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雁永湛回头望了望虚掩着的房门,确认无事之后,转回来迎视着父亲。
“没事。你七叔就是这样,一冲动就什么都忘了。他以为你又看书看到忘了时辰,坚持要来叫你。没想到,你是还没起身。”六王爷笑了笑。“去准备一下,陪我们去一趟西山吧。”
“我不……”拒绝冲口而出。他才不想骑马出去奔走一整天,他要留在这儿陪羊洁!
“秦将军难得来一趟金陵,而且是有要紧事得商讨。山贼之乱越来越棘手,如之前所商议的,可能要借北漠军来帮忙。”六王爷脸色一正,“你平常做什么,我不管你,但遇上正事,可容不得你耍少爷脾气。”
“是,孩儿知道了。”雁永湛低头。他父亲管儿子管得可严,绝对不像一般王公贵族,任着子弟吃喝嫖赌都无所谓。
“去吧。要不要叫人来?”梳洗整装、吃点简单的早点,都需要仆佣;六王爷说着,回头想找站在远处不敢随便靠近的下人。
“不用,孩儿……房里有人。”说着,雁永湛的脸居然红了红。
六王爷回头望着儿子,眼神深沉难测。最后,他微微点头。“我听你娘说过了。这件事,我们也得找个时间谈一谈。该是时候了。”
“是。”听着父亲严肃至极的交代,雁永湛的心一凛,只能谨慎回答。
*
“快叫她出来呀!”尖锐的娇嗓远远传来,吵得羊洁的秀眉紧皱,翻了个身,想要逃避那有些黥耳的噪音。
她真是累极了。虽然睡了个久违的好觉,但清晨被雁永湛好好疼爱了一番,之后断断续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中途有起身帮他整装、送他出门,被他亲吻着的时候,还都迷迷糊糊地睁不太开眼睛。
雁永湛自己穿好马靴,披上了防风的大氅,一面打趣她道:“还好我自己会打点,要不然,仰仗你这个冒牌婢女,我连门都不要出了。”
“对、对不起……”她惭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其实硬撑着也是能帮忙,她也真的该起身了,但雁永湛就是舍不得她累,硬是要她回床上再多睡一会儿。
好吧,真的,就再一会儿……直到她再度被吵醒。
“表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人帮忙。但府里下人这么多,您自己也有带丫头,为什么一定要指定谁呢?”有个嬷嬷在外面,苦口婆心地劝阻着。
“我要做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吗?”秦霭香扬高了嗓音,嚷得好坚持,“我要个人伺候我吃饭,她明明就是婢女呀,怎么,我不能差遣她?”
是,羊姑娘会伺候人,但只伺候他们小王爷。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小王爷宠她,捧在手心里疼,什么粗重工作也没让她做过。多亏羊姑娘守本分,要不然恃宠而骄起来,绝对比这位将门之女,秦家千金要有派头。秦霭香居然大刺刺的指定要羊洁伺候?真是向天借胆了!
一个坚持一个劝阻,外带好几个家丁在旁边张望,扰攘了半天,只见雁永湛卧房的门开了,一身朴素深蓝衫裙的羊洁安静出现。她素净脸蛋上还带点惺忪睡意,打扮毫不花梢,但整个人散发着难言的娇柔温婉气息,和美艳的千金小姐形成极强烈的对比。
“卢嬷嬷,没事的,我来伺候表小姐吃饭吧。”羊洁不愿多生事端,温和地对一头汗的嬷嬷说。
“那、那我通知厨房开饭了。表小姐想在哪儿吃?”
“就表哥这儿吧!”占了上风,秦霭香得意地笑了笑。
当然吃饭是小事,秦霭香其实是有话要对羊洁说。她盯着貌不惊人的素雅女子直看,看羊洁舀汤、布菜、张罗碗筷调羹等等,从头到脚好好研究了一番。
接过羊洁端上来的汤碗,喝了一口南方才有的火腿炖汤,又放下之后,秦霭香开口了。
“虽然你相貌平凡,身分又卑贱,但既然我表哥之前不嫌弃,我也没什么好计较、多说的。”她语气间处处透露着傲气,却不自觉,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那是在我来以前的事。现在开始,你不准跟表哥再有来往。将来他要娶妾、要把丫头收房,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羊洁听着听着,眨了眨眼,安静望着眼前的美丽千金。
怎么会这样?八字都还没一撇,居然这么大刺刺地以正宫元配的身分,理所当然的安排起以后的事了?还是北方女子就是这么直率,跟南方的温柔婉约不同?
