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总是如此,不想吹了就丢开来,可有时心血来潮了就吹个没完,吵得老臣都不能午觉。”燕守青笑道。
这样家常的对话,逗得贝仲嚣轻笑出声。
“令千金性情必然爽朗直率。”
“贝太傅从笛音就能听出来吗?老臣不懂歌舞音律,人人总叹我的女儿笛音曼妙,我却半分也没有感觉。说到小女,都芳龄十八了,至今仍未有婚配对象,真真令我头疼。”燕守青耿直地笑道。
“令千金的婚事令燕大人如此头疼,足见大人爱女之心深切,不愿随意替爱女找婚配对象。”
“正是如此。”燕守青点头苦笑道:“为人父母者总认为这世上无人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儿女。”
“这倒是。”贝仲嚣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我爹娘也是千挑万选才帮我择了一门妻室,没想到娶妻不到一年,新婚妻子就病亡了。”
燕守青怔了怔,贝仲嚣的年纪,娶妻生子实属正常,但是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年纪轻轻就已亡故了。
“那么,贝太傅可有再娶?”
以贝仲嚣如今显赫的地位,娶个三妻四妾也不足为奇。
贝仲嚣笑着摇摇头。“我现在被皇上锁在皇宫里,有家归不得,即使想再婚也没有余力,再娶之事恐怕暂时不会考虑。”
燕守青诧异地盯着他看,似是惊讶又是意外。
眼前这个年轻俊雅的男人,有着俨然摄政王般的至高地位,竟然妻位虚悬?
这个发现挑动了燕守青心头最敏锐的一根神经,为爱女苦寻多时的良配不正是眼前的贝仲嚣了吗?
贝仲嚣从燕守青异样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约莫猜得出他心中的盘算。
“燕大人,有件事想与你商议商议。”
他转开话题,不给燕守青开口的机会。
虽然他确实为笛音着迷,但此时的他必须把杂思抛开,一切以正事要紧。
“贝太傅请说。”燕守青把心中刚刚萌芽的想法硬是咽了回去。
“三日后是皇上寿诞,索国舅将带着妻女赴宴。”
“真巧,老臣也想带着妻女赴宴为皇上贺寿。”
燕守青脱口而出后,怕贝仲嚣多心,便觉后悔了。
“是吗?”贝仲嚣深深地看他一眼,淡笑道:“索国舅不只带妻女赴宴,甚至有意让一双幼女留在宫中陪伴皇上。”
“陪伴皇上?”燕守青微觉疑惑。“皇上确实需要同龄孩子的陪伴,但循例都是送男童入宫,女童入宫似乎与礼制不合。”
贝仲嚣挑眉,不以为然地笑笑。“如果将一双幼女立为一后一妃,与礼制就没有不合了。”
燕守青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后位争夺迟早都是会发生的事,只是,他没料到索国舅竟如此操切!
“今日索国舅邀我过府,谈的便是这件事。他希望我同意支持立他一双女儿为后妃,这件事不知燕大人有何看法?”他慎重其事地问道。
燕守青脑海里已转过无数念头。
这几年,索氏一门屡建军功,政绩卓著,朝中诸多大臣都是索氏一门的拥趸,也因为声势过于赫,才引发楚姓皇族极大不满,光兴帝一驾崩,皇族害怕小皇帝受制,政权会落入索氏手里,所以策动谋反,想拉下小皇帝,拥立寿亲王楚澄为王,意图夺回本当属于楚姓的江山。
但是,贝仲嚣联合索国舅先下手为强,把谋反的楚姓皇族削权定罪后,索氏一门的权势更加如日中天了。
倘若,连后妃都是索家人,那岂不是等于把一半江山都送给索家了吗?
