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夜店,上了陌生男子的车,结果出了车祸,老板现在几乎都待在医院陪她。”
“哪家医院?”
计程车上,杜莉咏握紧双手,感觉身体发抖着。
一种不知道目前状况的害怕笼罩住她,她来不及问小琳颂盈伤得重不重,就跳上了车,等到了医院,一切眼见为凭。
但是,颂盈怎么会跟着回来?他们兄妹发生什么事?
到了医院,她付了车资下车,到询问台问了病房位置。医院里,病人来来去去,她转了一下,才找到电梯,上楼,又找了一下,才找到病房外。
她站在病房外,迟疑了几秒钟,发现脚重得跟铅一样,耳边听见远方护士推着药车的声音,她深吸口气,走进病房。
先跃入眼廉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温颂盈,她几乎认不出她。
可怜的颂盈,左边包着纱布,头上缠绷带,脸上瘀青还没消,没生气的躺在病床上,合着眼睛,脸没有血色。
杜莉咏几乎要掉下眼泪,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欲泣的声音,她站在那边凝视颂盈一会儿,转过脸来,看见旁边的温颂亚。
高瘦身体埋在病房狭窄的折叠椅里,他双手环胸,歪着头睡着,那张俊挺的脸异常疲惫,下巴冒出细胡,眼下是暗影,温颂亚累坏了,看起来也瘦了些。
杜莉咏在他面前弯身,凑近看着他的脸。
这个令她着迷的男人,此刻吐露着疲惫,她看着眼热了,很心疼,有一种母性本能填满胸怀;她想着颂盈受的苦,又想着这男人面对一切,他曾经被父母的意外划伤心口,这次面对颂盈车祸一定也饱受惊吓。
她叹息,伸出手,忍不住轻触他的脸颊。
温颂亚霍地眼开眼,他迷茫地望着,一片恍惚中,看见她。
莉咏。
他的莉咏。
他皱起眉,转过脸,看见旁边病床上沉睡的妹妹,证明这不是梦,于是又转回脸来,对上杜莉咏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这些日子,他盼过多少次了?
终于,给他盼来了。
杜莉咏对他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掌,眼神带着一股如梦似幻。“你来了。”
她对着他那恍惚的眼神,笑容加大了,说不出话来,他们对视着,都有满腔的话,却在这一秒忘记要说了,只是贪看久违的彼此,熟悉的眼眉鼻嘴,熟悉的人,熟悉的爱情,还在不在?
他们都忐忑,都不敢开口问。
医院的电梯,人潮来来去去,只有两人没动,他们脸色凝重,讨论重要的事。
“所以她没那么快出院?”杜莉咏压低嗓音问。
温颂亚叹了气。“没那么快,要看恢复状况,医生说至少还要待三个礼拜以上。”
“怎么会这样?”
“要怪我,没事去英国看她做什么?发现她其实没有注册,根本就没在那边念研究所,一气之下把她带回来,结果……”他苦笑。“是酒驾,那男人我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伤得也重,现在还在加护病房。”
过年时,他照预定去英国找温颂盈,想说她学期刚开始,课业没有忙可以找时间出游修补兄妹感情,却没想到却发现温颂盈这学期根本没有注册,她偷偷使用护照延签也要到期了,温颂亚因此跟温颂盈大吵一架,硬是把她抓回来,询问她为什么没注册,她却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学的了,但你不喜欢我,我又不能回台湾!”
温颂亚知道,颂盈说这段话,是故意气他,当然也包含了指责,他知道过去自己太过疏离,于是没再多责骂,把她带回台湾,是想着这样也好,至少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回台湾后,温颂盈还是跟他赌气,不大搭理他,温颂亚知道,她是气他以前对她的疏离,这部分他没办法辩解,决定用时间来修补兄妹感情,但是,那天他还没回家,在工作室赶件,却接到电话,得知颂盈出车祸。
到了医院才知道,温颂盈跟朋友去夜店玩,大家要去续摊,酒驾出了车祸,温颂亚根本不认识她的朋友,在听警方讲述这些过程时,一片茫然。
她目光一黯。“现在都是你一个人在顾吗?”
