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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小姐 第6章(1)

  她从护理站拿来幼琳的病历表,惊觉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认真回想,外头的传言并没有冤枉她,她真的太不关心这个妹妹了。

  敲两下门,龚亦昕走进病房,意外发现姜穗勍也在。

  怔愣两秒钟,才想起,他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是幼琳的男朋友,过来陪伴她也是应该的。

  自己不应感到意外,该觉得轻松才对,因为母亲并不在房里。

  她望向幼琳,幼琳很开心,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脸上的笑容不曾敛起,幼琳的幸福撞击她的胸口,令她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为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让理智迅速出头。

  理智说:“病人能维持快乐是件好事。”相较于此,那个撞击她胸口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龚亦昕一边低头看病历,一边为她量脉搏,又从口袋掏出手电筒,照照她的瞳孔,再拿出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跳,最后调调点滴,才问:“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姊,你又不是我的主治医师。”她小心翼翼说话,好像很怕姊姊生气似的。

  她的话逗乐了姜穗勍。幼琳说得对,亦昕习惯当医师,不习惯当病患家属。

  不过他认为,她已经很努力,这样的努力值得嘉奖,那就……晚上煮帝王蟹火锅好了,他知道哪里可以买到最新鲜、空运的帝王蟹。

  龚亦昕微微一笑,勉强说:“你对新药的反应很好,如果继续保持下去,你很快就可以出院。”

  “可是那个新药让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龚幼琳娇憨地抱怨。

  “不要担心,等药物反应过去,头发自然会再长出来。”她不会安慰别人,这个说词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

  “到时候,我要吃很多海带和黑芝麻,听说多吃那些,长出来的头发会又黑又亮。”龚幼琳开心地拍手说道。

  她点头回答,“这种病最需要的就是信心,你的心情会影响到病情的发展,记住,时时刻刻都要开心,不要生闷气。”

  “姊……”甜软地喊了声。“有你、有爸爸妈妈和穗勍哥哥,我当然会开心,当然会很快痊愈啊。”

  “这样子很好,你多休息。”

  探病到此,她在这间病房里已经待了将近……五分钟,她尽力了。

  她目光转向姜穗勍,就见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他满意?这样很好。可她低头一想,才觉奇怪。自己干么在乎他满不满意?

  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她猛地发现幼琳不知何时抓住她的手。

  “姊,我有话想对你说,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再待一会儿?”

  她悄悄吸气,坐在床沿。“你说吧。”

  “姊,我知道爸妈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了。爸爸说,那不是你的错,真正做错的人是他和妈妈,但我也有错,对不起,从小到大,我每天看着妈妈欺负你,不但没帮你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落井下石……你知道的,我真的好嫉妒,嫉妒你样样比我棒、事事比我强。”

  “我理解,嫉妒我的人很多。”幼琳其实不必太在意。

  很多人不时想踩她两脚,如果能够踩上她的头,就能顺利往高处爬,这叫做竞争,属于人性的一环。

  姜穗勍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肚子里却暗暗发笑,他想取笑龚亦昕,她安慰人的句子,还真是硬邦邦。

  “我不是一个好妹妹,可我很崇拜你。我希望以后,我们可以像其它姊妹那样亲热、说心事、聊八卦是非,姊,你说好不好?”龚幼琳闭上嘴,等她回答。

  亲热?幼琳为难到她了,那是她陌生且无法理解的事。

  偏头,想了半天,她才回答,“幼琳,我念的是医学院。”

  她们有聊到这里吗?他看着龚亦昕摆出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架式,忍不住弯了嘴角,但他明白,这时候大笑出声是不智的行为,因此他极力控制脸上的肌肉组织。

  “所以呢?”龚幼琳认真听姊姊讲话。

  “医学院的课很重,有五年的课程、两年的实习,而我在短短五年内完成了那些,所以我经常忙悍天昏地暗。”

  “我知道,爸爸说过,你常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还说实习医师很可怜,有时候四十八个小时都不能阖眼,病人要是有状况的话,更严重。”

  “对,但忙碌不见得只有坏处。”

  “忙也有好处吗?”

