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绍玄过来时还带着两名小厮,但他无法再看夏家姊弟挨打下去,飞身而入,两手一拉,夏家姊弟就被他拉出重围,随即被他护在身后。
他冷峻的眼神,凌厉慑人的气息,令原本喧闹吵嚷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此时,武陵书院的张院长及几名夫子也跟着走过来,表情多样,尴尬愧疚多。
打这么久,他们怎么可能不知这里发生打斗,只是他们管不得,也不能管,撇开那几个为了自家儿孙能在书院就读,拼命捐款的富商,光是一个魏宗佑,他们就得罪不起。
汤绍玄这一站,恶少们不敢吭声,但家里长辈有意见了,也不问缘由,就对夏羽柔骂了起来,「你弟弟是宝贝疙瘩,别人的孩子不是宝贝?」
「他们几个殴打我弟,还不让我这当姊姊的动手?」夏羽柔也回呛。
「你把他们的手都打伤了,他们以后是要中举当官的,你赔得来吗?」
「他们?如果肯上进也许有机会,但依现在这废物的程度,作梦吧。」
剑拔弩张,张院长赶紧出面打圆场,但没人愿意听他的,还是夏羽晨吼了句——
「他们杀人了,人还在那边树下。」
这一吼,四周瞬间静了,汤绍玄让小厮过去看,还真的拖回一具少女尸体。
「她自愿卖身的,我们给了钱,她临时又要扮烈女,才自尽的。」杜仲飞急着解释,其他同伙也作证,将少女的身分提了提。
本就是孤女独住,现在死了,也无人替她发声,汤绍玄看了一下小厮,小厮对他点头,证明少女的确是咬舌自尽,只是前因是否如这群少年所言,仍待查证。
但这些人都有靠山背景,走一趟衙门恐怕也没用。
夏羽柔觉得不公平,想开口,但汤绍玄朝她摇头,再看向几个老爷,冷冷道:「这事就这么扯平了,两方都受了伤。」
「不行,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白白被她打?」有人大声抗议。
「好,那便将此事闹大,你们让孩子读书是为求功名,一旦声名不佳,求取功名便无望了,各位想让你们儿孙自毁前程,我不介意陪同上衙门。」汤绍玄冷声道。
他们哪里想要闹上衙门?在这里就将夏羽柔打死,他们才能解恨。
「汤爷是外乡人,虽然现在任采石场的副总管,但对本地的人事还不够了解,奉劝你,不要轻易插手的好。」魏宗佑突然懒懒的开了口。
汤绍玄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若不是怕杀了他这废物,引来魏大伟的愤怒,继而穷追不舍的缉凶,在他胆敢染指范梓璃时,他就杀死他,哪容得他在这里说话?
「我的确是外乡人,但我刚好也认识一些还算有地位的人,今晚这事,你们若是不愿善了,我只好拜托那几个有身分地位的朋友来办这件杀人案。」
他是京城人,认识有身分地位还能办案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几位富商顿时打了退堂鼓,不想追究了。
但魏宗佑有底气,他冷笑一声,「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我也不是没闹过事,又如何?小爷后台够硬,那些跟我作对的人到后来非死即伤,落不得好。」
「我听说,魏家好像有几件人命官司还躺在县衙大人那里没结案,我想我那些有地位的友人,应该有兴趣帮忙审一审。」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魏宗佑脸色一变。
汤绍玄提的事,其实是魏家旁支搞出的烂事,没本事却到赌坊豪赌被催债,竟反派人把赌坊砸烂,说是诈赌,双方互砍,死了不少人。
旁支求到他爷爷那里,爷爷护短,认为就算旁支也是自家人,而且还是帮爷爷做些台面下见不得光的事的人,爷爷于是出手将这事压下来,没想到汤绍玄也知道。
若闹开了,爷爷肯定会找他算帐,他这一次已经惹怒爷爷,若是再惹一次,恐怕真的要被爷爷放弃了。
他咬咬牙,很不甘愿,但也只能让步,可是……他不舍的看夏羽柔一眼,她发丝虽乱,脸上干净,就嘴角微微渗一点血,却显得分外诱人。
他一看就觉得欲火上身,他阅女无数,夏羽柔一看就是处子,他看着那一丁点血,就想到他占有她时,落在床上的红花。
无妨,他看上的女人除了范梓璃,不会再有人破例逃过,夏羽柔能逃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邪魅一笑,带着小厮离开,几名富商见夏家姊弟有汤绍玄罩着,一时之间也不能如何,只能愤愤的甩袖离开。
张院长看着夏家姊弟,「回去吧,少跟他们接触,看到就避得远远的。」
夏羽柔姊弟面无表情。
张院长带着书院众人也返回书院,汤绍玄命一名小厮将那具女尸好好找个地方葬了,这才护送夏家姊弟回家。
柔柔月光下,夏家姊弟走在一起,汤绍玄落在二人身后,静静听着夏羽柔低声斥责弟弟的声音,说他不会保护自己,还敢管闲事等等。
汤绍玄的目光落在她纤细背影上,她比高个儿的弟弟还要矮上一大截,只到他肩膀,她头发重新盘起,上面连个发钗也没有,只系一条深紫色缎带,脚步虽轻快,但后背还有两、三个脚印,恐怕是强自再忍痛。
