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客厅的窗帘拆了拿去洗,又擦了家具,最后拿扫把扫地。最近她跟昱凯都忙,有阵子没大清扫,索性把沙发座椅挪开,把缝隙里的脏污都清出来,结果一样东西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冉撷羽眨了眨眼,弯下身用手指沾起。那是一根头发,这不稀奇,问题是……那根头发的长度至少快及腰,绝不会是她跟昱凯的。
这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长了,从本来在脸侧的短发长至锁骨,她打了层次,没再剪短,但与这根头发相比仍有不少差距。冉撷羽皱了皱眉,这总不会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吧?
她心头有些疑云,想起之前有名男友劈腿,就是用这种方式察觉,但……
现在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是昱凯。
她可以怀疑天下任何人,但唯独他,她信。
于是冉撷羽随手把那根头发抖入垃圾桶里,也许是附近邻居、公司同事,随便什么都好,总之不会是那个样子……冉撷羽告诉自己,继续动作,可心头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难受。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的旧痛,或许是……即便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昱凯也会特地告诉她。还记得前两个月有个推销员来过,他特意提及,当时她听着还有些困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特别讲也没关系啦。”
他却一笑。“这是我们的家,我希望你能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言犹在耳,可这次有人来过,她竟一点都不知情。
她缓了口气,好了,没事,不过一根头发而已,也许是在外沾了别人的带回来,可能性那么多,真有疑虑晚点问他就是了……冉撷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疑神疑鬼的实在很蠢,索性把堆积的杂物一并收拾了,打开抽屉一一归位。
这时她发现,有东西少了。
她一愣,把里头的物品清点过,原本这里摆着三本存折,两本是昱凯的,一本是她的,她的还在,而昱凯的户头有一个是跟她共用,用做家庭开销等支出,另一本则是他私人的,他平日少用,所以金融卡、印章等都搁在抽屉,但现在,不只是存簿,就连那两样东西都不见了。
是小偷?但若是小偷,不可能刚好只拿走昱凯私人那一份,里头的金额她大概有些印象,不多不少几十万。是有什么急用吗?这一件事……昱凯也完全没跟她提过。
问号越积越多,冉撷羽把柜子关上,整个人呆呆坐在沙发。他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困难?有人来过就算了,但动到老本这种事,他竟对她只字未提,为什么?这不像他。
本来对她从无隐瞒的另一半忽然间有了秘密,不管是什么,都令她有些难受。
可换个角度来说,这是他的自由,钱也是他的,也许她不该探问太多?
冉撷羽内心陷入拔河,一方鼓吹跟他把事情问清楚,一方则又安抚她说相信他,没什么好问的……
本来就很烦,这下烦上加烦,她索性摸起手机打给昱凯。电话彼端响了一阵,终于有人接起。“撷羽?怎么了?”
“我……”一时冲动打了这电话,可究竟要怎么问、问什么,她还没想好。迟疑了半天,结果问了句无关痛痒的。“你还在工作?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吧。冰箱里还有吃的,你微波一下就行,我会记得带饭回去。”
“我吃饱了啦!放心,我饿死别人也不会饿死自己。”冉撷羽哭笑不得,这昱凯老是以为她没自理能力,好歹她也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好吗?
但晓得他是挂心自己虚弱的肠胃,冉撷羽心暖,想了一会儿,索性开口。“昱凯。”
“嗯?”
“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没跟我讲的吗?”她咽了口口水,决定用这种方式问他,如果他愿意讲就讲,不愿意……那就罢了。
宁昱凯愣了一晌,反问她:“怎会突然这么问?”
“没啊,关心一下,没事的话就算了。”她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发颤,居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只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至少,让她派得上用场。
宁昱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笑。“没什么事,你想多了,我等下就回去。”
“好。”冉撷羽应声,随即想到。“对了,我有一件事——”
“——妈?!”
冉撷羽僵住,还来不及确认男人在电话彼端发出的是不是这个字,她便听见了手机被扔在地上的声响,然后是一连串纷乱的杂音及刺耳的煞车声,那声音刮搔着她的耳膜,可真正令她错愕的,是昱凯刚刚那一声……
妈?
“喂?昱凯?昱凯?”
可不论她怎么呼唤,电话那一端已经无人回应,过不久讯号便断去。她颤着手指,一再重拨,却没人接听。冉撷羽慌了,如坠冰窖,浑身虚冷。老天,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一声呼唤,她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昱凯的妈,那个破坏自己家庭、把母亲逼上绝路的凶手之一。冉撷羽抱住自己,却阻止不了越来越剧烈的发抖,恐惧的记忆再次回来,她吸气多呼气少。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冉撷羽连忙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小觅……”
“撷羽?”于觅接到她的电话,被她发出的抽气声吓到。“怎么了?!”
“你……快点……”快点来找我……“我……”
我快不行了……
★★★
再醒来的时候,冉撷羽已躺在沙发上,额头上敷着毛巾,温温热热地缓解了她的眩晕。
还不是很清晰的意识中,她听见两个人在争吵……或者争论。女方的声音她不陌生,是她最好的朋友。难得地,于觅的语气带着些气急败坏。“这种事,你不认为你应该先告诉她一声吗?”
另一方似乎沉默着,没回话,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你要我怎么跟她讲?”
“这——”
于觅一下子语窒,然后冉撷羽便听到那男性嗓音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压抑。“说啊,你要我怎么跟她讲?!”
