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姐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靳海扬的工作室,随手将脱掉的皮大衣丢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他正专心将水晶玻璃原料和石膏放进加热到八百五十度的烧炉中,这个步骤是最关键,也是最容易失败的,完全要看创作者的功力,所以她便又踱到门口抽烟,以免让他分心了。
一直等到靳海扬的工作告一段落了,他才走到外头,手上已经握了罐冰啤酒,在工作之后喝上一罐是他的习惯。“要不要去看看原型?”
“看是当然要看了。”齐姐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熄了,然后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只是在想怎么开口。
“想跟我说什么?”靳海扬横了她一眼,根据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有相当的默契,而且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爱听的。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自私了?要欣荷把工作辞掉,只要整天待在家里等你工作结束回去,你把她当成什么了?就算她是你老婆,也不是你的所有物。”齐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靳海扬口气很冲,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的跳起来,马上还以颜色。
齐姐不禁摇头叹气。“你这臭小子!不要仗着她现在爱你,就这么予取予求,这样做夫妻是不会长久的。”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靳海扬嗤哼的问。
“我是没结过婚,但活到这把年纪了,有哪一型的男人我没见过,你以为嫁给一个从来只想着自己的感受,不在乎另一半想法的男人,那个女人真的会觉得幸福吗?’齐姐真想狠狠敲开他的头,看看里头是不是塞满石膏。“你认为自己真的爱她吗?”
“我当然爱她!”靳海扬从齿缝里迸出声音。
“这么狭隘的爱并不是真爱,以为疼她宠她,让她不愁吃穿就是爱了,她又不是猫狗。”齐姐把话说得很直,就看他听不听得进去了。
“你说够了没有?”靳海扬捏扁空掉的啤酒罐,忿忿然吼道。
齐姐白他一眼。“当然够了,你以为老娘很闲吗?进去看吧!”
待齐姐走进了工作室,靳海扬却无法否认的确已经受了这番话的影响,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妻子的不快乐,噙在唇畔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哀愁,可是自己总是选择忽略它,以为只要宠爱她,让她生活无虞,满足她所有的需求就够了……但为什么现在却开始有些不确定了?他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讨论了半个多小时,齐姐也离开了,靳海扬却还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想着,他真的错了吗?真的是因为欣荷总是迁就着自己,所以才会变本加厉的要求她顺从他的意思?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十指,是他独占欲太强了吗?可是这样爱一个女人难道真的不对吗?
靳海扬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好像体内有两个自己正在拔河。一个是懂得自我反省,另一个却是霸道自私。不过只要想到在短短一天之内失去母亲的茫然失措;还有唯一可以依靠的父亲却宁可相信继母撒下的谎言,认定他不但偷钱,还在私底下欺负同父异母的年幼弟弟,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犹豫,就把自己交给了齐姐,这么轻易地遗弃他这个亲生儿子,他就好恨,他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失去最重要的人了,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紧抓着不放。
对!他不要再尝到那种被人丢下的心痛,好像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和信赖,那种滋味他已经尝够了!他不许自己的决心动摇,就算欣荷再怎么气他、恼他,他也永远不会放手。
靳海扬想到这里,仿佛说服了自己,于是关上工作室的门,急着立刻回家见他最爱的女人。
“老婆!”靳海扬走进家门,扬声叫道。
正在和“彤彤”在MSM上聊天的欣荷连忙跟对方道了歉,很快的离线,庆幸靳海扬并不反对她常和一位女网友上网聊天,否则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道理了,她真的不想两人又有任何的争吵。
“你忙完了?”欣荷微笑问道。
“嗯。”看着依旧笑脸相迎的妻子,靳海扬放下心来,情难自禁的低下头吻着欣荷的小嘴,当他想加深这个吻时,怀中的小女人推了推他,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两人都很清楚。
欣荷想到月事才刚报到,只好拒绝丈夫。“我……那个来了,这几天都不能做。”
“可是我饿了。”靳海扬暧昧的笑说。
“我下午炖了一锅牛肉,吃牛肉面好不好?”欣荷嗔瞪了他一眼。
靳海扬佯叹一声。“虽然没有你可口,但想到是你亲手做的,我也一样会喜欢,那就来一碗吧!”
“你敢不吃就试试看!”欣荷嗔骂一句。“工作进展得顺利吗?”
“这还用说,齐姐刚才看到了也难得的赞美两句。”靳海扬搂着她往厨房走,倚着门框看着妻子帮他下面,这就是他要的幸福。
欣荷惊讶的抬头说:“齐姐刚刚有来过?你怎么不请她来家里坐坐?不然也跟我说一声,我好请她吃自己做的牛肉面。”
“下次我会记得跟她说。”这种小事他会为她办到的。
“嗯。”欣荷朝丈夫微微一笑,然后低头专心的煮面,心里有些遗憾又没见到齐姐。
齐姐是个大忙人,而且又经常出国,一个月待在台湾不会超过五天,她想找时间面对面的谈一谈还真的很困难。
靳海扬结果她手上的碗,将牛肉汤舀进碗里。“这个汤很烫,我自己来盛就好,你也还没吃吧?”