  “对,比方说,它会让人遗忘很多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小时候那些……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她终于说到重点,他再也忍不住笑意。这女人安慰人的方式……还真迂回。

  龚亦昕看着姜穗勍的笑脸想着,幼琳开心了,他便跟着开心?

  好吧,她承认,爱情像鬼,听说的人多,撞见的人少,但就是有人会在半夜里遇见鬼。

  她的话勾动了龚幼琳的激情,扑进她怀里,连声道:“谢谢姊姊、谢谢姊姊,我还以为你到死都不会原谅我。”

  回抱住她,龚亦昕满脸的别扭。一来,实在不习惯别人的拥抱;二来,幼琳的话……到死都不原谅……那是什么乡土剧的台词?

  门在此时被敲开,她以为进来的不是她的母亲父亲,就是幼琳的主治医师,于是她松开幼琳,站到一旁。

  但她猜错了,走进病房的人是方沐树。

  看见他,姜穗勍和龚亦昕的神经同时紧绷。

  龚幼琳却愉悦地朝他挥手打招呼,“沐树哥哥,你又来看我?”

  又?所以他不只来探望幼琳一次,他们之间已然恢复过往交情?

  她望向姜穗勍,看他眉头深锁、满脸抑郁。是不是因为情敌露脸,危机意识出现?

  她心中突然有点闷,低头,不言语。

  “穗勍,我跟你介绍,他是沐树哥哥,我姊姊的男朋友。”

  男朋友?她的眉头与姜穗勍的眉同样紧蹙。虽然没和他正式分手,但她不认为劈过腿的男人,还可以被称为男朋友。

  龚幼琳的话让方沐树恍然大悟,他看向姜穗勍和龚幼琳,接着侧过身,似笑非笑地望住龚亦昕。

  他看出他们那天在演戏了?无妨,说谎总会被逮,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有没有被逮到都无所谓,她早已不在乎眼前的男人,那天的行为很幼稚,她早该拨乱反正。

  “这位先生是……”

  “他叫姜穗勍,是我的男朋友。姊姊,你和沐树哥哥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聊聊天?你不必陪我没关系。”希望他们可以慢慢复合,恢复往日的感情,她做的错事还有弥补的机会。

  “是啊,小丫头,你有人陪了嘛。当然不希罕沐树哥哥和姊姊了。”方沐树笑着拍拍她的头。

  龚幼琳拉下他的手,撒娇道:“厚,你不识好人心,我才希望姊姊能多陪陪我呢,你知不知道姊姊有多忙,我把时间让给你,你要心存感激。”

  龚奕听无心听他们的对话,也没注意到姜穗勍在听见“男朋友”一词时,不同意的看了龚幼琳一眼,她习惯性地再检查一次点滴瓶,接着弯下腰对妹妹说:“你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护士小姐,她会帮你通知主治医师。我先下去工作,有空再来看你。”

  “好,可是姊姊……沐树哥哥他……”

  “我走了。”她撂下话即走。她不需要幼琳来作媒,如果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弭平过去的嫌隙,未免太单纯。

  她笔直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龚幼琳连忙对方沐树使眼色,他笑笑,弯下腰捏捏她的脸说:“沐树哥哥可以自己追求你姊姊,不需要你这个小媒人。”

  “哼,过河拆桥。”她噘了噘嘴。

  他离开病房之前,再望了姜穗勍一眼,发现对方眼神锐利,彷佛要将自己看穿似的。

  方沐树离开病房,飞快追上龚亦昕的脚步,一个用力拉扯,将她带进无人出入的楼梯间。

  “为什么要躲我?”

