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你觉得如何?”
看着舒瑶艰难挣扎着准备坐起,兰念祈自然地倾身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坐在床头,顺势也坐在了她的床边。
“谢谢,我好多了。”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因这样的触碰闪过一丝红晕,继而她垂眸、低下头,似乎正在回忆和思索些什么。
兰念祈并没有打扰她,直到发现豆大的泪珠,从她埋着头看不见的眼眶里滴落,一颗一颗打在蕾丝的被褥上,浸湿。
黑眸浅眯,他淡淡询问:“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而舒瑶只是缓缓地摇头,声音哽咽:“……兰律师,我很没用……对不对?”
“怎么说?”静默片刻,幽深的黑眸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薄唇也微微扬起。
“爷爷病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陪着他走完最后的人生,甚至到现在也不敢面对他已经去世的事实……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慢慢陈述着这个事实,她的眼泪也掉得更凶,声音更小、更无助。
“你……的确很没用。”良久,伴随着她断断续续、凄凉的哭泣声,一句很不符合情境的话突然响起,尽管语调性感而撩人,但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其中的直白残忍。
舒瑶蓦地抬起小脸,梨花带雨让人觉得怜惜不已,但她似乎被兰念祈突变的态度而吓到,嗫嗫地说:“……兰律师。”
“呵,怎么,吓到了?”熟悉的兰念祈式慵懒哼笑轻轻从薄唇溢出,他还是笑着,让俊美的脸颊看起来更加勾人魂魄,“你以为我会对你说,‘不,你爷爷不会怪你’,然后安慰你,说些希望你不要太伤心之类的话吗?”
舒瑶眨着泪眸看着兰念祈,瑟缩了一下,不敢出声,似乎有些被一语道破内心深处的难堪、窘迫,而不知所措。
“不,我绝对不会这么说。”
兰念祈懒懒地从床上站起,居高临下带着一抹有些微冷的笑意看她,出口却是云淡风轻的调调:“你以为,你一开始就知道了舒老的病,就可以妙手回春救活他吗?你是医生,还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呵,就算让你陪着他,走到人生最后的一刻,你又能做些什么?除了哭哭啼啼、承受不了失去至亲的痛,你自问可以不流一滴眼泪、理智地处理所有事情,让舒老安心的走?不,你根本就做不到不是吗?而现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想以后该怎么办、怎么振作,但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呢?舒小姐……呵。”
一段话,兰念祈说得缓慢清晰而……伤人,他的一字一句,像是一个一个烙铁,烫在舒瑶的心里,让她本来就憔悴的脸颊更显苍白,她心痛难当地捂住了心口低头,咬唇求饶:“不,你不要说了……”
“你害怕听吗?”兰念祈蓦地伸手挑起了她小巧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黑眸。
舒瑶的唇被自己咬得一片红肿,被他逼得无路可逃,颤抖着说:“你……你不是说过,要我相信你、你会帮我的吗?”
看着她清莹的泪从眼角向两侧滑落,落在他的指尖一片冰凉,他却“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舒小姐,我是一名专业律师,我的职责就是让我的委托人相信我,如果你真的这么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我,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不得不抱歉地说,在灵堂那种场合下,我的反应只是我的职业本能,并没有想让你误会,我是你的救命浮木、是你可以为自己怯懦而找的借口。”
兰念祈的话,几乎打击得舒瑶摇摇欲坠,她的心扯疼着无法释怀,猛地推开了他,失声痛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我……我知道我没用,担不起爷爷交给我的重担,我只是突然很迷茫、很痛苦,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但我并没有要放弃啊!呜……我知道你可以帮我,是我可以相信的人,但为什么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告诉我、让我明白呢!”
“因为这样你才能深切地痛得清醒,时间对你来说是,奢侈品。”他终于收敛了全部笑意,清冷地说。
没错,他是故意的!虽然残忍,但无疑是速战速决的最好方式,她是一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没有听过任何重话,安慰她、鼓励她,对她绝对不会起太大的作用,而且,软声细语的方式,也不是他兰念祈的风格。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呜呜呜……”舒瑶依旧恸哭着,原本失去至亲的痛楚,加上兰念祈一定要她面对事实的难堪,让她几近崩溃,“我只想象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没有权利、金钱的围绕,只有亲人的呵护、关怀,可是现在连爷爷都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舒家象征着再多的权利和金钱又如何,那不是我想要的,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一点都不想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后悔生为舒老的孙女?”他看着她的崩溃,依旧淡然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言抬头,舒瑶挂着泪,惊愕地看着他急忙说。
“难道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俯身,从床头柜抽出面纸,“你所希望的,根本就不切实际!你是舒老的孙女,而且是舒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注定要面对这些;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讨厌舒老留给你的一切、你恨透了他辛辛苦苦一辈子创下的基业?”语末,他将折好的面纸递给了从大哭转向哽咽无语的舒瑶。
她并没有接过面纸,只是被兰念祈逼得哑口无言、不住抽泣;兰念祈撇嘴笑了一下,再次坐到床边,伸手替她擦去满脸狼狈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与刚刚似乎判若两人。
舒瑶的身子轻震了一下,连忙接过面纸,好半晌,她才抽泣着低低回答:“不……我从来不后悔生为舒家的孙女。”
“你明白了就好。”他轻笑,“如果你对自己没信心,压根就想让舒老死不瞑目、让他对你的期望化作泡影、让他在九泉下发现自己的决定多么可笑,你现在就可以逃走、放弃,我不会阻拦你……”
“你!”舒瑶咬着唇看着兰念祈,一时间真的无法理解,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像神一样温柔地救她,一会儿又像恶魔一般残忍地讽刺她;一会儿替她擦眼泪,一会儿又故意激她;他都这样说了,她还敢放弃吗?她不要爷爷死不瞑目,也不要爷爷的期望化为泡影,更不要爷爷在九泉下,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啊!
