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建立半年后,程欣月顺利将酱菜铺子顶下,用一年不到的时间,她不单将作坊的酱菜卖到附近的十里八村,更有南方城镇的商贾慕名而来。
作坊所需直接就地收购村民农作,尚有不足就去其他村落买,因给的价格诚意,连带附近村落也都乐与将农作卖给多福作坊。
来往丹阳村的人多了起来,有些脑筋动得快的村民在村口卖起粥食、点心,更有外来商贩挑物来卖,逐渐在村外形成热闹的乡间草市,丹阳村的村民只要是不懒惰,家中的日子皆有所改善,这是当初程欣月设立作坊时,村民所始料未及的。
只是丹阳村发展,带来利益也带来问题,来往草市之人,不乏流民恶少。
为了草市与丹阳村的平和,保正特地报请衙门,让村长挂了个胥吏之位,领着村中青壮主掌民防,防止有心人士滋事。
村长得了差事,意气风发之余也想将事办好,但他一辈子务农,虽有一身力气,但真要动起手来,却没有任何把握,自然就把脑筋动到程福山身上。
他知道程福山收服了柳家的两个兄弟,如今无偿守着作坊。
柳大娘还为此上门要村长主持公道,说穿了就是吞不下自己的儿子无偿给人干活这口气,却又惧怕程福山,自个儿不敢上门找碴,所以要他这个村长出头。
村长可不傻,才不会为了柳家婆娘去得罪程福山,那小子一脚就踢断了他家的梅树,那一幕深刻的印在他脑海里。
程福山从不想插手闲事,虽然住在丹阳村,可他压根没兴趣揽事,只是他注意到竟有流民在程家附近闲晃,顾念程欣月的安危,他勉为其难在村长上门来好声好气拜托他帮着训练民防时,点头同意。
冬去春来,在程欣月带着程福山和多多落居丹阳村的第五年,草市规模都赶得上小市镇了,作坊生意越来越好。
程福山因为训练民防而受村人敬重,意外得了个造福乡里的好名声,程欣月行事反而越发低调。
她只想闷声发大财,却无意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
而她不想出头,自有不甘寂寞的想要站在风口浪尖。例如村长,如今因为丹阳村的繁华而顶了胥吏的名号,成日在村里村外悠晃。
程福山对她的转变倒是乐见其成,他从不想她忙着作坊之余还得应对外人,累着自己,他终究只想与程欣月过着单纯的日子。
在书院的多多深受夫子喜爱,身边自幼无人伺候,原本郑安时刻陪在身旁多有不惯,但如今却是离不开郑安。起居住行,郑安总能早一步安排妥当,少了杂事烦心,多多在学业上的表现更令夫子欣赏。
炎夏清晨,多多得到夫子的首肯,带着郑安离开青山书院。
郑安担心多多一大清早赶路回丹阳村,肚子受不了,于是劝道:「阳哥儿,不如你先找间食店歇会儿,我回丹阳村驾车来接。」
「不用,」十岁的他已抽高了不少,但因为被喂养得极好,所以还是顶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眼都眯了起来,「我没这么娇贵。」
郑安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只在街上的早市买了些吃食,让他饿时可以填填肚子。
今日多多是临时起意返家,才接近丹阳村,就见丹阳村外的草市已经热闹了起来。
每每见此,多多心中都难免对自己的阿姊升起一抹佩服,丹阳村的转变都缘算于她。他带着郑安经过草市,一路上收获不少注目,但他始终目不斜视,脚步不见一丝慌乱。
在外人眼中,十岁的他,穿着一身锦衣,身旁带着小厮,举手投足斯文有礼,俨然是个富有书卷气息的小公子。
不过他的淡然在踏进家门,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味时,脸上立刻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愉快。
这是一抹属于他记忆深处的味道,原以为已经遗忘,一旦接触,记忆便重新鲜活起来。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是在药香中成长,那时爹娘还在,细心的靠着草药养活一家老小,那时他爹娘虽然不受程家其他人待见,但他们二房关上小门来,一家和乐融融。只是爹娘走后温暖也走了,如今这份温暖又重新回来,只不过这份温情是来自阿兄和阿姊。
多多露出大大的笑容,蹦蹦跳跳的循着声响跑到屋后,放眼望去没见到程欣月,只看到打着赤膊正在劈柴的程福山,健壮的肌肉因为动作贲起,更显得孔武有力。
「阿兄,」多多跑了过去,「我回来了。」
程福山分心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斧头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依然准确的把木头一劈为二,发出脆裂声响。
多多向来是个人精,只要一个眼神,便瞧出阿兄的心情不佳,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地上的木柴给绊了下,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旁已放满了劈好的柴火。