  他讲得理直气壮,她听了忍不住想笑。

  “我为什么要躲你?即使你不受欢迎,我也没必要躲。”

  “难道我们不能忘记过去的事,重新来过吗?我回国,就是为了你啊。”

  “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至于重新来过……对不起,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更别提你回国的目的,说真的,我半点都不感兴趣。”她甩开他的手。

  “我带给你的伤害,真的这么大?”

  龚亦昕失笑,双手横抱在胸口。

  “方医师,人可以自信但千万别自大,自大会让旁边的人觉得很恶心。你,还没有本事带给我伤害。”

  “那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释。

  “只是青春的肉体、美艳的红唇,天使般的纯洁与天真,让你无法拒绝?”

  话说完,她突然觉得好笑。真奇怪,是因为事过境迁吗?那年让她伤心欲绝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她竟然想要捧腹大笑。

  “我错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中度过,我时时祈祷事情能够从头来过,如果……”

  “对不起,方医师,祈祷有用的话,就不会有天灾人祸了;‘如果’能够成立的话,世界上不会有战争病祸,你我也就成了无业游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对姜穗勍的态度和对我全然不同?是因为我是过去式,而他是现在进行式吗?”

  他误会了什么?龚亦昕细思一番随即了然。

  看来,他并不认为那天穗勍是在演戏,而是以为穗勍周旋于她们两姊妹间。就算如此,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竟然认为自己有权利质问她?

  赌气似的,她仰头说:“对,我们姊妹就是口味相似、看人的眼光一致,就是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并且竞争追逐。你观察得很正确,男人都是我们的玩具,玩够了我们就会丢弃。

  “但……方先生,就算你真的是‘过去式’,我们三个人的‘现在进行式’也与你无关吧?”

  “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母亲冷然的语调勾出了龚亦昕的胆战心惊。她害怕她,那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即使她表现得波澜不惊,她仍然打从心底感到畏惧。

  缓缓转身,她发现母亲和姜穗勍站在那里,脸色倏地惨白。

  汪嘉仪快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脸怒问:“即使幼琳已经病成这样,你还是要同她竞争?你连她喜欢的男人都不放过?龚亦昕,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养一条虫蛇在身边……”

  说着,见她高举手臂,龚亦昕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巴掌并未随即落下,她疑惑的睁开眼,发现方沐树挡在自己身前,而姜穗勍则拉住母亲的手臂。

  姜穗勍定定地望住她,鼓励地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那晚他说过的话……咬唇、吸气,她推开方沐树,拉直背、挺起胸,态度坚定地站到母亲面前。

  “妈妈,你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而打我,不管之前是谁对不起你,都与我无关。在此,我必须郑重提醒你,我是医师,要开几张验伤单很容易,如果不想因为虐待子女被告上法庭,请你下次在动手前想清楚,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话说完,她冷静地望向母亲。

  母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下不了台,但她管不着,她一心想着,她再也不要有罪恶感,她要活得抬头挺胸、理直气壮。

  “好,非常好,我倒是养虎贻患了。”

  龚亦昕在心底苦笑。如果她真是会噬人的老虎就好了。

  汪嘉仪怒瞪她。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恐惧得垂下头去,反而用清澈而干净的目光迎视她,她清楚明白,自己对龚亦昕再也无影响力,即便愤愤不平,她也只能扭头离开。

  见母亲掉头走开,她缓缓松口气。如果她和母亲之间是一场长期战争,那么,今天是她至今唯一的一次胜利。

  姜穗勍走近她,嘉许地握住她的手说:“你做得很好,以后要继续这样,挺起胸膛,选择你要的生活。”

  天才很懂得激励人心。龚亦昕用力一点头,脸上开出灿烂笑容。

  这个笑……不仅姜穗勍看呆,连方沐树也看呆了,她本来就是个美丽的女人,而这个笑容让她……倾国倾城……

  “走,我请你吃冰。”姜穗勍回过神开口道。

  “你不问我,下午有没有班?”

  “你没有,我已经调查清楚。”

  “你几时转任调查局?”