突然,一辆马车行驶过来,随即停在三人旁,汤绍玄看向转过身来的夏家姊弟,「上去,这是我的车。」
两人还真的没什么力气,便不再客气了,上了车,见里面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很面生,顿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大夫,汤爷让我替你们把把脉。」
因为汤绍玄与车夫坐外面,姊弟俩也不知该对他的周道说什么,乖乖的伸出手。
马车还是快多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来到夏家食堂的门口。
姊弟俩下车,双双向汤绍玄致谢,而下车的中年男子亦向汤绍玄拱手一揖,「夏家姊弟都无大碍,均是皮肉伤,给了药膏及两瓶药,外敷内服,很快就好。」
汤绍玄点头,中年男子即上车,马车答答走了。
夏家姊弟还有点儿回不了神,汤绍玄就看着夏羽柔道:「还不开门?」
她愣了愣,拿钥匙开门,再进屋点烛火,汤绍玄也跟着走进来,很自来熟的将门带上,「去烧个水,沐浴好上药。」
「喔——好。」
夏羽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怎么呆呆傻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是他看自己的目光太温柔吧?她莫名有点想哭。
夏羽晨开口,「我去,姊身上的伤比我多。」
「没有,姊是谁,看看我的脸,一点伤都没有。」
夏羽晨垂头丧气,「姊,对不起……」
「没事,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你就是姊的逆鳞,谁敢伤害你,姊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会护着你。」她豪气说完,率性的大拍胸口一下,顿时「噢」了声,痛得弯下腰,见弟弟要上来扶,她赶紧站直腰,挤出笑容,「没事,你陪汤爷一下,我去烧水。」
她快快走人,痛死她了。
夏羽晨转头看着汤绍玄,就见他凝睇着姊姊的背影久久,直到姊姊的身影都看不到了,还是维持原样。
「汤大哥?」他只好唤他一声。
「阿晨去帮你姊,也把自己收拾一下。」
姊弟俩被打伤,他不放心,将姑母特地为他安排的大夫叫来,那可是多少人捧着大把黄金也请不到的隐世神医。
他也是被扰了心神,关心则乱。
夏羽晨点头,捧着装了药膏药丸的盒子迅速离开。
估计姊弟俩都在忙着处理伤口,他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后院走。
今晚,月色明亮,他看到夏羽柔正好从夏羽晨的屋子走出来,一看到他,她愣了一下,「我以为汤爷回去了。」
「阿晨的伤势如何?」
她点点头,「没事,大夫给的药很好用,阿晨吃了药又涂了药,就说不怎么痛了。」
看来,她是先将弟弟伤势都处理好,也不顾自己。
他不禁催促,「你自己也去处理一下。」
她吐口浊气,转身走到葡萄架下的矮凳坐下,「让我先喘喘,你不知道打架也是个体力活。」
汤绍玄蹙眉,往大厨房走去,再出来时,手上端盆温水,将水盆放桌上,拧了帕子就要替她擦脸。
这一连串动作,不,该说从他端水盆出来时就吓到她了,所以直到湿帕子轻轻碰上她的脸,她才恍然回神,结巴的说:「我、我自己来。」
「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他手上动作轻柔。
她粉脸微红,心跳加速,动都不敢动,都忘了有多久没有人替她洗脸了?
他替她擦完脸,仔细看,竟然真的没半点伤,倒是衣袖在打斗中被撕破,再看向她的手,有瘀血及擦伤,「你也挺能打,只有一些皮肉伤,脸上都护得好。」
「那当然,我是靠脸吃饭的。」她脱口而出。
他低头一笑。
夏羽柔好糗,轻拍自己的嘴,尴尬解释,「我意思是护住脸是打架的人都知道的,谁不要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走出去多难看?」
「这是你从小打到大的心得?」
「对,你怎么知……咳,」她嘴又太快,算了,「是,我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鬼,爹娘特别疼宠,虽会念我,但只是念,我胆子愈练愈大,爬墙爬树几乎成了日常,气得我爹,一个斯文儒雅的人想吼又吼不出,压着声音念我念到喉咙都伤了,要他打闺女更是舍不得,气得我娘念我爹说:『养不教,父之过。』」
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今天,若是她晚到一会,或是汤绍玄没到,他们姊弟也许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届时,她哪有脸去见爹娘?
