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这样的,你示我三分好,吾便还你五分善,眼前虽不能说结党挂勾,但凭借着皇帝的看重,此番回去,齐镛定能受到皇帝重用,而有齐镛在宫里时刻提醒着皇上黎太傅的好处,怕是他东山再起的时刻不远矣。
这次起复,老太爷有野心,定要将康家重重压在脚下。
康家是皇后的娘家,当年康家牺牲数十条人命才护持皇帝坐上龙椅,这份恩情,皇帝不能忘也不敢忘。
然今日朝堂上,康家仗着当年恩情,逐渐扩张势力,康党盘根错节,拥护者众,往往皇帝想推行新政令,只要康老太爷摇头,便没有朝臣敢点头,此事己在皇帝心底留下阴影。
几年前,老太爷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万万不能与康家相比,因此留下一句“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便退出朝堂,成就他清高名声。
他对满朝臣官道:“不为得之而喜,不因失之而悲,有繁华时且看繁华,无繁华时开眼见明、闭眼见心。”奠定了自己在朝臣心中的清流地位。
那时的自己与康家对峙,无半分胜算,况且一招算错满盘皆输,他不想因为自己,毁了黎家百年基业。
于是他选择淡出朝廷,却也因为留下的好名声,以至于朝中大臣有任何问题,都会想办法求助到自己门下。
他不遗余力的悉心指点,深得人缘,在朝堂中建立了一股无人知晓的隐藏势力,而今皇帝想起自己,派来三皇子,是因为对康家的居功自恃,渐渐感到无法忍耐了吧?
他浅哂,对齐镛说道:“八丫头能得三皇子眼缘,那是再好不过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多谢黎太傅成全。”齐镛挑了挑眉。赢了,这丫头再不想喊镛哥哥也不成了。
“来人啊,”老太爷扬声叫唤,守在外头的小厮走进厘里听令。“去请八姑娘过来。”
“是。”小厮领命而去。
在黎育清未至墨堂之前,他们又聊了大齐几个邻邦。
老太爷说:“周国蠢蠢欲动,经过几年休养,粮仓富足,朝堂上有一派人马主战,希望能够得夺得大齐的汶州地界,如今老皇帝在位,还能镇压得下,倘若新帝登基,情势定会翻改……”
齐靳道:“皇上有意派人和亲,但周国至今未传来讯息。”
齐镛说:“能用和亲解决是好事,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聊得正欢,小厮来报,八姑娘到了。
黎育清进屋,这才发现齐靳、齐镛都在,自那天过后,她不时便会碰上两人,黎育清谨守本分,未与他们有太多交谈,因为他们而挨罚的人不少,不需要她再去凑数。I
石见黎育清到来,老太爷扬起笑意,热络道:“清儿快过来,见过三皇子和世子爷。”
话是这样说,黎育清还是先到老太爷跟前问安后,才对着齐镛、齐靳屈膝见礼。
从她一进门,齐靳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这份奇异的感觉,他不明白,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自己怎么就给摆上了心头?但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冷眼、她的犹豫,就是不时在自己心头翻搅。
齐靳试着想为自己的心态找出理由,他说:“因为想证实,消极想法无法为她换得平静生活。”
好吧,这个理由有些薄弱。
他又说:“我想激得她像那日在黎太傅跟前一般侃侃而谈。”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她的脸,但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捧爷爷、高抬母亲、说哥哥的优点,像讲故事似的,没有半分谄媚,却说得人心舒畅,有这样口才的女子绝对不笨,可是不笨的她,居然在该决断的时候犹豫了。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能说出“功名利禄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能说出“接近皇权是好是坏,难料”,亦能分析即将上场的东宫太子之争的聪明丫头,却又笨得相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明知退让不见得能眵平安度日,却选择时刻提防,不愿主动出手抗敌。
很矛盾,但矛盾得令人想要探索。
她一身半旧衣裳,对比起黎育凤那身张扬,他绝对相信他们兄妹在四房中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想着她与婢女暗使眼色,将满桌点心打包走……在她眼里,那一盘盘点心比起位高权重的三皇子更可口,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发笑。
不知不觉间,她总是能逗得他的心情愉悦。这是种……很陌生、也很奇妙的感觉。
“清儿,三皇子欲认你为义妹,快过来拜见哥哥。”老太爷抚着长须微笑。
哥哥?!黎育清的脑门像被狠狠巴过似的,重重的一下,把她的脑浆全给搅成一团乱。
他这是不死心,非听她喊一声镛哥哥不可?他有这么缺妹妹吗?就算他缺,她也不缺哥哥呀。
她盯着笑容满面的齐镛,长叹一口气,难道她没被众姊妹们连手欺负到死,他不甘心?难道非得见她如落水狗般被打压得乱七八糟,看尽好戏,方能满足他的恶作剧心情?
