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眸睁圆,撇头咳咳咳。“晓笙……怎会如此想?”
“强将底下无弱兵。”嘴眼都笑成线,探了一阵,摸上丈夫脸皮。
“这温文皮相下有只大野狼,会趁人不备偷冒出头嘛。”
南若临暗咳一声,再读一遍卢子悠的留书。“既然卢大夫说暂且按方服药,咱们不如先回京,他若再有办法,自会找来。”
“就怕他东想西想,结果不敢来。”大夫这行真辛苦啊。
两个大夫二缺一,继续留在傅云山也没用。他们再打听过,当世除卢子悠这怪大夫外,还真没人能攀得上神医名号。一行人先回京,一面也继续功用人手打听,只要是有点名气的大夫便请上金虎园来。
回京后,纪晓笙忙着被众位大夫诊治,只是也都不见起色。
在足足被诊了三十回、试过四十七种方子后,金虎园来了一封信,抬头写明南债主亲启,还附注小小的若临二字,署名卢骗医。
“一个不嫌少,两个恰恰好?”听南若临读完信,纪晓笙不禁困惑。
“就这两句?”
“就这两句。”将信折进袖里。“铁石。”
“小的在。”
“吩咐下去,明日起金虎园不再请大夫,自恃有才愿意一试的也都婉拒。”
“那张贴在各处钱庄的征人条子,还有放出去的求医消息……”
“都撤了。”
等铁石走了,南若临才沉毅环住她。
“晓笙,听出来了吗?卢大夫说只需他与牛老就够了,他特意写信来,或许我真该耐着性子等等他。”
“那就等呗,我成天被诊也怕了。红玉说我臂上很多红点,全是落针留下的,再下去啊,全身穴位都要被扎遍呢。”
他喉头紧哑,肃容道:“又让你吃苦了。”
“的确是很苦。”药。
“捏面也先别做了吧。”
“啊,可我闲着没事嘛,何况春晓阁挂着我名字,不卖我的东西怎行?”
“我瞧了心疼。”
“唔。”这种理由她招架不住哇。不被看见,他倒是更敢说好听话了?
“你每天都要摸过我的脸才肯起身,这手日日粗糙,你当我不知?”
她傻气笑,“手虽然变粗,但我还是想塑泥呀。不仅如此,宫里器物局的授课我也想去,告假大半年,也够久了。除此之外,就请哥哥多担待罗,我会天天涂护手的药膏,尽量还你一双嫩嫩的手,行吗?”
“晓笙就是要过先前的日子?不怕被梁师傅追着要新款式?”
“呃,这方面倒是请哥哥帮我说说话,让师傅通融些,毕竟我偶尔也是会没主意的嘛!”
“我考虑。”
“要考虑?”妻子跟制师果然待遇不同。“不过,你考虑可以慢慢来,干啥咬我手?”
他只咛了声,继续吻过她每根指头,唇在玉颈辗转来回。
咳咳,让他心疼的另外好处,她是收得很高兴啦,毕竟某人变得热情,受惠的可是她。可温存间传来的那份怜惜,总教她感觉酸酸,好像在疼的是他,需要糖安慰的也是他。
春晓阁离京甚久的两位主子回来当家,这在商铺间是个不小消息,即便是客人也注意到许久不见的东家们总算出现驻店了。
纪晓笙摘下缀纱帏帽,也不怕人看,毫无顾忌地让红玉搀进春晓阁;上楼时,谁都看见南若临亲自下来扶,细语叮咛,温柔钟爱。
春晓阁三楼。伙计搁下茶退出去,妥当替里头两人掩好门。
“又是紫石。”南若临正翻着一迭纪晓笙交代泥塑做成实物时该注意的事项。一手尚可辨认的歪字斗大书在纸上,一张纸只写四五句,但光是第一点便足叫他反对。
“紫石价格高,取之不易,更别说自北域送来的运费,还是换成——”
纪晓笙夸张叹口气。“唉唉,哥哥如今在我面前都不掩饰了吗?老把南钱庄要占便宜的习惯带来,我春晓阁客人不都吃亏到底了?”