“怎么,听不懂?真是的,一脸傻样,不晓得表哥到底看上你哪里了。”秦霭香摇了摇头,头上装饰的华丽珠花跟着摇晃,令人目眩。“还没成婚,房里就养了小妾,这传出去难听死啦,我爹也不会高兴。就算你不怕羞,进进出出的,也得想想表哥的处境。这次我爹可是带了条件来的,若他不好好待我,那六王爷想借兵,可未必借得到哪。”
山贼作乱已经有段时间了,南方向来是鱼米之乡,兵备极少,加上皇上对于六皇弟有着隐讳的忌惮,始终不让南方拥兵;而最近因前两年水患的关系,被逼成打家劫舍的盗匪之辈突然增多,贼乱越来越严重。六王爷和小王爷已经商讨多时,想向马壮兵强的北漠借一支军队,配合本地官府,一起平乱。
这事,羊洁曾听雁永湛轻描淡写提过,此刻又听秦霭香说起。只是国家大事,怎会扯上儿女私情?眼看秦霭香信口道来,说得毫不在乎的样子,羊洁心头一紧,说不出地难受。
“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吃醋善妒的失德大妇。凭我爹的势力,我大可叫人连夜把你绑走、让你毁容、下毒、随便找个人强娶你;但我不想这么做。”说得好像还要羊洁跪下谢恩似的。秦霭香见她不言不语,自顾自地讲着她盘算多日的念头:“依你这种出身跟样貌,当王爷的小妾还真不够格。而且我未来夫君身边有个这样的丫头,我也不高兴。依我说呢,你不妨找个身分相当的对象嫁了。只要你提个人选,我就帮你作主,包你嫁得成!”
向来元配要除去受宠的丫头,最常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只不过,先不说羊洁根本不是王府的丫头,这个秦霭香,都还没嫁进王府呢,算盘就已经打得这么精、这么理直气壮。羊洁只能苦苦一笑。
她没有怨,也没有生气。若换成是她,也一定会吃味、介意;谁能开心接受自己心爱的郎君抱着、亲着别的女人呢?
其实她偷偷地羡慕着像秦霭香这样的女子,美丽、灿烂、大气,强悍而自信,捍卫自己毫不软弱退缩,也一点都不认命、不拖泥带水。不像她自己,小门小户的,除了绣绣花、做菜做甜点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柔弱得像垂柳,风一吹就受风摆弄,四处飘荡。
也只有秦霭香这样的小姐,配得上雁永湛这样的男子吧。他们门当户对,实在非常适合。秦家小姐背景雄厚,将门虎女呢,长得美以外,还能和雁永湛一起出去骑马狩猎,跑遍大江南北。这是柔弱安静的她做不到的。
想象着雁永湛当新郎官的模样……羊洁的心,酸得像是要化成水流走。她真的好想看他大喜之日的英俊飞扬神态。只可惜,那时,在他身边的应该不是她了。
“这茶我不爱喝。普洱有个怪味,你换一换。”说得口渴了,秦霭香拿起盖碗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随口差遣羊洁,一面抱怨道:“你这丫头怎么像哑巴一样,连回个话都不会?真是闷死了。”
“小姐想听我说什么呢?”羊洁奉上茶,带点无奈地温和反问。轻软的语调和咬字,让人听了,耳朵无比受用。
“说……”被反问得语塞,秦霭香傻了半晌。都说南方女子细腻柔顺,果然不错。这平凡女子虽没有过人的容貌,但眉目间有股难以言说的缠绵婉约神态,非常惹人怜爱。难怪王府里的众人都喜欢她,像林总管、朱石,甚至是府里的嬷嬷们,对秦霭香永远客气中带点防备,但却真心地回护着羊洁。
对了,朱石!秦霭香陡然兴奋起来,宝石般明亮的双眼更是闪闪发光。
“你说说看,觉得朱石这个人,怎么样?”茶也顾不得了,秦霭香抓住羊洁的手,逼切而认真地问。
“朱护卫?”羊洁愣了愣,直觉地回答:“他人很好、很忠心也很尽职。”
“那就是了!他就是个这么好的人!”秦霭香很高兴,艳丽脸蛋绽出灿如春花的笑容,“我看他也很喜欢你。这事简单,没问题!没问题!”
连说了两次没问题,说得羊洁秀眉轻蹙,一脸为难。她又不笨,当然知道秦蔼香在打算什么,只是……“表小姐,不用这样费心。”
“一点都不费心,反正你们两情相悦。”有人开始一头热了。“当然了,如果你成亲之后不想继续待在这儿,那也容易;朱石的身手好,我爹军队里一定有位置给他。跟着去北漠几年,等朱石升了官,你就是总兵夫人,该有多好呀!”
“我不去。”羊洁摇摇头,难得地坚定。看着表小姐脸色僵住,又温和地加了一句:“我也不会留在这儿。”
秦霭香大吃一惊,直率提问:“那,你要上哪儿去?”
她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温婉回答:“我本来就不是金陵人。事情办好,任务完成,自然是回家去了。”
回家?原来,羊洁的家不在这儿?而且她居然想走?她表哥知道吗?
怎么她没有哭闹或求情,还说得如此平静淡然?
秦霭香怎么想,都想不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