只是一触及兰念祈幽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有他唇边那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弧度,她的愤怒忽然就泄了气般,没出息地再次低下头,像可怜的小白兔般,蠕动着小嘴小声地反驳说:“我不会放弃。”
此时,兰念祈才露出一抹近乎得逞的笑意,但他,不会让她看见。
“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起身,他走向卧室的房门口。
就在他的手扭开门把的当下,身后那只有心没胆的小白兔又瑟缩地出声,语气有些犹豫又很急切:“兰、兰律师……”
“什么事?”没有回头,他玩味地笑起来,看来小白兔很怕他,有点意思。
“爷爷……你是最后陪着爷爷去的人,是不是?他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呢?我是说……”话还没完,她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语塞。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斟酌了良久,兰念祈才留下一句话开门离去。
“舒老走得很安详,没有太痛苦……他只是很想见你最后一面,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终于,房间只剩下了舒瑶一个人,兰念祈留下的话让她无声落泪,靠坐在床头无法抑制地独自悲伤。
“舒瑶,就这一次,一次就好。”
允许你这样尽情的哭泣、宣泄自己的悲伤与懦弱,然后努力振作,再也不让任何事任何人打倒你。
“丁爷爷、丁爷爷?”
急促的“咚咚咚”脚步声,显示着声音的主人从楼上跑下时,是多么慌张;没有得到回答,舒瑶熟稔地冲进饭厅,想寻找丁有为的身影。
可是偌大的饭厅里,根本没有丁有为的影子,而餐桌边倒是悠闲地坐着一个人,一个让舒瑶瞬间泄气的修长身影……
那抹慵懒的身影双腿交迭,轻轻靠着白色高级漆木椅,葱白的长指一边执起报纸缓缓翻阅着,一边优雅地啜饮着黑咖啡,由她的角度看去,他的侧脸更加完美得令人炫目、勾人心魄;但此时此刻,舒瑶根本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因为,即使是侧面,她似乎都能看见,他精致薄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错,是很迷人,但……
“兰律师……早安。”走到兰念祈对面的椅子边坐下,舒瑶微微垂眸,有些小心翼翼地柔声打招呼。
从报纸里抬起头,兰念祈对着舒瑶绽出一抹温柔到可以滴出水的笑,“咦?舒小姐起来啦,昨晚睡得好吗?”
漂亮的美眸轻抬,却不小心直直撞进那双幽深含笑的黑眸;不安,有些警惕地说:“嗯……还不错。”
“我想也是……”兰念祈笑着,慢慢折好已经看完的报纸,理所当然地用着最关怀的语气反问:“如果睡得不好,舒小姐怎么会到日上三竿还跟我说早安,完全忘记我们昨天说好,早上八点在饭厅见面的约定呢?呵呵,像我这种不分日夜工作的人,真是羡慕舒小姐的睡眠品质啊!”
“我……”一抹燥热的红晕,倏地袭上舒瑶的脸颊,她语塞,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兰念祈;她就知道!他温柔的笑和关怀的语句,根本不是真心的,纯粹是为了讽刺她、糗她!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为了处理爷爷的身后事,她已经快三天没有阖眼了,她的精神也已经被压迫到一个极限;终于,一切结束、可以好好休息时,他却告诉她,隔天就要开始对她的教育课程,还是清晨八点!她已经设了N个闹钟了,无奈她根本就像昏睡过去一样。
“对不起。”低得几乎不可闻的道歉声,从舒瑶的嘴边逸出,她知道不管怎么解释,在他听来都是多余的,直接道歉比较实在;反正她根本也说不过他,即使是强词夺理,身为大律师的他,说起来都是云淡风轻、非常动听,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是自从他搬进舒家后,几天的相处下来,舒瑶总结出来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