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琰、宇文珑等一行人来到这里已停留了两日,他们对住持隐瞒了身分,兄弟俩也诚心诚意的在菩萨前磕足了一千个响头,留下大笔香油钱这才离去。
但愿他们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愿……旁人看他们这行径近似傻瓜,他们却是但求没有遗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们所求的与常人无异,不过是承欢父亲膝下。
这几日天候异常转热,雪早已融净,下山之路也不那么难行了,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岭之上,山风依然刺骨,光秃秃的枝干林立,沿路均是萧瑟之气,没什么风景可言。
无景可赏便罢,马车里还不时有个煞风景的干呕声传来。
“呕——”终于,在发出一声绵长有力的干呕之后,宇文珑吊着眉,瞪大了眼,两手交叠着捂着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须马上下去,否、否则臣弟怕会吐出来……那气味恐会惊扰了皇兄的圣鼻……”
宇文琰一个斜眼过去。“身子不适还要贫嘴?”
宇文珑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这是苦中作乐啊!”
宇文琰命令外头停车,马车才一停妥,也不等随从前来放下脚凳,宇文珑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个痛快,加之山风盘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秽物乱飞,因此身子蹲得极低,全然没有一介亲王的风采,幸好此处幽僻无人瞧见,尚可保住名声。
距离几步之遥的褚云剑有些轻蔑地看着宇文珑,嘴角微微上翘。“翼亲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过短短车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和宇文琰、宇文珑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较没顾忌。
这回宇文琰出宫带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云剑之外,禁军大统领奉荣也随行,他是大云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敌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个人就足以摆平。
不说奉荣身手了得,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连看似小白脸的宇文珑也不例外。
大云朝以武立国,重视文武双全,因此全国男子皆需自小习武,大云的武馆比学堂多,武状元比文状元受重视,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响,因为前前朝大宁就是因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萧灭国的。
“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宇文珑吐完起来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脏的把帕子一丢,随山风飞走了,也不知道哪个倒楣鬼会捡到他的恶心帕子。
丢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云剑面前,两手叉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寻衅的样子。
“我说褚云剑,只动口舌之利,你还是不是男人?回头我告诉姨母去,你说我坏话,你欺负我,看姨母怎么罚你。”
宇文琰的母亲是郭家大小姐,褚云剑的母亲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珑的母亲则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珑占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张娃娃脸,褚云剑的母亲就是偏疼他多了点。
“去啊!”褚云剑也一个箭步站到宇文珑面前去,他咂着嘴笑道:“别说背后了,我当着你的面也敢说你坏话,尽管跟我母亲告状去,你这没断奶的娃儿,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爷,还晕车哩,我看改天你骑马也能晕马了。”
众人看得明白,褚云剑一张好嘴,这是摆明了要挑弄宇文珑生气,偏生宇文珑还真是气炸了,跟着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状的。
“皇兄!有人欺负臣弟!”
他呼喳着要找靠山,却见宇文琰眸色凛凛的盯着邻近山林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一道溪谷,而他们所立之处有一处缓坡,约百来层石阶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珑凑过去。“在看什么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会回答他,宇文珑也习惯了,他靠在宇文琰身边探头往下俯瞰,就见到一对少年少女在捉鱼戏水,少男面孔稚气了些,约莫小了少女两、三岁,两人都撸着衣袖裤管,不时捉住了鱼又放生,相视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珑的视线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扬了扬眉毛。“啧啧……原来皇兄有这等变态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云剑也一派慵懒的走了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来。“这时节竟然有鱼可捉?那溪水应是极寒,两人身子骨倒是不错,不像有些京城来的贵公子娇生惯养,坐会儿马车就受不住还要吐,耽搁大伙儿的时间。”
“废话连篇!谁爱听你磕牙?”宇文珑不甘示弱的大声说道:“你尿床到八岁!”还伸出双手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比了个八。
褚云剑最讨厌人家提这个,他气极反笑。“我听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珑洋洋得意,“姨母告诉我的!”
“行!回头找母亲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怕谁?”
“要不要我说出来,你到几岁才断奶?”
“你敢说试试!那就不要怪我说出你九岁那年还尿床了一次……”
两人斗嘴不停时,小方子就随侍在宇文琰身侧,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么,因此也跟着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方子差点没失声叫出来。
尚德海皱眉。“皇上在此,做什么一惊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个……”小方子吓得连讲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视力极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谁了……
“奉卿,可曾听闻隋侯离开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静,无半丝波澜。
奉荣管着京畿九门,底下耳目众多,掌握着京城所有情报,没什么可以瞒过他。
虽然不知道主子此时问起隋岳山的理由,奉荣还是恭敬道:“隋侯确实携眷离开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庄的温泉别庄在含笑山脚下,隋老夫人喜泡温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厮吗?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么。“奴才遵旨!”