  “查这种小事,不需要调查局,只要打个电话给我的秘书就可以。”

  “连这种事都要管,你的秘书薪水一定很高。”

  “是不少,我不是会苛待下属的上司。”

  他们之间的轻松气氛让方沐树发傻。龚亦昕……从来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聊天的女人。

  “这种事,得等我亲自向你的秘书求证过,我才会相信。”

  “行,我带你去找他。”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完全不顾方沐树的眼光,转身就离开。

  “等等。”方沐树喊住两人。

  龚亦昕回头,而姜穗勍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在宣示主权。

  “为什么同样是周旋在你们姊妹之间的男人,你对他的标准却特别宽松?”那年,他不过亲吻了幼琳。

  她还真的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

  好半晌,她想清楚后才回答,“有一种人,很努力和他建立交情,努力当朋友、努力熟稔,但终究隔了一层。因为看不透他的心,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意,就算到了最后,两人成为别人眼中的情人,自己仍然无法打开心胸,对他坦诚。

  “但是有另一种人,只消一眼就晓得,他将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人虽然是双胞胎,可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使没有时刻在一起,他就是能明白自己的感受。对不起,你是前者,而他是……后面那个。”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的话。”方沐树沮丧的回答。

  “这次是因为我必须让你明白,你和穗勍之间的不同。”

  “你就不担心幼琳,她在生病中……”

  这次她又认真思考,想了更久后,才抬起眼,郑重说道:“我们只是朋友。”

  “当时我也说我和幼琳只是朋友。”

  龚亦昕失笑。一对能够接吻的朋友?

  扬扬眉,她越想越好笑。“其实现在想想,我很感激那个吻,它让我们撕破假像,各自得到自由。如果幼琳觉得我和穗勍的友谊,让她无法负荷,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我想分手并不是太严重的事。”

  “你打算横刀夺爱?”

  “我说过,我们只是朋友,不过‘横刀夺爱’……这建议,我会郑重考虑。”后面几句,纯粹是赌气了。

  偏过头,她对姜穗勍说︰“我们走吧。”

  他相当满意她给方沐树的答案,丢出一个胜利眼神,手顺势揽上她的腰。

  过马路时,一条大狗为了追上他的主人,撞上龚亦昕,她哀叫一声,弯下腰查看自己的右腿,而那条强壮的狗,却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往前飞奔。

  “很痛吗?”姜穗勍心疼地问。

  “痛,那条狗肇事逃逸,我找不到人追究责任。”

  他大笑。谁说她是机器人,她明明就是个很有幽默感的女生。

  “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调出这附近的监视录像器,好查出不负责任的狗主人。”

  龚亦昕拍拍裤管,摇头叹气,“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他看她一眼,拉起她过马路,走到对面街道,直到碰上玻璃橱窗才停止脚步。

  姜穗剫L仕该宦房勺吡耍趺窗欤俊?

  “转个弯,路就在那里。”她回答。

  “说得好,而你今天转了两个大弯,我相信,你的未来将要走入光明人道。”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今天遇见一个情绪失控的老太太……”

  他才说到这里,她就笑得弯了腰。如果母亲知道他这样称呼她,一定会再度情绪失控。她那样努力保养脸蛋,维持身材,努力让自己停留在三十岁,他竟然用老太太来喊她……实在太可恨。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笑成这样?”

  “请你务必记得一点,我五十岁之后,你可以称呼我龚医师、龚女士,千万别叫我老太太。”

  姜穗勍跟着她笑,回答,“我二十八岁,你比我小两岁,等到你超过五十岁,我还是只能称呼你——妹妹。”

  “妹妹?”她挑起右眉。

  “那是我一心一意想喊的两个字。”

  “为什么?”

  “因为姜穗青是笨蛋,有她压在上面当姊姊,会让我抬不起脸。如果她不要急着生出来,让我常哥哥就好了。妹妹比哥哥笨,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这样我的心情会好一点。”

  龚亦昕摇头道:“你对穗青的压迫已经够多,不必再拿‘妹妹’这两个字来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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