他哭笑不得。“为商本就在求利积财。”事实上他已温厚太多,常被大哥数落。
“但是也要有良心啦!紫石多美,嵌在花冠或步摇上,弄成一串葡萄坠饰,没有姑娘不爱的。”
“那价格得提高,要不利钱太少。”
“利钱够多了啦!我还想着要拨一部分兴义学呢。一来可以光大春晓阁名声,二来让药王庙前那些小乞儿读书,将来还可进店里学做事、学熔铸嵌造,这样你岳父的好手艺就可以传下去了。”
岳父吗?“咳,作坊里的师傅的确都是岳父生前调教,若不传,春晓阁后继无人。”
“是吧?利人利己,何乐不为呢?春晓阁若受人尊崇,生意也就会蒸蒸日上。”
南若临还是锁眉。“但兴学的帐额……”话未竟,一道沧桑嗓音先从门外喊来。
“晓笙在哪?晓笙呀,太夫人看你来了,晓笙啦!”
“太夫人?你请来的?”压低声匆匆问。
“不是。”南若临稳泰前去开门。
那门一开,纪晓笙还来不及吭声,李太夫人已按着眼角哭道:“可怜的孩子!你娘也成天画图,可眼睛还没差到你这境地啊!”
“太夫人。”她嫣然缓步,让南若临牵去,挽住老人家臂膀。“您是听谁说晓笙的事儿?是我相公——”
“你这一提我才要怪他!出这么大事儿都不说一声,好歹宫里头也有御医啊!怎不让我使点力?要不是秋公公,我老太婆今日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是秋公公……”多半是前些天在器物局遇过后,惊讶之余四处说了。
“蒙太夫人挂念,晓笙很高兴呀!那些御医没当值的时候,相公都请过了。后来也听人介绍到傅云山求医,虽然还是没能看见,但该做的都做了,太夫人别为晓笙费心,晓笙要折寿的。”
“说什么话!”才要再责备,却看见桌上捏面。“是啊,就是因为春晓阁每季都还有东西出来,我才没想你出事情。你眼睛看不见,还做首饰玩意儿?”
“家学嘛!也是晓笙志趣所在,千求万求才得相公同意我做,您可别扬耳旁风要他制止我啊。”
“你既有心,我又怎会阻。只是……也真是辛苦……”摇头再叹息。
纪晓笙又陪着闲聊一阵,诸般应答过后才与南若临将人送走。
“真不是哥哥安排让李太夫人来的?”她倚在门边,还是不信极少出门的太夫人会特意来照望。
南若临轻笑。“晓笙老是被骗么?”
她呵笑。“我是不敢小看哥哥,谁知你是不是转了几个圈让秋公公去告诉太夫人。”
“太夫人知道对我有何帮助?”
“例如劝我别再折腾自己,多休息之类?”
“晓笙太小瞧我了。既然答应让你去做,我便不会干涉。”
“是么?那义学你是答应了?”
唇一弯,黑眸有兴采。“李太夫人倒是可以资助。”
“唉呀,这不是让我对不起太夫人么?”
“义学是善举,帮助兴学,于李家只有益处。”
她搔搔鼻子,无意间拖了太夫人下水,惭愧啊。
李太夫人此来,因为被不少客人看见,她纪晓笙失明这事,也就随着李太夫人造访原因,越渐传扬广远。
这几天来店里的人越来越多,虽是不少老客人关心春晓阁又来看看,但更有不少人是想看盲眼人做出的首饰是何模样,弄得纪晓笙到春晓阁议事时备受瞩目。
“夫人睡多久了?”南若临刚从钱庄过来,还没坐下便先到辟给妻子休息的内室。窗下木杨躺着一个侧睡美人,恬然安宁如画。
“约莫三刻。才与梁师傅谈完就说倦了。”红玉守在门旁,压低声道。
南若临步入,替她拉好暖裘,指节摩挲过粉肌玉颊,审视一阵,这才走到二楼栏杆边往下瞧。
店里水泄不通,人潮满满。
“多少人只看不买?”
