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来,相较于「奇乐兄弟」,身为妹妹的江心玫实在太善良了,他敢打包票,今天若他说要请双胞胎兄弟,他们两人绝对会马上把他拖到最贵的一家餐厅,不客气的将菜单上标价最高的菜色全点一遍才甘心。
「修先生,你想吃什么?这里的福州意面很不错,排骨汤面也很好吃……」不知他暗自打趣的心思,江心玫笑咪咪的介绍着。
「那就排骨汤面吧!」对吃的并不怎么挑嘴,修立行随口应和道。
「那你还想吃些什么?」毕竟付钱的是对方,她好歹也得问问人家。
摇摇头,修立行非常的随意。「这里你熟,你点就好。」
「那好吧!」咧嘴笑开怀,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江心玫立刻大声点餐。「老板,那就一碗排骨汤面、一碗福州意面,要大碗的;另外来两盘烫青菜,一份皮蛋豆腐、菜脯蛋、烫小卷、蛤蚓汤……还有,别忘了切一盘卤味。」
点了一大串菜,饿肚子的女人终于满足了,非常开心的和请客的「冤大头」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排骨汤面和福州意面送到两人面前,正当修立行低头打算开吃时,眼前忽地被一层白雾笼罩,让他不由得叹口气。「戴眼镜的麻烦!」
对座的江心玫也发现了他的情况,当下立即笑了出来,并且诚心给予建议。
「干嘛不戴隐形眼镜?」
「我有干眼症,隐形眼镜戴久了不舒服。」慢吞吞的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拿卫生纸擦拭干净后,修立行也不戴了,直接收进胸前口袋,反正他近视不深,吃面时不戴也不会怎样。
「你近视几度?」好奇探问,江心玫边吃东西边闲聊。
「两百多度。」喝了一口热汤,修立行发现这家店的东西真的很不错。
「幸好度数并不深,否则你拿下眼镜,我们就真的『相对不相识』了。」忍不住打趣,江心玫蓦地想起小时候的「单蠢」,当下很是欢快的分享了自己的蠢事。
「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近视耶!」
闻言,修立行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一脸似笑非笑的。「那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想近视干嘛?」
真的近视戴眼镜的人,才会了解那有多不便,就好比刚才那样,只要吃面喝热汤就会「起雾」,说有多麻烦就有多麻烦。
「哎呀!小时候天真单纯不懂事,总觉得只要戴起眼镜,看起来就会很聪明。」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她也搞不懂自己小时候那种念头是打哪来的,但就是突然有一天,这种想法突然出现在脑袋瓜里。
小鬼头总是会有些蠢念头,他不意外,修立行莞尔的摇摇头,随即又低头吃起汤面。
不久,几道小菜陆续送上桌,两人边吃边聊,虽说修立行向来斯文有礼却难亲近,但当他想对人展现和善时,效果也是极惊人的。
所以在他有意的引导套问之下,江心玫愈来愈自在熟络,甚至不一会儿便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一些破事儿全都掏出来晒在阳光下,就连两个哥哥的一些糗事也在无意间被出卖,一顿饭可说是吃得宾主尽欢,其乐也融融。
而从这次的谈话中,修立行了解到她不只是「奇乐兄弟」唯一的妹妹,也是江氏家族三代以来唯一一个出生的女娃儿。
据她所言,江家祖宅在宜兰,是当地有名男丁旺盛的大家族,只是男孩子生多就不值钱了,别家盼望生个男孙盼得心痒痒,江家却只要看见媳妇又生了个带把的就哀声叹气。
说起江家,祖辈三兄弟中,江心玫的爷爷排行老二,底下有四个儿子,至于大太爷则育有五子,三太爷更是连生六子,不死心想拚个女儿,结果第七个还是个男娃,从此死心放弃拚第八个。
第二代共十六个男丁从小在祖宅玩闹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后,人人不拚生男拚生女,奈何也不知是受到注生娘娘的眷颅,还是被人给诅咒,十六个媳妇再怎么努力就是拚不出一个女儿来。
直到江满福的老婆怀了第三胎,医生看过超音波后宣布她这回肚子里的是女婴时,江家众族人依旧满心狐疑,毕竟大太爷的三媳妇也曾被医生宣布过怀的是女儿,但生下来却莫名其妙多了只大嘴鸟,害江家族人白高兴一场,从此众人认定,只要孩子还没呱呱落地之前,是男是女随时都会翻盘,做不得准的。
所以当江心玫在医院出生的那一刻,确定没有突然冒出来的大嘴鸟来坏事后,江满福便激动得一通电话打回宜兰老家,然后江家得女的消息便在一个小时内轰动全族,听说那晚宜兰祖宅放了一整夜的鞭炮,三个「爷字辈」的挑灯夜战,誓言要搞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娃取个好听又好叫的名字,因为孙子辈的这一代刚好是「鑫」字辈,三个老人家思来想去觉得女孩子名字有鑫字太过刚硬,最后破例以其同音的「心」字代替,第三个字则以「玫」命之。
江心玫——江家人捧在手心的玫瑰,如此可歌可泣、意义非凡的名字就此拍板定案。
之后连续几日,那些定居在台湾各地的堂兄弟们纷纷携家带眷,不约而同赶来探望这个「江家第一千金」,就盼能沾沾喜气,看能不能也让自己一举得女,无奈后来几年过去,江氏大家族又陆续添了几个男孙,但是女娃却恍如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动静了。
如此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江心玫从小不仅备受三位「爷字辈」的绝对宠溺,更被江氏家族中的众多男性成员捧在手心,平辈的偶尔还会打打闹闹,互相斗嘴,但只要她受到外面的男生欺负,两个双胞胎哥哥和众多堂兄弟绝对是联合起来把对方斗到从此只要听到姓江的都会害怕的躲在床底下。
也因为受到如此的「厚爱」,在江心玫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只要有男性表露出追求之意,不管对方住在哪里,不出两日便会被开校散叶,分居在台湾各地的江家人从祖宗八代摸个透彻。
身家清白的,顶多被玩笑捉弄,虽然那玩笑是大了些,但若能挺过,那就表示通过了考验——无奈的是,至今尚未有人通过,几乎都被整得灰头土脸后就打退堂鼓,再也不敢看她一眼;至于身家不清白、品性不良的,在江心玫还没对对方有印象,便被江家众多男人给拖去坟地种了……啊,不是!是拖去坟地人烟渺茫之处进行三天三夜的「道德劝说」。
什么?三天三夜?江家男人们都不用工作、读书吗?