就在众人都还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时,小方子已经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珑实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更奇怪怎么皇兄才讲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珑。“难道你不明白?”
宇文珑虚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请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珑瞬间炸了。“皇兄!”这不是糊弄他吗?
褚云剑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珑不服气了,挑衅道:“怎么?难道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自小凑在一起就爱斗嘴,至今仍是,一斗起嘴来就尊卑上下不分、长幼无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绝顶聪明,自然明白了。”褚云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宇文琰看了褚云剑一眼。
云剑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珑罢了。
可宇文珑却当真了。“那你告诉我,皇兄让小方子下去看什么啊?你说啊!”
吼,为何只有他一人笨?难道真像母妃说的,他三岁时脑子不小心被门夹过,所以比较笨?
“我不说。”褚云剑越发神秘地笑了一下。
宇文珑越看那笑容越碍眼,他很低阶的使出了激将法,“你不说就是不明白!”
褚云剑太明白宇文珑的脑力极限了,他拉开两边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说。”
“骗鬼!”他真想戳死褚云剑!要这家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云剑哈哈大笑。“原来你是鬼,我现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云剑!”
两人斗得热火朝天,突然之间,就见溪谷边那少女弯身抱起一块不小的石头往小方子的后颈砸过去。
宇文珑顿时惊得大叫,“老天爷!她在做什么?她为何要杀害小方子?”
宇文琰没说话,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杀小方子。
“殿下莫惊。”奉荣淡定地道:“因为有条毒蛇正在方公公足边,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乱动惊扰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云剑眉一挑。“这倒怪了,隆冬时节竟然有蛇出没?”
宇文珑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抢着说道:“说你孤陋寡闻还不承认,那叫千叶蛇,专门在严冬出没,我在书上看过,我亲眼在书上看过!”
褚云剑对宇文珑挑眉,脸上写着“听你放屁”,他转身对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属下……”
还没问完,就见那少女取下发簪快狠准的射过去,正中蛇首。
褚云剑干笑两声。“用不到属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错嘛。”
“真有胆识,”宇文珑看呆了。“那……小方子怎么办?”那小子还昏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少女蹲下去疯狂的摇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个摇上身一个摇下身,小方子很快给他们摇醒了,不过身子恐怕也快给他们摇断了。
宇文珑又是看得一阵呆。“这样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少年把他扶坐起来,三个人交谈了几句,少女从一旁的竹篮里拿了颗颇大的果子和一个大馒头塞到小方子怀里,跟着,两人放下裤管套上搁在大石块上的鞋子,对小方子挥挥手,朝溪的另一边跑走了,留下愣住的小方子,他有些回不过神的看看自己怀里的果子和馒头,又有些茫然的看着少年少女离去的方向。
宇文琰眼眸闪了闪。“奉卿——”
“微臣明白。”奉荣纵身几个起落到了溪边,把饱受惊吓、惊魂未定的小方子给提了上来。
小方子呆呆的,怀里还搁着果子和馒头。
宇文珑可好奇了。“小方子,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为何给你这个?”
宇文琰正看着他,显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这才从天外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尴尬。“那个……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边乞讨,说、说那里寻常不会有人去,讨、讨不到食物。”
“啊?”宇文珑一愣。
褚云剑顿时爆出了一串笑声。“所以,方公公,敢情他们以为你是乞儿?”
小方子点了点头。“好、好像是。”
褚云剑好笑地问:“所以给你吃的,让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点了点头。“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着徒弟。“你这小子哪里长得穷酸了?怎么会被误认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头呢?可有伤到?”
小方子犹豫了下,斟酌说道:“姑娘……呃,手劲颇大。”他可不敢随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说得极为含蓄。
回程,马车上不时呕声连连的,除了宇文珑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小方子扶着额,苦着脸。“皇上,奴才头好痛啊……”
宇文琰听烦了。“行了,回宫重重有赏。”
宇文珑不呕了,眼睛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没有赏?”
既然小方子头痛有赏,那他头晕应该也有赏才对。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咸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珑喜容立现。“皇兄打算赏臣弟什么?”
宇文琰看着宇文珑期待的闪亮眼眸,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赏你天天下午到御书房翻折子。”
宇文珑,“……”
过了一会儿。
“皇兄……臣弟可以不领赏吗?”
宇文琰看着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点点。“不行。”
天方破晓,寂静的一品军侯府,府门外两头腾云吐球的石狮,气势一如往常,但府里的气氛却不寻常。
一个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贴身丫鬟唤醒,听闻有大事,事关宝贝女儿,她旋即把睡在身边的隋岳山也叫醒,两人随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绿意掀帘而入。“老爷,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尽了。”
“什么?!”两人忙接过信来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时一片惨白。“侯爷!快派人找去蒙儿!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让大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