求助似的,黎育清望向齐靳,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分明一个温和亲切,一个冷酤吓人,一个笑脸迎人,一个像被欠银三千两,她偏偏在吓人的那个身上寻求安全感。
可这是直觉,一种无法遏制的直觉,黎育清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就如同阻止不了自己的视线,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齐靳,像是硬要看出他一句解释般。
“怎么,本皇子不够格当你哥哥?”齐镛不爽了,要当哥哥的人在这里,她看齐靳是什么意思?求助?他有这么可怕吗?
想满京名门淑媛,谁不想同自己来往,不管是自己的性情、长相、脾气、身分地位,哪点不是集众人目光于一身,偏偏这丫头一再抗拒,拿他当瘟疫。
齐镛生气了,但越生气,他脸上的笑容越是明媚灿烂。
黎育清的直觉奇准无比,齐镛笑得欢,她却是感到阵阵胆寒,若非老太爷在跟前,她肯定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得不见人。
在老太爷灼灼的视线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道:“清儿……受宠若惊……”
那表情分明是被逼着吞下几十只蚂蚁,最惨的是蚂蚁还没死尽,在她喉头爬来爬去……
她挣扎的模样让齐靳更高兴,忍不住咧着嘴巴,无声笑开,谁想得到皮相好的三皇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发现齐靳的笑,齐镛微愣,这世间……竟能有人教齐靳发自真心快乐?
为了至交、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他笑得更奸恶,大手搭上小丫头的肩膀,满意于她的全身颤抖,欢悦道:“本皇子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宠你、疼你,你不需吃惊,也无须害怕,以后,万事有镛哥哥我。”
老太爷满脸和乐地笑道:“清儿,还不快点叫人。”
头皮发麻,全身冒出千万颗大大小小的鸡皮疙瘩,如果鸡皮疙瘩能够卖钱,她己经是千万富翁。
黎育清紧咬牙关,勉强喊出一声,“镛哥哥……”
齐镛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脂暖玉,说道:“你先暂时收下哥哥这份小礼,待哥哥去信京城,父皇自会给你备下一份大礼。”
皇上要给礼物,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行,而义妹这个身分让她接连辗转反侧数晚、夜不成寐,眼下泛起黑圏圏,成天精神不济,幸好现在所有姑娘全被禁足在匿里,不然她还不知要看多少白眼。
这情况直到齐靳对她说:“提防不是好办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对方无法触及,只能引颈仰望。”
黎育清反问:“此事是你促成的吗?”
他没说话,唯有一脸笑。冰脸配上笑容,怎么看怎么教人心惊胆颤、心慌意乱、心力交瘁。
这要怎么回答?说不是?他的确没有提过任何认亲建议,他不过是……猜中齐镛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添了把柴、旺了他的心头火。
但说是他促成的?他还真不愿意居这个功。
看见他的表情,黎育清有了答案,知道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后,她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没道理吗?确实是没道理,但她就是坚决相信,齐靳不会伤害自己,只要是他点头的,必定对自己无害有益。
此事过后半个月,皇帝圣旨下达,封黎育清为怀恩公主,赏玉如意一柄、黄金千两,各色锦缎五十匹,金银头面十副,珠宝首饰十箱……
黎育清发了笔小财,也奠定她与哥哥在黎家的地位。
再经过两个月,齐靳、齐镛回京,黎家姑娘们甚为失落。
不多久,又从京里来了个谢教头,说是奉齐靳之命来指导黎育莘武功,此事让黎育莘喜出望外,从此一边念书、一边练武,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偶尔,他会拉着黎育岷一起练,完全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硬要同四哥哥建立手足情谊。
见此状,黎育清忧心忡忡,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哥哥好武不喜文,若非有老太爷在,他哪里肯多读书?然而谢教头的出现,让爷爷默许了哥哥习武,日后若是上战场打仗,那是谋命的事呀,她压裉不愿意哥哥走这一步,可是……眼见哥哥为此感到自信、意气风发,她怎舍得阻止他做喜欢的事情?
就像黎育岷说的,黎育莘就是个傻瓜。
他没瞧见黎育清的忧虑,细心的黎育岷却发现了,心机深重的他,不需要花太多精神便能猜出她心中所忧。
他说:“你知道,在战场上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倒霉的人?”
黎育清的回答让黎育岷翻了个白眼。“错,是没谋略、没武功,只能跑在最前头让敌人砍的小卒。”
“所以呢?”
“所以那个笨蛋武功练得那么好,想死?没那么容易。”
黎育清这才明白,四哥哥是在安慰自己,她点点头,心底感激,“都要活得好好的,不管是哥哥还是四哥哥,清儿不求哥哥们飞黄腾达,只求你们平安顺遂,找个爱你们、你们也爱的嫂嫂,相伴一生。”
黎育清的话让他想起娘,那时有人劝娘把自己送回黎府,说以他的聪明才智,再加上黎府的栽培,日后定能有大作为,成龙成风,成为乐梁城最光荣显耀的男人。
娘听进耳里,只是笑着,搂着自己说道:“岷儿,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求你飞黄腾达,只会求你平安顺遂,娘要你当快乐的人,名声、财富、权力全是过眼烟云,唯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带给你最大的幸福。”
黎育清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却是黎育岷真心当她是妹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