哦——放心,江家男人多着呢!就算每个人轮流排班一个小时也绰绰有余了。
总之,江家捧在手心的玫瑰从小到大的恋爱史就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你说说、你说说!这样我还嫁得出去吗?」忿忿的拍桌,江心玫血泪痛陈,满心悲愤。「这样谁还敢追我啊?我那两个哥哥和堂兄弟们真的太麻烦了!」
更别说还要加上她爸爸、叔叔、伯伯、堂叔、堂伯,最后还有三位「爷字辈」啊。
已经吃完汤面的修立行取出眼镜,慢条斯理的戴回鼻梁上,镜片一闪,底下的眼眸瞧不真切,但好看的薄唇却微微勾起,似有意若无意的微笑应和,「确实有点麻烦。」
不过这样和乐的大家族……感觉还挺好的耶!
「是吧!是吧!」有人附和,江心玫更是来劲,恨恨的抗议叫道:「他们那些男人,恋爱一个谈过一个,却让我活到二十五岁都没人敢追,这太不公平啦!」
倒不是说她多想谈恋爱,但被迫无法谈,与主动不想谈,这中间有着地球到月球的距离,奇檬子也差很多。
闻言,修立行正想开口,忽地背脊一阵寒意上窜,让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动作,江心玫好奇探问。
「我觉得背后有点凉。」推了一下眼镜,修立行也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凉意是打哪来的,但却敏锐感觉到那凉意还带了一点杀气。
有点凉?小吃店没空调,热得要命,怎么会凉?
江心玫下意识抬头往他背后看去,一入目就见有个黑熊般的男人正站在对面车厂门口,两眼发出森森绿光直瞪而来,一副想冲过来又不敢的气急败坏样。
好吧!她想她明白凉意是从哪来的了,事实上,如果目光能实体化,搞不好修立行背后己插了两把亮晃晃的利刃了。
沮丧的几乎想将头磕在桌上,江心玫暗暗呻吟一声,眼看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无奈的叹气宣布,「好了!我想我该回车厂去了,否则我怕你活不过今天。」
闻言,修立行扬起眉,直觉转头往后望去,就见一名年约六十几岁的男人伫在车厂门口,不断对江心玫挥舞双手。
「那位是?」他想也许他猜得出对方的身分。
「我老爸!」咬着牙,江心玫悲愤万分,只是吃个饭而已,而且还是在自家车厂对面的小吃店,这样也不行吗?
照这样下去,想要有男人追大概得等到她视茫茫、发苍苍的时候了,不过到了那种年纪,大概也没男人想追她了。
宾果!为自己的猜测正确而暗自喝采,修立行起身前去付帐的同时,嘴角禁不住轻轻翘起。「我想我相信你刚才说的那段『血泪史』了。」
听出他浓浓的调侃味,江心玫只能深深的叹气。「你只见识到冰山的一角而己,当我们家族聚集时,那才可怕!可以说,我周围方圆五尺内,除了江家男人外,大概连公蚂蚁都见不到吧!我开始在想也许我只能往蕾丝边发展了。」
修立行被她自我解嘲的话逗得哈哈一笑,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他有些怔忡的感叹,「我觉得令尊很好……」
「好?!」江心玫像是被什么给噎到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在哪?难道是好在誓死清除任何想接近我的男人吗?」呜……她真的不想视茫茫、发苍苍时,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啊!
见她一张脸苦得可以滴汁,修立行不禁轻笑起来。「令尊只是担心你被男人骗了,他很爱你,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有这样疼惜孩子、爱护孩子的父亲,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未察觉他语气中隐隐透露出的艳羡,江心玫不好意思的笑了。「你这样说也对啦!」她当然也很爱自己的老爸,只是有时难免会被他夸张的保护欲搞得很火大,忍不住抱怨个几句。
闻言,修立行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开口要求,「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你知道的,如果日后车子又出问题,我才知道要找谁求救。」
「可以啊!」大方笑应,江心玫没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毕竟若他日后车子又出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车厂就行,要她的手机号码根本就是存有私心。
很快的,她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他,随即两人走出小吃店,才穿过马路走到车厂门口,就见江满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也不管修立行是客户,先是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头面向自家女儿时,瞬间换上「爱家、爱妻、爱女儿」的傻爸爸模样, 简直比四川变脸还厉害。
「小玫,你没吃中饭怎么不早说?打个电话给老爸,老爸马上送好吃的来给你啊!来来来,你刚吃饱不要急着上工,先到老爸的办公室休息一下……」边说边急匆匆拉着女儿走,摆明不给她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人多一秒钟的相处时间。
被拉着走的江心玫只能无奈的回头,朝无辜被敌视却依然嘴角含笑的男人挥手致意,直到视线和身影都被办公室的门给隔绝。
呵……真好的父亲,真有趣的一家,不过……
「就是有点麻烦哪……」几不可闻的喃喃低语,修立行推了推眼镜,微闪的镜片遮掩了澄澈眸心隐隐透露出的狡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