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居顶楼的餐厅三面环窗,将台北市的景致一览无遗,开放式取餐台供应多达百余种的中西日式菜色。宽敞明亮的挑高楼层中,不是双双对对、甜蜜用餐的情侣,就是和乐融融的家族聚餐,只有他这一桌形单影只。
玻璃反射他高大、不修边幅的挺拔外型,微乱的短发略略遮住他的双眼,令整个人释放出有些颓废、沧桑的气质。
餐厅中的女客们只要经过他身旁,总会不由自主地朝他这儿多看几眼,他仰头喝着啤酒的样子真是性感极了!
傅世瀛想把自己给灌醉,这样就不会想到那些难堪的事实。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对于那些爱慕的眼光置之不理,心情极差的他,却在目光无意间移向邻桌时,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邻桌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她小巧的脸蛋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意外地,那模样却让他觉得相当可爱。
她并不是单独一人用餐,对面正坐着她的男朋友。
她其实长得很美,有着地道东方女子的迷人凤眼、挺俏的鼻子、樱桃小嘴,只是精明干练的神情,让她的美看起来是很强悍的。
她身上穿着正式的套装,以他管理“天府食府”数年的经验来看,她的气质像是公司里的高阶主管。不过看她的男友,虽然西装笔挺,但长相普通、感觉流气,看起来就是玩心重、感情不定的花花公子。
不知为何,与他素不相识的她,却深深引起了他的兴趣。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她的样子散发出女强人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从小到大,母亲在他心目中就是个标准的女强人,事业上独当一面,果断坚决,精明干练,虽然鲜少有温柔婉约、慈祥和蔼的一面,但是,他崇拜他的母亲。
他一直以为妈妈是完美无瑕的,直到……
想到那件事,他的目光黯淡下来,表情充满悲哀。
邻桌这对情侣的对话隐约传入耳中,听没两句,他便听出他们正在吵架。
齐若臻满脸愠怒,强忍着压下声调,质问道:“今天是我们认识四周年的日子,你却在这个时候跟我谈分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啊!”男友高宏强佯装无奈地说着。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竟然背着我,跟我的助理刘娜娜胡来,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但你又何必让我如此难堪?”
“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我对你的感情淡了,我对你的热情消失了,这能怪我吗?”高宏强以夸张的表情说道:“天底下谁规定男人一定要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谁规定男女朋友最后一定要结婚?”
他愈说愈是难听,显然跟她提出分手不够,他还恶劣地想刺激她。“嘿嘿!我知道了,我看,是因为我和你的年轻助理在一起,到时候要是公司的人知道了,你面子会挂不住吧?哈哈 ”
“够了!”若臻咬牙切齿。“你……”下一秒,气坏了的她拿起手上的啤酒,不由分说地往他泼去。
“你这女人真是没品!”高宏强一脸湿漉漉的啤酒液,气急败坏,下一秒,他竟伸出手,用力朝她挥去。
冷不防,傅世瀛迅速来到若臻的桌前,不客气地抓住高宏强的手腕。“住手!”
“你是谁?”高宏强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即横眉竖目地问道:“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看你不顺眼。”傅世瀛慢条斯理地说:“还好意思说这位小姐没品?先动手打人的男人才没品吧!”
若臻错愕地看着他,想不到这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居然替她打抱不平。
独自生活、独自面对困难惯了,她简直不能相信,现在还有这样见义勇为的男人。
“怎么,想打架吗?”傅世瀛冷笑问道。他正郁闷得很,若是有架可打,他可是很乐意奉陪。
高宏强嘴巴微张,愣了好一会儿。瞧傅世瀛人高马大,来势汹汹,虽然不服气,他也只能识相地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要走了!”
他甩开傅世瀛的手,依然趾高气昂地对若臻撂话:“反正,我把话说明白,我跟你是分手分定了!以后大家还是同事,你可别给娜娜难看,否则我一定会跟你算账!”
真是忘恩负义的男人,还敢命令她别给第三者难看?究竟是谁先变心,谁先对不起谁,谁先背叛她?
若臻好想痛哭一场,如果不是拥有过人的坚强意志,她一定会无法忍住即将溃堤的泪水,当场大哭起来。
见高宏强头也不回地离开,若臻顿时两脚一软,跌回座位上。
“小姐,你还好吗?”傅世瀛关心地问。
若臻咬紧下唇,僵硬地点点头,不发一语。
“没事就好。”傅世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准备离开。
“等一下。”若臻叫住了他,向他道谢。“谢谢你!”
“千万别这么说。”他表情冷淡,读不出任何情绪。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他想,是看她可怜吧,所以自己才会不寻常地出手帮助一位陌生女子。
“好好照顾自己。”抛下这句话,傅世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喝着冰凉的啤酒。
心情备受折磨的若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呆坐了一会儿,她便草草付了帐,离开餐厅。
她失神地搭着捷运,下意识地转车、下车,像幽灵一样轻飘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中秋月圆,台北的空气中满是烤肉的香味,随着阵阵微风似有若无地飘来,令人忍不住心里泛酸。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是家人朋友相聚的日子,而她呢?不但没有甜蜜的祝福、惊喜的礼物,男友还选在今天和她分手!
她坚固的世界怎么会在一瞬间裂开了,变得一塌糊涂!
若臻的心抽痛着。
她踩着孤寂的步伐,月色照着她落寞的背影,五分钟后,她终于回到了独居的家。
打开灯,两房一厅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晕黄的灯光。
打从她收入稳定后,自小住在孤儿院,向来没有安全感的她,就立刻买了属于自己的小窝。房子布置得很典雅,里面有一间卧房、一间和室,温暖的客厅以淡黄色调为主。
痛彻心肺的感觉让她难以承受,她不禁瘫倒在沙发上。
她为这段感情认真付出,得到的代价竟是一场空!