“约略五成。几位熟客说店里人多,要小的想想办法,可都是客人,小的岂敢驱赶,掌柜也要咱们尽量安抚就好。”穿蓝袍的领头伙计回答。
“不打紧,暂且由着他们。要不了十日,至多十五日,人应当就会——”
他顿住,下头骚动,客人正自门口让出路来。
“懿——旨——到!纪夫人在哪?请快快出来接旨!”
南若临镇静提袍而下。“晓笙身子微恙,懿旨可否由她丈夫代为承领?”
宣旨的公公高傲犹吟,斜长眼睛一瞟。
“唉呀!是南二爷!咱家都忘了纪夫人是与春晓阁另位主子凑一块儿了。”
南若临拱手一揖。“御店一事承蒙秋公公关照,都还没跟公公道谢,南某在此赔礼了。晓笙此刻略有不适,这懿旨……”
秋公公年过六十仍异常红润的脸尽是媚笑。“嗳,夫人当真身子不适,那南二爷接旨原也可以,只是今儿个人多,当着大伙儿的面总是不顾皇威呀,所以还是把夫人请来,南二爷在一旁护着,这样可好?”
南若临还在思量,红玉就自二楼探头,拚命使眼色。
“秋公公稍待。”步上去,红玉即来附耳。
“夫人说这么好玩的事儿她要自己——啊啊夫人!您怎么自个儿走出来!”
南若临去扶。“被扰醒了?”
“醒了醒了,精神好着呢。”她边扶栏杆,边在他搀持下步下楼,店里偶有耳语,像是都在议论她。“大伙儿都在看我么?”
“是。”
“唉呀,那待会儿接旨,哥哥可要扶我美美的跪下,美美的起身啊。”
“晓笙烦这,不如担心懿旨里写了什么。”
“我烦干么?纪晓笙可是只管快活的呢!”反正身旁有顶天柱嘛!
她让他带到公公面前,盈盈一跪。
“咳嗯!景德十五皇太后诏:世有民女纪晓笙,承先启后办宝铺,盲无颓气无丧志,誓解御令助匠能,今感其德助其辉,颁任西席助宫产,望改器物贪惰症,皇不扰民旦相习。”宣毕阖诏。“请纪夫人接旨!”
纪晓笙恭敬地高举两手,接下滚动条。“谢太后千岁。”
“纪夫人请起。太后娘娘交代,娘娘为夫人德性动容,希望器物局各部能仿效宝玉部做法,将从民间聘师,逐步废止御店制度,算是不再干扰民商竞争,并命夫人为宝玉部长聘西席,请夫人有空就上器物局走动走动。”
“纪晓笙感谢太后娘娘圣恩。”倾身一福,笑道:“秋公公这趟辛苦了,往后若是在宫里遇着晓笙,还要劳您扶我几把呢。”
“嗳,咱家差几个小太监给夫人使就是。咱家还有事儿先回宫,纪夫人与纪老爷——”话一出,自己怔住,见南若临也是一愣,赶忙陪笑改口:“唉呦!是南二爷、南二爷!瞧咱家嘴快的,真对不住哪!二位就别送了,咱家先行一步。”
“秋公公请。”南若临温笑扬手。
待秋公公一行人走后,店内哗然,不住有人上前恭喜,纪晓笙却爆出笑。
“呵呵,纪老爷……哥哥,你几时入赘纪家了呀?”
南若临轻敲她额,清朗神态毫无不豫。
但或许是秋公公那声纪老爷太响亮,又被太多人听见,从这天起,越来越多人错口喊他纪老爷。
从此南若临除了南钱庄二主子、春晓阁东家外,旁人更常称他为——
春晓阁当家制师纪晓笙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