嘴角微抽,他上次返家时,就听说柴房已经放满木柴,这还只是春季,如今这散了一地的木柴,分量足够他们家用上三个冬季都用不完。
「师父真厉害。」郑安没有多多的好眼力,一脸羡慕的盯着程福山健壮的体魄。
劈柴看似容易,但是粗细却很难掌握,太细会烧得太快,太粗则无法烧出大火,所以劈成一寸粗细最为适当。
程福山的动作轻松,看似不费力就把树干劈成柴火粗细,其中都是功夫。
郑安平时跟着多多在书院里,只有放假时回来习武,多多的学识好,性子也好,在书院中,很得同窗和夫子的喜爱,连带跟着他的郑安也被人高看几分。这对自小与兄长相依为命、受尽冷眼的郑安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心中对找上自己,改变他人生的程福山更为倾慕。
但除了师父之外,他佩服的还有……他的目光看了看四周,疑惑未见天下的踪迹,他方才在街上买吃食时,特地带了个鱼虾包儿要给它。
天下虽然是只海东青,但极具灵性擅长狩猎,每每进山,从不空手而回,程福山答应他,若有机会,会寻一只海东青送给他。
海东青本就难得,纵使有幸寻到,还要经过漫长的熬鹰才能驯服,但郑安却不怀疑程福山的话,他相信师父只要开口,定能说到做到。
「今日怎么突然归家?」程福山一手拿着斧头,一手随意拿起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汗,低头问道。
「书院出了些事,回来要与阿兄和阿姊商量。」多多没有隐瞒的道,「阿姊人呢?」
「我一回来便不见她身影,只在石板上留了讯,说去趟铺子。」程福山的声音阴沉了几分。
多多的眼珠子灵活的打转,程福山天未亮便得带人练武,阿姊一大早该是有事去铺子一趟,没等他回来再去,令阿兄心中不痛快。
在前年隆冬,老爷子终于松口将铺子让给阿姊,阿姊手边不缺银两,得知老爷子要去南方与独子一家团圆,也没讨价还价,直接付了一大笔银子。
老爷子欣喜之余,竟将自己独门的酱料教给程欣月,之后便带着老妻去了南方。
铺子也改了跟作坊一样的名号叫多福,多多心想,阿姊打算将多福的名号打响天下。
阿兄郁闷的神情落在他眼里,多多不禁觉得好笑,看来不论光阴如何变化,阿兄对阿姊的重视紧张是一辈子变不了的。
郑安闻言感到惋惜,「月阿姊去了铺子?早知道我便带着阳哥儿先去铺子。那天下呢?师父,怎么不见天下?我给它买了个鱼虾包。」
多多闻言,无奈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真是个没眼色的傻大个儿。
不见天下,肯定是跟着阿姊。天下可以称得上是只灵鸟,就算是跟着程福山在广场练民防,只要程欣月出门,它总能察觉到,然后悄然的跟上。
阿姊因此更喜天下几分,阿兄则是认为天下吃里扒外,明知自己挂念阿姊,偏偏每每都不给他提个醒。
放眼看着散在四周的柴火,八成是在发泄对天下的不满,郑安还不知死活的提及。
果不其然,郑安的话才落下,程福山手中的利斧用着不寻常的力气将木块劈成两半,臂膀的肌肉充满力量的鼓起,斧头发出的俐落声响令人心惊。他冷冷的睨了郑安一眼,「你倒是有心,还挂记着给只臭鸟带吃食。」
郑安个性虽欢脱,但不是真蠢,瞧见程福山的脸色,立刻狗腿的将手中的鱼虾包连忙奉上,「师父,徒儿心中更挂心于你。你歇会儿,剩下的徒儿来就成,你吃个鱼虾包。」
程福山一哼,「你师父我看起来像捡剩下吃食的人吗?」
郑安的脸上的笑微僵,他还真是只买了个鱼虾包,事实上,除了鱼虾包外,他也买了三个肉包子,但这里头真没一个是为了程福山准备的。
「师父,这你不能怪我,谁叫师父除了月阿姊做的吃食外,鲜少食用外来物,我才会—— 」
「闭嘴!」程福山冷冷打断他,「我还缺你送的一颗包子不成。今日既然回来,先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他摆明公报私仇,却一点也不心虚。
郑安心知肚明,还是笑呵呵的到一旁扎马步。
多多见状忍不住觉得好笑,也没费心替郑安求情,顾念着堆满院子的柴火,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于是说道:「阿兄,你先与我进屋,我有事要说。」
程福山没有二话的放下手中的斧头,赤着上身,转身进屋。
多多凑过来,低声对郑安说道:「先别顾着扎马步,先把我阿兄弄的这一地木柴收拾了。柴房八成已满,你把柴火堆放到墙角,放得整齐些,别让我阿姊回来,看到一屋子柴火烦心。」
郑安立刻会意点头。这几年他早已看清,师父整日冷着张脸,摆明生人勿近,就只有月阿姊可以让他卸下心防,露出笑脸,师父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就怕娇小和善的月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