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简单的菜色,是我让大厨仿了宫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后头,逐席解释菜色。“天气渐热,所以弄点凉食,这是四冷荤,酥姜皮蛋、京都肾球、酥炸鲫鱼、凤眼腰,还有四双拼、四大碗、四烧烤……”
当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几何时有幸见到宫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俱全,就连装盛的器皿都十分讲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嫩,霎时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远处瞪着,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微颤,奋力地往盘中一戳,彷佛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泄恨。
“大姊,你这把戏反而让她出尽风头了。”斐洁在邻席啐了声。
“你给我闭嘴。”
“斐泱,我瞧这可不成,饶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里头长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压到你头上,你得让她明白这个道理。”在她身旁进言的是陈氏,她的夫君姓孟,是个荫补的兵部员外郎,她成亲多年,却不讨夫君喜爱,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宠起她,要她多亲近斐泱,要是能从中得知关于辅国将军夫妇的事更好。
为此,她特地前来拜访断了几年联络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么闹,好让她能从中探得更多消息换得夫君宠爱。
“当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丢了面子?
她冷眼看着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间走动,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着笑了,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只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晕染开来。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开面前的矮几,喊得凄厉无比。
都蝶引循声望去,与朱氏交换了个眼神,快步朝斐泱那头走去。可斐泱那头的动作更快,张氏已经差着丫鬟将她往主屋抬。
霎时,席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六弟妹,既然你备了府医,赶紧让府医过去一趟,千万别着了人家的道。而我在这儿堵住她们的嘴,省得她们一人一语就将你给压死。”朱氏快声催促着,总算明白原来今儿个忙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出戏。
都蝶引轻点头,立刻让弥冬去请府医,自个儿则是带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挡在屋外,无法进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听着斐泱断断续续的嗓音,后头又听丫鬟急声喊着让让,一回头见丫鬟领了个妇人进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
“怎说?”
“奴婢幼时尚在常府时,曾听过有位姨娘小产的骂嗓,失血过多又剧烈疼痛之下,骂嗓通常是虚弱无力且时有时无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这么说,斐泱真是想用这一点栽赃她?这么做的话……会影响张家和斐家对她的看法,甚至让乌家宗族也对她不满,至于已经声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会因此又让言官参几本,而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盘算得真长远,可她就这般笃定她不会揭她的底?
正忖着,就见屋里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浓得教她不禁别开眼。
那是真的血水……难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孙啊……我那可怜的外孙……”
屋里突地爆开张氏的哭嗓,一会人就冲出屋外,来到她的面前,适巧弥冬领着府医而来,动作飞快地挡在她面前,顶下了张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这是怎地?”都蝶引攒起眉,将弥冬拉到身后。
“你杀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外孙,我要你血债血偿!”张氏捶胸顿足,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拆吃入腹。
都蝶引心头一涩,难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怀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赃她!
“舅老夫人,说这话得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声斥道,和弥冬一左一右地护着都蝶引。
“要真凭实据还难吗?”张氏吼道,回头唤了个丫鬟,就见丫鬟神色惊骇地端了个木盆走来。“瞧,这就是方才小产的孩子,你自个儿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吓得赶紧调开眼。
那是个刚有人形却没有五官的肉团,吓得她心头猛跳。
怎么可能?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让斐泱恨她至此,甚至连亲生骨肉都能割舍?
瑞春胆子大,为了确认一二,忙对着府医道:“卢大夫,还请您老过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卢大夫向前一探,攒起眉,映着廊檐下的灯火,许久才道:“确实是死胎。”
“你现在还想狡辩什么!分明就是你在膳食里下药,才会教泱儿小产!”张氏怒不可遏地冲向前,还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将她拦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视着张氏,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还是假。
马车里,乌家两个兄弟难得同车而归。
“这神机营已经整肃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话,照拂一下族人也是应该的。”乌玄广一席话说得有些生硬,感觉得出演练了数回,可一对上乌玄度那无温的眸,任谁也无法说得流利。
而坐在对面的乌玄度只是静默不语,状似闭目养神。
等了半晌没回应,乌玄广只能恼声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应个声。”
“乌家族人几乎都是文人,要怎么进神机营?”乌玄度淡声问着。
“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锻炼也是成的,不管怎样,咱们这一房是族长,既然你今日已经功成名就,自然应该——”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刚流放。”
一提起这事,乌玄广才真的恼。“谁要你当初都不让人说情的?若行事圆滑,皇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因为乌玄度一点情面都不给,才会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今儿个刚好妻子提说要办个家宴,他才认为趁这当头弥补一下族人嫌隙也好,总不能因为乌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弃。
乌玄度听完,不置可否地笑着。“说到这事,不知道大哥记不记得当初到底是谁要你上冯家酒楼订下雅房,再让四哥找我说情的?”