“我请了看护,一有空就会过来。”他忽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琳说的,我一回来就到工作室找你……”
他没说话,绷紧了脸,想到两个月前的决裂,忽然心很痛。
即使是欣喜她的出现,但却想起她的狠决,他不是没有找过她,但手机永远关机,传简讯更别说她有没看见了,他知道她有个老家,但在哪里他不知道,是有想过可以靠通讯录或毕业纪念册那种方式来寻找,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胆小了起来。
多少次想起她哭泣的眼睛,诉说已经爱他很久很久了……这一想,他就心痛,想到这么多年来她看着他恋爱、她说他的爱情来得太突然、她说她无法消化会迟疑、她说还有很多事情想得理清……
这是场拉锯战,温颂亚一方面想积极的找到她老家去摇醒她,一方面却隐隐知道杜莉咏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很拗的,恐怕他真找到她老家后,反而会让这段关系变得更僵。
他就这样两难了一段日子,但并不是全无努力的,他用电话用手机用留言来单方面阐述自己的心意,更硬着头皮找到以前的同学,其中有几个跟杜莉咏还有联系的,拜托他们帮帮忙……更别说,后来发生了颂盈的事情。
但此刻杜莉咏的出现,让温颂亚别开眼,刻意避开她心疼的眼光,用平淡的口气说:“颂盈不常醒来,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再过几天,她才会有比较多清醒的时间,到时我再通知你过来。”
他说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房的方向。
她咬唇,鼓起勇气道:“我再去看看她,看护什么时候来?我想跟你一起回工作室。”
他挑眉,几秒不回话,才缓道:“下午两点。”
她点头,乖顺道:“好。”
※※※
下午,两点半,杜莉咏在温颂亚的老旧蓝色房车里。
这辆车,还是一样怀旧,她坐着觉得心安,鼻间老旧皮椅的味道,令她感到怀念。
她扭开音响,里面那张她送他的CD还在,熟悉曲目流泻而出,她轻轻跟着哼,哼完一首,本来一直看着窗外的她,转过脸来,凝视正在开车的他侧颜。
“这首歌,是我对你的心情。”她的嗓音温润柔软,如烘暖的叹息。“我故意放在车上让你听,我还想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结果你都不懂。”
温颂亚听着,不说话,心里啊,还气。
气自己被抛下、气她的决裂、气这段爱情让他七下八下,心情被影响,明明以前失恋被甩后,马上就能振作起来,这次不行,真的不行。
像硬是把皮肉分离一样,要将杜莉咏从生活中抹去,真的好难,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没办法控制不去想她,不去思念她,不去担心她过得怎样。
现在,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像满溢的海洋,太多情绪在里,波涛汹涌了起来。
“我学会做菜了喔!我报名烹饪班,学会做很多东西,没看见我做菜吧?现在我还满有自信的。”她语气轻快,迳自报告这两个月来的点滴。
烹饪?哼,他的确从没看过她下厨做东西,顶多是泡面,报名烹饪班后,会强到哪去?才两个月。
“过年的时候,我赢钱了喔!我爸掷骰子真的超背,输给我跟我弟一大堆,弥补了我一点点红包钱。”
赢钱?哼,过年那时他在英国,那里正下起细雪,纷纷绵绵的雪,美丽得将街景覆盖……但在异国,他却想念台湾的农历年节。
“我还看见了金庸全套,以前只看过电视,没想到书这么好看,我早就应该看的。”
金庸?哼,早就叫她买一套来看,经典哪!他高中就嗑完全套,大学将里面人物摸得透彻,现在剧情倒背如流。
杜莉咏转开视线,不再看他,因为看见他绷紧的脸色,知道他不高兴,他专注开车,没一句应她,她碰了钉子,转首看向窗外。
初春的天气,多是凉冷,少有暖意,但比冬天好太多了,少了种冷冽的刺骨感,风来了,吹乱街景,杜莉咏开了窗户,任风扑脸。
凉风吹入,也扑上温颂亚的右脸,被冷凉风亲吻的脸颊,忽然唤醒他一些自知,突然哪,觉得真荒谬,她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也疼着,也流血着,也为一些事情耿耿于怀,她却闲闲跟他整理那些离开的日子过的轻松生活?
那些日子,他并不轻松哪。
虽然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莉咏也很苦,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也有情绪要整理,但他一个人面对颂盈的车祸,心口的慌,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他隐隐知道没有人好责怪,可是心里就是有点不平衡,甚至有些赌气的觉得,如果这样就放下所有这两个月的思念与怨怼,又觉得亏待自己,可是这当下见到她难过的侧脸,又觉得,想拥抱她。
温颂亚无声叹了口气,或许,颂盈的事情是让他偿还对颂盈的疏忽,他一个人忙进忙出,感觉孤独,不禁联想颂盈在英国时一个人的孤独,这让他稍稍明白颂盈对他的怒气,甚至也觉得自己不应该。
难道,没有人好责怪?
他撇撇唇,忽然想起家里面有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可以证明他的爱情,他决定要让莉咏看,决定不再藏,决定不要再后悔。
胸口有些地方柔软了,细胞里冒出一丝情绪,极欲拥抱她,一起笑着手牵手,但是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做,对于她的离去,他还是有怨言的……
他将边回转,不去工作室了,旁边,杜莉咏没有任何反应,她也认出路来,知道他将地往其他方向走。
但她不在乎啊!
他要带她去哪,都可以。
都可以的。
※※※
温颂亚住在屋龄近八年的电梯大楼,三十五坪,两房一厅又卫浴,他刚开始赚钱就买下这间房子,付完房贷后,后来赚得更多,也没换过。
屋内摆设只有简单两字可以形容,他不常回家,大多时间窝在工作室,所有家具没有什么使用痕迹,更像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