他不是没试过,但只是透过手机听闻那一个字,她便产生这般激烈的抗拒反应,他怎么敢多讲?甚至到了这一刻,他都还在想,他要用怎样的理由掩盖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他不能……也不想让她知道。
于觅深深地吐了口气,看着宁昱凯脸上不掩懊丧的神情,淡淡道:“至少,她有知道的权利。”
于是,他缄默了。
气氛陷入凝滞,冉撷羽好不容易清醒了,颤声开口。“小觅……”
她先叫了好友的名字,于觅听了一震,转过身来,纤巧的五官满是担忧。“你醒了?感觉怎样?好点没?要不要喝水?”
她问了一串,冉撷羽忍不住笑。“小觅,你真的好像我妈……”
见她还有余力开玩笑,于觅松了口气。“我说过,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我倒水过来。”
一旁的宁昱凯倒先有动作,他不清楚撷羽究竟何时醒的,他跟于觅的对话她又听了多少。他忧心她的情况,却又还没作好准备面对她,正想先趁着去厨房的空档冷静一下,却被背后传来的呼唤凝住脚步。“昱凯。”
他一颤,她的声音,好冷静。“你……过来。”
他沉沉闭目,吁了口气,终究还是逃不过……他转过身,看见她以一种纷乱的眼神瞅着自己,令他有些慌,但只能上前。
于觅想让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偏有人死抓着她的手。尽管冉撷羽表情镇定,可用力得近乎发白的指仍是泄漏了内心的动摇,于觅叹口气。“很痛,冤有头债有主,要抓请抓对人。”
冉撷羽一下子窘了脸,松了力道,于觅趁隙把手抽出来,朝向宁昱凯道:“把你的手给她。”然后便从客厅走到屋外。
关门声响起,偌大的屋内再度只剩他们两人,宁昱凯伸出手,冉撷羽咬唇看着,却没触碰。良久,她开口:“你说不能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撷羽……”她颓丧的口吻令他一震,想起就在不久前,她打电话给他,问他最近有没有事……也许,她已察觉到了什么?“如果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你信不信?”
他澄黑的眸子紧瞅着她,带着一种祈求,期盼她别再深入探问。居然连到了这种地步他都不愿意告诉她,冉撷羽闭上眼,忍住涌上的酸涩。“那个女人回来找你了?”
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也没意义,他点头。“嗯。”
冉撷羽快哭了。她不傻,听了刚才他跟于觅的对话,她慢慢把事情连接起来。昱凯的妈来找过他,也许那根长发就是她的,她有困难,所以昱凯给她钱。上次他曾试探性地问她如果宁母回来了如何?她的反应让他不敢把事实告诉她,但……
这不是情人间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他们已经结婚了,是夫妻,这么重要的事,她却不肯告诉她……冉撷羽心底一片灰暗,不知道这一刻应该怪他,还是怨自己让他有了那种认定,然后选择隐瞒。
可悲的是她明白昱凯的顾虑没错,她确实……还没坚强到可以接受这件事。
冉撷羽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尽管没发出抽噎,眼泪仍自她极力压抑的眸眶一滴一滴地滚落,她问他。“你妈是什么时候回来找你的?”
宁昱凯叹了口气。“半个月前。”
“你把存折给她了?”
宁昱凯一愣,没料到她会发现,但还是“嗯”一声,当作回答。
“你今天出去,不是为了工作?”
“撷羽……”
不否认代表默认,冉撷羽扯了扯唇,笑得有些讽刺。“果然是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来圆。”而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谎言。
宁昱凯无话可说,无论如何,他欺瞒她在先,她一直落泪,停不下来,却不愿意让自己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教他看着心疼。他宁可她大声责骂他、怨怪他,也不希望她如此压抑自己。“对不起……”
“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我知道你还是会这么做。”
宁昱凯无法否认,因为……那是事实。
他太清楚自己的母亲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也许撷羽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她,毕竟恨的力量总是比爱还要强烈,他没自信赢得过。
这些,冉撷羽都知道,因为知道,才会这般痛苦。
她一面无法原谅自己让他有这种认定,另一面却又不甘心事实的确如此,她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才能逼自己不讲出那些无理取闹的话。她多希望昱凯别管那女人死活,但……那是他妈,无论如何,都是生他且养过他的母亲,她太了解昱凯的性格,即便对方曾经抛弃他,他仍无法说不理就不理。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你打算继续照顾她?”
宁昱凯叹息。“撷羽,她是我妈。”
“嗯。”冉撷羽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如纸。
她现在心思太乱,没办法给他任何他期望的回应。
她……觉得好累。
接受昱凯跟接受他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是无辜的,而她爱他;可他妈妈不是,她是凶手,是她这一生所有不幸的来源,她恨她。爱与恨在她的体内撕扯,她痛苦不已,无法轻易地择选其中一方。
“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宁昱凯一震,随即道:“好,我把房子留给你,我出去。”
“不用,我会去小觅那里住一阵子。”至于这一阵子是多久……她不知道。
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宁昱凯看着她,理智明白这是对他们最好的一种做法,伤害已经造成,他没有理由挽留,只能听候发落,可总是顺着她的“好”,此刻的他却说不出来,只觉脑袋闪过一片空白,下一秒便听到自己说:“不。”
冉撷羽抬眸,被水光浸湿的眸里带着些许错愕。“不?”这是第一次,她从昱凯口中听见这个字。
他握了握拳,不敢在这时候放她离开,怕她一走就不再回来。
“你答应我的,说即使我甩你一巴掌、踹你一脚,你也不会离开。”
他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祈望的光,冉撷羽苦笑,是啊,她是这么说过,可即便她曾如此保证,昱凯对她的选择始终不曾有过安全感,这是她的错……
冉撷羽一阵无力,过去她种下太多恶果,如今被迫承担,她怪不得别人,全是自找的。
所以到这一刻,她只能抬起自己湿漉的脸,狼狈地求他。“昱凯,求求你放我一个人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