“……是你大嫂。”
这答案教乌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会给你这建议?”
“你大嫂喜欢听戏,和几个官夫人去过冯家酒楼听戏,就说挑个有说书的日子,就算到时候你不讲情面要走,也会被楼下的人潮给堵得走不了。”天晓得那天酒楼竟然失火,事也没讲成。
乌玄度微挑起浓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话落,马车已经停在乌家大门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对了,大哥的外室如今还养着吗?”
乌玄广闻言,惊得看了下左右,将他拉到一旁。“你别在府里说这些。”要是家里的下人听见,传到斐泱耳里,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惧内还敢养外室,佩服。”
“叫你别说你还说!”
“知道了。”拉开乌玄广的手,乌玄度负手朝办宴的园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经怀胎三月,待她生产后,我再将她带回。”他成亲多年,至今无后。纳个妾,谁也不能说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认为会那般顺利。
如果斐泱会允他纳妾,他也不会在外头偷偷养外室了。
“不过说来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这算是双喜临门,总算可以一扫近几年的乌烟瘴气了。
乌玄度哼了声虚应,就在两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门时,突觉得家宴的气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询问,便见乌玄斗急步走来。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产了。”
乌玄广顿了下,嗓音拔高了问:“怎会如此?”
“不知道,说是因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怀胎的媳妇,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乌玄斗下意识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觉得斐泱就是针对她,而非真的小产。
“人在哪?”
“在主屋那儿,六弟妹也在那儿。”
乌玄度闻言,脚步比乌玄广还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见通往主屋的小径上有些女眷偷偷摸摸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热闹,他无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赶到时,就见张氏像是发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两名丫鬟死死地护着她。
“这是在做什么?!”他出声低喝着。
张氏一见是他,神色瑟缩了下,随即哭嚎得更凄厉。“我可怜的外孙啊,还没出世就惨死在婶婶手中!”
都蝶引愈听脸色愈是惨白,直到乌玄度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闭了闭眼,低声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
乌玄度听完后,沉声警告着。“舅母说这话可要有凭有据。”
“乌将军尽管瞧,这是我大丫头刚刚产下的死胎!”张氏硬要丫鬟将死胎拿到他面前。
乌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说的是,你要如何证明大嫂小产与我的妻子有关?”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个儿也说,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厨子做的,说什么仿宫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红大丫头,故意要陷害她!”张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为?!”后一步赶到的乌玄广方巧听到张氏的哭诉,怒目对着都蝶引,像是要将她给活吞了。
乌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余光瞥见乌玄斗也赶来,便对着乌玄斗道:“四哥,烦请你请四嫂将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带过来,顺便让厨子过来一趟。”
乌玄斗应了声,忙着办差去,没心情管宗族女眷到这儿看热闹。
“事巳至此,你还要护着她!”乌玄广怒得失去理智,实在是他盼个孩子已经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个,要他怎能平心静气。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问审讲究的是证据?要让人落个死罪,也要让人心服口服,是不?话再说回来,蝶引害大嫂小产,她有什么好处?”乌玄度漂亮的黑眸渐冷。
乌玄广不禁语塞,却听张氏放声哭咆着。“那是因为她报私仇,她定是记恨大丫头出阁前待她不好,以为现在进了高门才会趁机报复!”
“原来大嫂出阁前待蝶引不好?”乌玄度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乌玄度撇唇笑得极冷。“舅母想明白再开口,否则在刑堂上供词反复,恐怕会挨板子的。”
张氏闻言,心头一缩。
难不成他要将这事给闹到京兆尹那儿?但,无妨,若真要闹开,她也承得住。
“还有,卢大夫,烦请你进房给我大嫂诊个脉,我要确定她安好无虞。”
卢大夫作势要进房,张氏立刻将他挡下。“小产如生产,男子怎能踏进?况且咱们早就找了个医女,不劳乌将军费心。”
乌玄度直瞅着她,笑意越发的浓,低声问着卢大夫。“那木盆里的真是死胎?”
“确实,而且是刚产不久的。”
“喔?”乌玄度微眯起眼,细细忖度,没一会便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乌玄斗带了两个面生的男子,后头还跟着几名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