他不相信贝仲嚣会放任如此情势,之所以会问他的看法,多半也是想拉拢他,好压制索国舅嚣张的气焰。
“为了社稷安危,贝太傅心中想必早有定见,况且皇上年幼,立后之事本就不急于一时,若问老臣的看法……”燕守青定眸望着他,一定一顿地说道:“贝太傅的看法就是老臣的看法。”
贝仲嚣浅浅微笑道:“燕大人在朝为官多年,位高权重,为免政权倾向索家,在楚姓皇族飘摇零落之时,我恳请燕大人与我结合成朝廷第三股势力,全力辅佐皇上,也免得索氏一门呼风唤雨,气焰太过。”
燕守青内心一阵激动,而后瞬间恢复平静。
“老臣效忠皇上,定悉力以赴。”
“多谢燕大人。”贝仲嚣的笑容淡薄如浮云。“皇太后因气傲专横,后宫嫔妃对她积怨颇深,所以皇上幼年时差点惨遭毒手,自此以后,皇上对任何人都防备甚剧,他憎厌皇太后的操控,更厌恶国舅的目中无人,可惜孤身无援,如今唯有倚靠先朝老臣护持了。”
燕守青心头一热,没想到贝仲嚣会对他说出如此掏心的话,一定是对他推心置腹,全盘信任吧。
“若没有贝太傅,寿亲王楚澄和索国舅双方必然有一场血腥杀戮,谁胜谁败不得而知,但是皇上他……”
燕守青顿住,不敢把“皇位肯定不保”六字说出口。
“我只是帝师,眼前只是靠皇上几句赌气的话才有在众位大臣面前说话的余地,将来皇上长大了,政权稳固了,也就不会需要我了。”贝仲嚣淡笑。
“贝太傅说哪里话,皇上不会亏待贝太傅的。”燕守青不以为然。
“我并不希望皇上过于善待我。”贝仲嚣摇头苦笑。“当一个人手中拥有天下最高权力时,他就会失去自由,我如今已失去自由、身不由己了,不希望这辈子都像现在这样逃不开权力的漩涡。”
燕守青怔然呆望着他,不知他此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有谁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会在乎失去自由或是身不由己?谁不是妄想得到更多,所以才会有不断的争战和杀戮。
“方才燕大人说,皇上寿筵也想带着妻女赴宴?”贝仲嚣不动声色地浅笑道。
燕守青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瞥见贝仲嚣定定的凝视,他的眼神太深,令他有些局促不安。
“老臣方才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小女的脾气刚烈,不是我这个年迈老爹能勉强得来的。”
燕守青抚着胡,尴尬地一笑,心中暗盼贝仲嚣别看穿他的非分妄想。
贝仲嚣无意点破他,但是在言谈间,已经对燕守青的女儿产生了好奇。
“令千金精通音律,想必才貌双全,芳华十八尚未婚配,也难怪燕大人心中着急不已了。”
燕守青是个谨慎保守的人,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女儿有高度的把握,也不至于敢将她带到皇宫献丑,甚至还敢大胆打量皇后之位。
“贝太傅说中老臣心事了,并非老臣自夸,小女长乐确实算得上才貌双全,以至东挑西选,都觅不到能与小女匹配的男子,有时反倒希望小女才貌平庸一点,也免得老父为她的婚事如此为难心烦了。”
燕守青的话倒让贝仲嚣意外,忍不住笑出声来。
“燕大人此话倒令我好奇了,竟然希望女儿才貌平庸方才容易寻觅良配?不知大人能否让我远远看上令千金一眼,说不定我有办法为燕大人分忧解难,替大人寻一门好女婿。”他以半带玩笑的语气说道。
“贝太傅若想见见小女无妨,我即刻命她来见。”燕守青倒是把他的话当了真。
“不、不,大人,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天色已不早,我得告辞回宫了。”
贝仲嚣说罢,站起身来。
“贝太傅在老臣府上用过便饭再走吧?”
“多谢大人好意,因皇上生辰快到了,所以我特意让皇上休课几日,但又怕他玩野了,所以还是得回去盯着他。”贝仲嚣边说边往外走。
燕守青一路相送到了前院,贝仲嚣忽然听见有人说笑的声音,他微微侧目,看见身穿葱黄绫子衫的女子背对着午后阳光,衣裙长及曳地,与一个婢女装束的小丫头逗弄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狮子狗。
“姑娘,团团雪真是笨,把手举起来的把戏学这么久了还老是不会。”小丫头抱怨着。
“虽然团团雪是只狗,可妳心中只把牠当成畜牲看,牠自然不会理妳。妳瞧着。团团雪,来,把手给我好吗?”
黄绫长衫女子低柔地对着狮子狗说,狮子狗毫不迟疑便把右手抬起来放在她的掌心上。
“牠就只听姑娘的话,不听我的!”小丫头仍在抱怨。
“妳得把牠当人看,牠知道妳尊重牠、真心待牠,牠便会真心回应妳。”
贝仲嚣心底蓦地一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如杨柳般纤瘦的背影。
“贝太傅,那就是小女,闺名长乐。”
燕守青指着黄衫少女,含笑说道。
贝仲嚣暗暗诧异,只听见燕守青蓦地高声大喊——
“长乐,还不过来见过贝太傅!”
燕长乐徐徐转过身来,疑惑地望了贝仲嚣一眼。
贝仲嚣的心神霎时晃荡了一下,她一步步沈静地走上前来,那双微微睥睨的秀目落在他的脸上,神情彷佛旁若无人,隐隐浅笑的红唇衬得她的容貌似海棠般娇艳绝美,端庄的莲步透放出一股清高之气。
“燕长乐见过贝太傅。”
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能让父亲命她过来相见的人物必定不是一般人。
这个男人年轻俊朗,气质清冷出众,她心中暗自猜疑,会不会他是父亲相中的女婿对象,所以特地叫她过来见一面?
“小姐不必多礼。”
燕长乐行礼不亢不卑,带着官家千金的端庄矜持,让贝仲嚣好感更深一层。亲眼所见,才相信她确实如燕守青所说的那般才貌双全。
燕长乐行礼后,带着满腹狐疑,抱起狮子狗和婢女一起退了开去。
“贝太傅见过小女了,能否为老臣分忧解难呢?”燕守青开玩笑地说道。
贝仲嚣认真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俊容渐渐笼上了一层薄淡的笑容。
“大人,我的确帮你找到了天下无双的好女婿了。三日后,务必带小姐进宫为皇上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