“我就是要等你回来一起吃。”欣荷甜甜的说。
“那你先去外面坐,我盛好就端出去。”说着,靳海扬就忙着舀牛肉汤,没有注意到欣荷脸上的苦涩和无奈。
她勉强的将情绪又压抑住,告诉自己没关系,还不要放弃,她还有机会说服他的。
可是这样粉饰太平的过日子真的对吗?她真的能继续假装他们之间没有问题吗?
欣荷真的好害怕,万一有一天累积的情绪爆发了,他们之间的爱可以帮助两人撑过去吗?他们还能携手共度一生吗?
二月,农历新年刚过没几天。
这原本应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欣荷是孤儿,连亲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自从院长妈妈过世之后,她每年都是一个人过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她真的很希望靳海扬能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回去探望父亲,就算父子之间有再多的不愉快和疙瘩,也该有化解的一天才对。
早上十点左右,听着靳海扬在浴室里刷牙的声音,欣荷已经想了好几天,就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说服他。
想到这里欣荷深呼吸了口气,从衣橱里挑了套洋装和外套出来换上,然后再皮夹里放了信用卡。
靳海扬从浴室盥洗出来,就见她一副有事外出的模样,自然开口问了。
“你要去哪里?”靳海扬抹了抹刚刮过胡子的下巴。
“我想去买一些伴手礼,现在还是过年期间,要去跟长辈拜年,总不能空手。”欣荷决定试试看,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要做了才知道。
“拜年?齐姐吗?不过她人不在台湾。”靳海扬不以为意的回道。
欣荷拉上皮包拉链。“不是齐姐……是你爸爸。”她鼓足勇气说出答案,果然见到靳海扬的脸上马上变了。
“跟他拜什么年?不需要去。”靳海扬冷声说道。
“你可以不去,但是我身为媳妇,却不能当作不知道。”欣荷直视着他包含怒气的瞳眸,不过她这次不打算退缩。“你只要告诉我地址就好了。”
过年这段时间,只要遇到这里的住户,都会礼貌的打声招呼,自然就会聊到要不要回婆家拜年,她一概回答丈夫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不用回去,免得他们被框上不孝的罪名,甚至连“彤彤”她都没说,但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说不必去就不必去!”靳海扬一把将她手上的皮包拿走。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欣荷哽声的问。“问什么就是不去面对它?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见自己的父亲?”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靳海扬神情寒酷的说。
“海扬……”欣荷眼眶更湿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管闲事?”靳海扬顿时失去理智的低吼。“难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扯上那个人?”
“婚姻……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如果有这么简单,她就不会如此烦恼了,因为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感情还有未来了,教她怎么不着急?!欣荷泪眼婆娑的心忖。
靳海扬下颚抽紧。“那么当初你就不应该答应嫁给我!”丢下这句话,他就气冲冲的踱出房门。
听到他这句话,欣荷露出满脸惊痛的表情,听着外面大门被人用力甩上的巨响,她只能用手捂住唇,不让哭声迸出来,可是泪水早已扑簌簌的淌下来了。现在得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帮助靳海扬打开心结,因为当事人根本不肯去面对,也不想解决。
欣荷心如刀割的坐在床沿,不断的啜泣,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将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因为她的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而此时的靳海扬就坐在大门外的楼梯上,仿佛也能听到欣荷的哭声,他并没有跑出去,也无法离得太远,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就在屋里,他还能去哪里?
其实在吼出那句话之后,他就非常后悔,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为什么总要这样伤害自己所爱的女人才甘心?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还有脾气?
靳海扬将头埋在膝盖之间紧闭双眼,筠连也因自责而扭曲了。明知道欣荷是一片好意,但是他就是听不进去,也不愿去回想那段记忆,但他的确不该把气出在欣荷身上,她有什么错?她才是最无辜的。
终于,靳海扬抬起满是痛苦神情的脸庞,双手握紧又松开,连做了几次,才从楼梯上起来,开门回到屋内。
还没走到主卧室,靳海扬就听见欣荷的啜泣声,她当然会哭了,被自己那么莫名其妙的凶了一顿,不难过才怪。
“对不起……”靳海扬凝望着趴在床上,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欣荷,哑声道歉。“我说错话了。”
欣荷听到他的声音,赶紧用手背抹去泪水,然后坐起身来。“不要每次我们一吵架,你就冲出去……能不能有一次静静地听我说完?”在这样的模式之下,他们要到哪一天才能好好沟通?
“对不起。”靳海扬伸臂将她搂进了胸膛。“我会努力改掉这个毛病……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