泪水婆娑而下,她把头埋在靠枕上,痛哭失声,直到倦极而睡去。
*
今天是中秋节,却是傅世瀛离家出走的日子。
他没有选择,他无法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当他的总裁,继续做孝顺的儿子,继续掌管天府食府……
他什么也没带,家里的豪华名车没开走,信用卡也没带,这样就没有人找得到他。他只随身带着一些现金,还有一个小行李箱,骑着在二手机车行买来的破旧机车。
一整天,他漫无目的地骑着机车,直到晚餐时间,他看到一家高级西餐厅,才感到肚子饿了,于是他走进这家餐厅,享受这最后一餐昂贵的晚饭。
离家出走后,他不再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大少爷,也不是人人尊重的总裁,他变成一个平凡人,生活都要靠自己打点张罗。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变成穷人了,三餐求温饱都有问题。
因此,在餐厅里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多事出手,还差点失控揍了那负心汉一顿。
凭良心说,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毫不考虑地帮助别人,她那架式十足的女强人模样,深深进驻他的心怀。
她那坚强认真却又柔弱的模样,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骑着机车,他来到了台北市郊区。
这一带物价比较低,应该也比较容易找到租金便宜的房子。
夜深了,他得赶紧找个栖身之所,弄到得夜宿街头的话可就惨了。
来到河堤,岸边长满了纯白色的野姜花,正散发着淡淡幽香。
这里的景观很不错,视野很好,他抬起头,刚好看到堤防对面有一排老旧的公寓,四楼的阳台外贴着房间分租广告,价钱应该不会太贵。
他立刻打电话询问,很幸运地,屋主刚好在家,是位老人家,很快便答应让他去看房子。
进入楼上的房间,他发现房里设备十分老旧,可是价格很便宜,他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付了押金和租金后,他身边就只剩一万元了。
把行李放好后,他随即下楼去查看附近的环境,找找看有什么工作,最后在一栋造型摩登新颖的大楼楼下,他看见有一家便利超商正在急征大夜班店员。
以现阶段来说,大夜班这个工作还满不错的,于是他直接走进去应征。
“您好,我想应征大夜班。”
坐在柜台的店长抬起头,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是一家加盟店,大夜班工读生临时请辞,他一个人从白天顾到深夜,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
“你做过吗?”中年店长哈欠连连地问。
“做过,在美……”在美国做过。他赶紧住口,改口说:“大学的时候,暑假打工,我会用收银机,没问题的。”
傅家是餐饮业第一把交椅,叫货、找钱、整理货品上架这些事情他从小就开始学习,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可以立刻上班吗?”现在店里缺人,有了现成的人手,管他好不好,先用再说。
“没问题。”他自信满满。
“那就交给你了!”
店长要他填写履历表上的基本资料,然后伸伸懒腰,交代道:“今夜我会睡店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再到后头来叫我。”
“好的。”他点头。
两个人点交现钞后,傅世瀛换上超商制服,马上就成了大夜班员工。
*
若臻是一个孤儿。
父母双亡,她从小在育幼院长大,因此很早就养成自立自强的个性,高职就开始半工半读,大学也是一边工作,一边念夜间部,毕业后,她顺利地进入“典雅微波食品”工作,她很认真,业绩屡屡拿到第一名,很快就升为业务经理,管理十几个业务员和助理,刘娜娜就是其中一个助理。
而高宏强表面上是企划部经理,其实是“典雅”的小开。他的父亲是董事长,几年前退休,把事业交给几个心腹管理,他也不是没有打算要把公司交给儿子,只是觉得儿子还要多磨练,过几年再说。
如今看来,这个儿子似乎还不成气候。
高宏强研究所毕业、服完兵役后就到父亲的公司上班,若臻因为业务常常跟他开会,当时芳龄二十二的若臻正值花样年华,为人上进认真,待人也很客气,虽然在众人眼中算不上是美人胚子,却很乖巧负责,高宏强比她大四岁,也没有女朋友,在几次约会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
高宏强是若臻的初恋,她第一次谈恋爱,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去爱,认真而且执着,交往四年,花费了最珍贵的岁月,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开花结果。
然而,当妖媚艳丽的刘娜娜开始担任业务助理之后,表面上平静无波的感情也起了变化。
不晓得是刘娜娜勾引高宏强,还是高宏强移情别恋,总之,他们两个背着若臻偷偷地在一起了。
这是最残酷的背叛,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今夜高宏强对她无情地摊牌。
没想到,高宏强是这么一个见色忘义的男人,是个感情的骗子。
若臻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肚子好饿!她缓缓地坐起身,懊恼自己居然会被感情打败。
想想,这一路走来,她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她对自己也有一定的自信,没想到会败在爱情这件事情上。
泪水干了,现在她肚子饿了,想要大吃大喝一顿,这也是疗伤的一种方式吧。
不过,三更半夜,上哪儿去买吃的东西?
她立刻想到了住家楼下的便利超商。
因为单身,又几乎天天加班,她很少下厨,常常以超商的食物解决晚餐。也因为她身为“典雅微波食品”的业务经理,所以在超商购买微波食品,也算是观察市场走向。
她换下套装,穿上轻便的运动服,随便套上一双便鞋,带着零钱和钥匙,搭电梯下楼。
眼前超商的招牌闪烁着,对若臻而言,这是孤独的夜晚里最温暖的标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