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里?”牧荻尔语气有丝急切。
伍总管面露犹豫。
“还不快说!”他催促着。
“王妃目前人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村子里。”伍连郡还在考虑着该不该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她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
“派出去打探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说,那夜王妃离开王府后,遇到来自那个村子的人,便一起到客栈投宿,又在第二日随之前往村子居住。”
闻言,牧荻尔脸上登时面露愠怒之色,“她竟然轻易便跟着陌生人走,万一对方心存歹念怎么办?那村子在哪里?叫人备车。”他起身就要走出去。
见他似乎要规自前往,伍连郡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王爷,那人似乎是……韦照。”
一旁的桃娘听见这个名字,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觎向自家主子。
牧荻尔脸微微一僵。“你说什么?!”
伍连郡忍着不从他周身传来的骇人寒气下逃走,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次。“把王妃带走的人似乎是韦照。”
当年王爷放走他和前王妃之后,便没再过问他们两人的去处,因此并不知他们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村子里隐居下来,过起男耕女织的生活。
他虽知道这件事,但由于那两人这几年来鲜少入城,王爷也从不提起,因此他不曾禀告此事。
牧荻尔收回要往外走的脚步,重新坐下,缩在衣袖里的十指紧掐着掌心。
见他神色阴惊,伍连郡沉吟了下转开话题,“王爷,乐平侯说上次的毒只解了一半,让王爷尽快再过去一趟。”
沉默好半晌,他才出声,“连郡,你替我去走一趟。”
他虽没有说清楚,但跟着他十几年的伍连郡岂会不明白,他要自己去韦照那里探视王妃,立刻应声,“是,小的这就过去。”
他接着再请示,“王爷,府里那些探子都在打听王妃为何出走的事,这事要怎么做才好?”
“你让人放出消息,说因为她欺负桃娘,被我赶出去。”府里的人都知道他“变傻”之后非常倚赖桃娘,若是有人欺负她,他必然会为桃娘出气,如此回答绝不会引起怀疑。
“是。”
待伍连郡离开后,牧荻尔胸臆间那股暴怒再也压抑不住,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地面。
“王爷!”桃娘满脸担心。也难怪王爷这么生气,这韦照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他带走前王妃,现在又带走王妃,他究竟想怎么样?是不是只要是王爷的妃子,他都想抢走啊?!
半晌后,他逐渐控制心头的躁动与不安,倏地站起身,“我去找乐平侯,你让小凌子过来顶替我。”
“是。”
“……师兄发现马鞍松脱,明白被动了手脚,索性将计就计,顺势坠马受了些伤,担心陛下觉得他伤得不够重,又派人下毒手,于是他又让自个儿染了风寒,这会伤上加病,应该能暂时让陛下安心了。”
乐平侯闻人尹,字少尹,一边替牧荻尔施以金针祛毒,一边说明自家师兄,亦是当朝国师夜离目前的情况。俊雅的脸庞时时挂着笑容,看起来十分随和可亲。
说完,见牧荻尔似乎没在听,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招回他的思绪。
“王爷在想什么?我都说了半天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牧荻尔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榻上,胸膛和头部扎了数支金针,他抬眸看了闻人尹一眼。
“夜离坠马受伤的事,我已收到消息。”夜离与他一样,是当年辅佐牧隆瑞登基的三大功臣之一。
当年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支持八皇子牧隆瑞,是因为他当时表现得贤明谦和,可谁知他们全都看走眼了,登基不到两年,他便显露暴虐多疑的本性,设立暗卫,监视朝臣,大肆排除异己,诛杀反对他的大臣。
掌握大权之后,牧隆瑞开始对付当年助他登基的三大功臣,他、夜离,以及镇国元帅上官凤驰。他最先下手对付的是手握重兵的上官凤驰,从上官凤驰手中收回了五分之四的兵马。接着派人在他的茶水中下毒,最后则是夜离。
他们三人自然不可能任由牧隆瑞宰割,但因数年前诸皇子的夺位之争,导致日耀皇朝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因此他们商量后决定,这次将尽量在不引起动乱的状况下,推翻牧隆瑞,扶持另一名当初被夜离秘密救下的皇子登基。
扎完针,闻人尹接着拿起一把匕首,对他说:“接下来要请王爷忍一忍,我要割个血口子,将你体内的残毒透过血液引出。”
牧荻尔伸出左手,“动手吧。”他很信任闻人尹的医术,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当初他不慎中毒,便是靠着闻人尹送他的解毒丹暂时压住毒性,才没有当场毒发身亡。
闻人尹俐落地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师兄让我转告你,他已摆好了瓮,现下就等着陛下自个儿钻进去,还请王爷再忍耐一阵子,等候时机成熟。”换言之,他师兄是要旭王继续装傻,等候时机。
“还要再等多久?”