「我以为你不会哭。」他突然开口。
她眼中已泛泪光,却揉揉眼睛,「谁哭了?沙子被风吹进我眼里了,女人黏黏糊糊的乱哭一通最是难看,我才不哭。」
「倔强!」
「才不是,汤爷不懂,有些人欺人太甚,有些人只看热闹不插手,反正事不关己,我只能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弟弟。」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她从血泪中得到的教训。
两人说着话,就见夏羽晨走出房间,去了大厨房,接着提了桶热水看过来,「姊快进屋里洗洗,你很难看。」
他在屋里看好久了,月光下,汤大哥白衣墨发,俊美儒雅,如同一道风景,但姊姊头发虽然重新盘过,却还是乱糟糟,衣服皱巴巴,像个疯婆子,破坏这风景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的伤口还没处理。
「知道了。」夏羽柔瞪弟弟一眼,连句好话也不会说,什么叫她难看,还在她心上人面前……想到「心上人」三个字,她又不敢看向汤绍玄了。
「我回房了,今天谢谢。」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快步跑进房里,夏羽晨已经将热水倒进她屋内一角的浴桶,又把那装药的木盒拿过来。
「你送汤大哥出去。」她说。
夏羽晨点点头就出去了。
她将门关上再插好门栓,脱掉衣服跳进浴桶,抓着木瓢一勺水一勺水的往身上泼,再用皂角涂抹身子,因为一些伤口刺痛,她龇牙咧嘴的嗯嗯呻吟。
真的太痛了,她又忍不住爆粗口,「该死的,这些人下手都不看的,怎么说我也是个美人儿,这么用力,几个下流胚子,净往这两颗小肉包打,还是我出拳快,脚也快,踢他们的子孙根先,痛死他们!」
她边说边洗,洗完了擦干身子上药,穿好衣服拉开房门,正要将洗澡水泼出去时,就见门口站了个大活人,她吓了大一跳,一开口就结巴,「汤、汤爷,你怎么还在?」
老天爷,她刚刚说的话,他没听到吧?她有放低音量吗?好像没有啊啊啊——
汤绍玄的表情很奇怪,想笑……不,应该是很努力的要憋住笑,她敢发誓这个男人刚刚很快的扫过她胸前的两颗小肉包。
夏羽柔闭上眼睛,非礼勿听是君子,但她能开这口吗?
她头低到不能再低,「汤爷,还有事吗?」
「咳咳……」他真的很努力要忍住笑,但真的很难,只能咳个几声掩饰,「你身上可……咳咳,可还有其他伤?药膏可够,要不要我再……」
「够了,谢谢,汤爷可以走了。」她真的想要他快走,地上怎么没洞啊。
汤绍玄忍着笑,看着她那想钻洞的糗样,不再逗弄她了,「好,我去跟阿晨说几句话就走,你回房休息吧。」
「好。」她立即退回房间,迅速关门上栓,咚咚咚的奔到床上,抓了被子把自己包成肉粽,呜呜呜——太丢人了。
汤绍玄这才往夏羽晨的屋子走去,但原本带笑的俊颜已转为严肃。
屋内,夏羽晨抿紧薄唇,直视着汤绍玄。
虽然汤绍玄什么都没跟他说,但他就是知道他生气了,所以他现在又过来,他已经猜出汤绍玄有话要说。
「汤大哥。」
汤绍玄语气严肃,「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日后要如何保护你姊姊?」
夏羽晨低头,「姊姊不让我习武,要我专心课业。」
「她不让你跷课,怎么你就阳奉阴违的跷课了?」
一针见血,他憋闷不语。
汤绍玄抿抿唇,「罢了,练武要先强身,你这单薄身子学不了。」
他眼睛倏地一亮,抬头问:「汤大哥愿意教我?」
「每天先紮马步一个时辰,其他再说。」
此时,外头突然有了动静,两人走出去,就见一名清秀的小厮走过来,拱手行礼,「汤爷……」他犹豫的看了夏羽晨一眼。
「说。」
「是,书院斗殴一事不知怎么的惊动衙门,几家人都被找了去,也有衙役正往这边过来要带走夏家姊弟。」小厮其实是汤绍玄的暗卫之一。
汤绍玄垂下视线,再看向夏羽晨,「我去处理。」
「这恐怕太麻烦汤大哥……」
「还是你想自己处理?」
少年的面瘫脸裂了缝,尴尬涨红,他明白汤绍玄的意思,眼下他没有能力,过多的客套就显得虚伪。
汤绍玄交代他跟夏羽柔都留在家里不要出去,说完,还看了夏羽柔房间的窗户,夏羽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言了,一个明晃晃的剪影,姊偷听的技术也太烂了。
汤绍玄带着小厮上了马车离开夏家食堂,刚过巷子,就见两名衙役提着灯笼迎面而来,汤绍玄拉开帘子,交代驾车的小厮几句。
小厮下了马车,走近两名衙役,不着痕迹的将手中钱袋塞给两人,「我们汤爷说这是给两位喝茶的,让你们跑这一趟,他会亲自过去跟你们大人说明白的。」
两人互看一眼,握握颇重的钱袋,笑了笑,朝马车方向拱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