!因为这并非屈辱,更不是酷刑,而是一种享正如此刻,她长及腰臀的发一寸寸滑腻地溜过了他的指缝问,他情不自禁把玩再三,不由自主掬起一把凑近鼻端轻嗅,一股甜香刹那问如兰似麝地幽幽沁入心田,他轻轻叹息。
「你的头发好香,这是什么样的香气?」他情难自禁地低问。
苗艳青脸颊红晕更深,闻言回头一笑百媚生。
「是铃兰草和柑橘花,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我自个儿调配洗发的香露水,是专门给女孩子用的。你该不会也想拿来用吧?嗯?」
穆朝阳差点被她这一朵笑夺去了魂魄。「怎么不说话?你当真要跟我要配方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抑下骚动的心绪后才开口,「这真是你自己做的?」
「上次你都见识过了我的芳香疗法,怎么还会觉得讶异呢?」她拈花惹草可不止是用来提炼奇毒而已。
现在时代不同了,每个人都必须学会第二专长,要让祖传的技艺再度创新,发挥想象力,努力走出另一条康庄大道。
也许有朝一日,江湖上只要一提起用毒大家和芳疗名师,就会同时想起她五毒教主苗艳青。
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么讲着讲着,又讲到这种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老板,绾发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不是在躲人吗?说不定待会儿他找到这里,到时候你想跑也来不及了。」苗艳青微微侧头睨着他,纤纤食指轻点下他的胸口。
胸膛瞬间燃起了一团滚烫的火焰,穆朝阳突然觉得呼吸不顺,大声地清了清喉咙,试图摆脱掉这突生的奇异燥热感。
不是说好了,和她之问产生的感觉统统都是一时美丽的错觉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麻烦大了「管他的。」他把注意力全放在她的头发上,长指笨拙地梳拢过她的发丝,「我先帮你梳好头发再说……你别乱动,待会儿头发又乱了。」呼吸,深呼吸,专注在她头发上,就对了,他越紧绷就越僵硬,越僵硬就显得手笨。去!平常按律弹弦的灵巧都到哪里去了?
「你真的会吗?」苗艳青有点不放心,狐疑地感觉到后脑勺好像有人的手在抖。
「你不要一个失手,簪子整个插进我脑门吧!」
「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穆朝阳努力的和她滑不溜丢的丰厚丝滑长发打交道,忙得满头大汗,可是弄出来的发髻花样却是惨不忍睹,那支簪子还危危险险地在她头顶比来画去的。「呃……你的头不要动嘛。」了。
苗艳青刚刚的轻松惬意全被他的动作给吓跑了。「哪是我的头在动?根本是你的手在颤抖吧。」
「开玩笑?我的手稳如泰山。」他死鸭子嘴硬,因死命盯着她的头发,眼睛都快抽筋。
她连气都不敢喘大一点,就生怕他一个错手活生生血淋淋上演一出「失手插头七寸钉,包公到此也看不清」的亲情伦理大悲剧。最后,本来应该是好不旖旎浪漫的一件事,就在穆朝阳左梳右爬,这边绾那边抓,笨手笨脚的举动中,瞬间走样。
「我投降了!」他终于颓然地放弃,快要抽筋打结的双手放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欠磨练。」终于甘愿啦?
苗艳青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头瞅着他,心头仍然觉得一阵甜蜜蜜、喜孜孜。
粗手粗脚,这表示他从来没有帮其它女人梳过头发,才会如此笨拙吧?呵,这代表她可是他的头一个呢苗艳青低下头,悄悄藏住了一朵开心的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头发放下来的模样。」他赶紧补充说明。「以后都放下来好了,这样也舒服多了,是不是?」
「你呀,就别再硬拗了。」她接过他手上的簪子,熟练地盘起了个妩媚的晚唐髻,月牙银茶花轻颤颤地别入。
穆朝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神奇的手法,「女人的手真巧。」他甘拜下风。她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气喘吁吁的叫唤声远远传来「穆、穆兄,你快出来!逃避是……呼……
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俩不约而同望向声音来处。
「快溜!」穆朝阳急了,已经忘了要和她保持距离,长臂倏然一把搂住她,长腿迈开步子飞奔。
禽含食厚,那个书生还真是死不放弃!如果纪蓝海把这种精神和力气拿来对付那些想劫赈灾银的盗匪,甭说是护送到河南了,就算一路送到乌鲁木齐也没问题。
在飞跃过几座小楼后,穆朝阳突然火大了,决定结束这种躲躲藏藏荒谬又窝囊的行为!
搞什么?他堂堂一个凤扬城主居然在自己家里四处奔逃躲藏,这成何体统?「也罢,我就跟他拚了!」他毅然决然面对现实,停住了脚步。被他挟在腰间晃到头晕目眩到快翻肚的苗艳青,好不容易被放了下来,正想开口骂人,他却抢先一步。
「听我说,」穆朝阳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到一处花墙上,柔声地叮嘱,「你先乖乖坐在这儿,我去把他引开!」
「那个口口声声叫你穆兄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害她跟着逃命,晃到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而她美丽又聪明的脑袋可是很宝贝的背后追赶的那个人,是他的仇家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根本不用逃,她只要弹弹手指头,来人马上就会化作一缕青烟,人间蒸发!
「紧张时刻,你千万别出声就是了,免得你也被他发现。」他烦恼地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只要一逮着对象,压根不管熟不熟,就是一番长篇大论,从盘古开天闯地能扯到一碗大卤面所带给生命的几种敌示,总之。说有多唠叨就有多唠叨,你最好还是避之大吉。」
「你在说谁呢?」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在指桑骂槐,暗指某人的样子。希望他指的不是她。
「我的青梅竹马,当今巡按大人。」他仰望着她,认真地对她道:「好好保重你自己,我先走了。」
「等一等!」她拉住他的袖子,「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呢?」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的耳力丧失,精神错乱。」他凝视着她,声音温和了下来。「但是没关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待会儿……我再来找你。」苗艳青噗地一笑,娇媚道:「你不用担心我。」
怎能不担心?穆朝阳心底深处隐隐约约升起一抹忧心与戒备!他家的家庭教师今天不知怎么了,忽然娇俏迷人得不得了。万一那个很少见过美女的书生突然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怎么办?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他今天下午就走了,你就乖乖坐在这儿不要动,这边很隐密,应该不会有人来的。」
「那你怎么不跟着留在这儿?」她对他巧笑倩兮。「不是说这儿很隐密吗?」穆朝阳不自觉地回她一笑,陡然清醒过来。「不,找不到我,他不会死心的,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我就装死,尽量拖延,等到他下午出发的时辰一到,他就不能奈我何啦,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弄不懂他的逻辑。
既然那位巡按大人是秃子跟着月亮走,那么她就算在凤扬城里四处遛达,他也不会特别注意到她的呀。
苗艳青想得简单,却一点也不明白他此刻的私心与担忧。
「反正你在这里等我就对了。」穆朝阳一本正经地交代,然后一闪身便穿过树荫花影间,惊鸿一瞥,踪迹杏然。
「什么呀。」她眨眨眼,一时问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她可是苗艳青,怎么可能会傻傻听话地坐在这里干等?她轻轻一笑,随即跃起身姿势曼妙地飞点过树枝,穿花拂柳地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