“依师兄估计,应不出半年。”闻人尹取来一只杯子,放置在他手臂下,腥红中夹着丝丝墨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流进杯中。
看着从他手上流出的血,闻人尹啧啧称奇,“还好当时你立刻服下了我给你的东毒西毒南毒北毒什么毒都能解的大解丸,要不然这玩意儿毒性这么烈,你的命恐怕早已不保。”
牧荻尔点头,“多亏了你的解毒丹。”
闻人尹一手拿杯子,一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他。
“这是补心补肝补肺补肾什么都补的大补丹,你这阵子身体被剧毒摧残,会有些虚弱,等解完毒后,每三日服用一颗,休养一阵子,身子便能复原。”
“多谢。”牧荻尔收下。
“这也不是白给你的,还请王爷再帮我做几张人皮面具。”闻人尹立刻笑嘻嘻索讨谢礼。牧荻尔所做的人皮面具精巧绝伦,连师兄都赞不绝口,央他做了两张,他原本也有一张,但已送了人。
牧荻尔没出声仅是点点头。
谈完了正事,闻人尹按撩不住好奇心,把一直想问的话问出口,“王爷,我听说你的王妃离府出走,可有这事?”
牧荻尔倏地沉下脸色,没答腔。
“也就是有了。”仗着与他有多年的好交情,闻人尹丝毫不怕他摆臭脸,继续追问:“她是牧隆瑞派来监视你的吧,为什么会在这时离府出走?”
怔怔望着手臂伤口,流出的血已渐渐不见墨黑色,牧荻尔脑海中浮现那日奚荷月悲怆欲绝的神情——
“你怀疑我嫁给你别有用心,你可以防备我,但是你怎么能这样羞辱我?你把我当成什么?轻浮不贞的女子吗?!”
见他黯然不语,闻人尹原本嘻笑的神情转为认真,“看你这表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吧?”
许久之后,牧荻尔才徐徐启口,“我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用易容之术扮成不同的男子故意向她求欢示爱,被她发现了。”
闻人尹讶异的瞠大眼,“什么?你若是不相信她,提防着她便是,为何要这么做?”他不认同的皱眉,实在搞不懂牧荻尔在想什么。“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从神州传来的试妻故事。”
牧荻尔苦笑,他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当初之所以扮成不同的人试探奚荷月,可以说便是受到这则故事的启发。
“后来呢?她怎么知道?”闻人尹追问。
牧荻尔语声有些低沉,“就在你抵达那天,我过来见你,而扮成我的小凌子戴着的人皮面具,不慎被一只狐狸给抓下来,被她撞见……”
听到这里,闻人尹更加讶异,“这么说她也知道你装傻的事了,会不会将消息传回宫里?”
“她亲口答应过不会泄露出去。”
“她的话可信吗?”闻人尹有几分疑虑。
“我相信她。”
闻人尹暗暗翻了个白眼。既然相信她,当初又为何要假扮成不同的男人去向她求欢示爱?“总之,一连发现你瞒了她那么多事,又那样测试她,她大怒之下,便离府出走。”
“少尹,你觉得我这么做错了吗?”牧荻尔望着好友。
闻人尹抬手摸着下颚,思忖了片刻表示,“我想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装傻一事攸关性命,倒也没什么好气,可扮成不同男子来试探她的事嘛……我只知道换成了是我,八成会赏你几个巴掌,再踹你几脚,然后从此一刀两断。被人这么怀疑自个儿的真心,我想换作任何人都很难忍受吧。”
见牧荻尔在听完他的话后眼神一黯,闻人尹忙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切,她是走了又不是死了,你再把她找回来不就得了,若是你对她有心,好好解释清楚就是了。”
采了采菊儿的额头,感觉她的烧退了些,奚荷月总算安心了,拿着巾子温柔的替她擦了擦脸。看她睡得很熟,奚荷月轻轻站起来,端起脸盆要出去再打一盆水进来,刚走到门口便见到袁宿琴。
“妹妹,有人来看你。”
“谁呀?”她不解地问。她在这儿无亲无故,想不出会是谁来看她。
“是旭王府的伍总管。”
“他怎么会来这儿?”奚荷月诧道。“难道是姊姊……”
袁宿琴赶紧澄清,“不是我去通风报信,是伍总管自个儿找来的,也许是那夜我们投宿客栈时被人瞧见了,伍总管便循线找来。”
“那……姊姊替我推了吧,我不想见他。”既然离开了,她不想再跟旭王府的人有任何瓜葛。
“也许伍总管是来接你回王府的。”袁宿琴劝她。
奚荷月神色平静地轻摇螓首,“我不会回去。”五年的相思换到他那样的对待,她的心已死。
这两日她细细想过,这些年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在惦记着他、想着他,他不曾把她放在心头,全是她在自作多情,可笑她当初还抱着想与他生死与共的念头而嫁给他,真傻。
她已想通,不想再一个人痴守着这样的感情,既然他没将她放在心上,她又何必自苦,执着的不放手?
袁宿琴细细端详着她的表情,“你真的不想回王府?”
“是。”她毫不迟疑地颔首。
“妹妹,我不知道你究竟与王爷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袁宿琴柔声再劝。
“没什么好考虑,我离开对他和我都好,姊姊不必再劝我了。”既然他对她无心,勉强在一起,只怕两人都难受。
见她心意已决,袁宿琴叹息道:“好吧,我替你回了伍总管。”
见她旋身要走,奚荷月才想到什么叫住了她,“姊姊等等,我写封信请伍总管替我带回去。”
“这是王妃托小的带回来给王爷的信。”伍连郡将手里的信呈给牧荻尔。接过信,牧荻尔立刻拆开细读。
王爷:
与您夫妻一场,就宛如作了一场梦,如今这梦已醒。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五年的相思如今终于穷尽,情断梦醒,从今而后天各一方,盼王爷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