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很贪心,如果你能给我的爱不是永远,那就不要说你爱我!
雾气依旧,她站在雾里,凝视着前方。
没有看到人影,却飘来一阵花风。拾起一片,是樱。
将来,我也会给你一棵树……
一时间,眼前出现了从没见过的景象;是一个女人,一个头发长过腰的女人,站在樱花盛开的树下。
她看不清女人的长相,只能依稀分辨出女人在笑。
女人笑得很高兴、笑得很快乐,仿佛人世间的幸福,都存在她的笑容里。
但是没有多久,画面换了。
依旧是同一个女人,一个笑着的女人,只是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沧桑。
有时候,我很怀念那个有妈妈种的薄荷和迷迭香,还有你送我的风铃花的房子……
温温的语气听得出感慨,她可以感觉到女人心中的无奈。
我常觉得,你对待我的方式,跟陌生人没有差别……
女人的抱怨很浅,浅到听不出埋恨,或许是因为,口气里包含着女人对对方深深的爱意。
她瞅着那依旧模糊的画面,从没见过的女人,总是牵动自己的情绪。
然后,画面又变了。
死白的墙、死白的天花板、死白的床。是医院。
同个女人,散着长发坐在床上,此时的她,病态的瘦弱,像雾气一般惨白的脸色。
她依然是笑的,只是,这个笑容没有笑意,连弯起的嘴角都可以感觉得出女人的勉强。
我什么事情都没寄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
她的话语,平淡却很疼痛。
女人看着对方,说着说着,笑容终于从她的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爬满面颊的泪水。
愚弄我很快乐吗?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
假使你能看见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体会到你有多残酷……
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看着让她跟着女人难过。
要有多深的感情,才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
画面又淡了,在她还在为女人难过时,她又看到了别的景象。
这一次,女人躺在床上。
晃动的背景,似乎是在救护车上,女人带着氧气罩,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朦胧的影像带不出清晰,但她知道,女人在哭,肝肠寸断的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为难……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这句话,她听了很多次了,但是每次听见,还是依旧会随着女人的泪水难过。
那一声声的歉意,含着女人无边无际的心痛。
望着这方画面,她僵在原地,沉重的感觉压迫着自己的心口。
蔓延的疼痛揪着她,深刻得快要无法呼吸……
*
知恩猛然睁开眼,脑中残留的梦境让她大口喘息。
她抚着胸口,僵硬的从床上坐起身。
阳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映照在她的脸上,知恩眯着眸,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
她缓缓的爬下床,走出卧室,到厨房从冰箱倒了杯冰水给自己。
水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一半,她拎着杯子,窝进厚厚的双人沙发里。
凝视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知恩重重的叹了口气。
频繁的作梦她早已习惯,只是这阵子的梦境,跳脱了以往孤寂的哭泣女人,有了其它的画面。
断断续续的影像,没有连接,也模糊不清,但是知恩知道,所有情景的主角,依然是哭泣的女人,因为说话的声音一样。
女人到底是谁?跟她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她会梦到她?
知恩完全没有头绪。她只知道,在与程豫相见之后,她更常梦见她。
难道女人跟她还有程豫,彼此之间互有关系?
知恩记得,程豫说:“我们以前是好朋友。”
而且他还说:“我爱你。”
曾经是。而现在也是。
这句话,听在知恩耳里,很陌生。
但是,那股从心中涌起的感动,却像是等了一世纪那样的汹涌。
仿佛,她期待程豫这么对她说,好久好久。
他们之间,真的只是朋友吗?
那么女人呢?她是他们的谁?
知恩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她从搁在沙发上的包包里捞出机子,没细看就接起。
“喂?”
“还在睡吗?我到楼下了。”程豫带笑的声音传来。
知恩楞了楞。“有事?”
很轻微的,她感觉到对方怔了一下。“你这样的反应会让我伤心的。”
“怎么了?”
“你忘了吗?你说你今天休假,跟我约好一起出去玩,不要我大老远开车到这里,最后却又悲伤的一个人开车回去。”
知恩停了两秒,想起来了。
她真的忘了,她忘记自己跟程豫曾经有约。
我下礼拜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好。
那时候,她因为杂志截稿日在即,忙得没时间跟程豫好好讲电话,由于愧疚,所以她提出了邀约。
匆匆的从沙发起身,知恩用肩膀夹着手机,边走边开始换衣服。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下去。”她说。
*
结果程豫等了十二分又三十七秒,才看到知恩匆忙的走出公寓大门。
她扎着马尾,没上妆的脸只在唇上薄薄的涂了一层无色护唇膏,简单的装束,让知恩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程豫站在车外,朝知恩漾起笑容。
知恩走向他,尴尬的弯着嘴角,“抱歉。”
“走吧。”程豫没有责怪,只是伸手揉揉她的发。
他自然的举动,牵引着知恩的熟悉感。
这样的情绪知恩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偶犯一次,不免还是让她楞了一下。
她摇摇头,抛去心里的感觉,开门坐进车里。
在知恩替自己系上安全带的时候,程豫从车的另一头跨进驾驶座,她偏过首,这才发现今天的程豫很不一样。
高领黑色毛衣、牛仔裤、深色球鞋,他一身的休闲打扮,知恩是第一次看见。
以往,她见到的程豫,总是西装革履,看起来拘谨而严肃;今天的他,变得平易近人,而且……似乎更帅气了。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知恩的视线,程豫望着她开口。
知恩怔了怔,对于直视人家的失礼感到不好意思,她匆匆撇开目光,僵硬的笑着。“没什么。”
小手不安的拨着发,强装镇定的态度,还是因为泛红的双颊破了功。
程豫瞅着知恩的小脸,笑意泛开。她的反应,让程豫想起了过去的甜蜜。
他把钥匙插入,发动车子;知恩拉着安全带,眼光放在自己的膝上。
“那个……我们今天要去哪?”脸颊的热度,让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微弱。
程豫打着方向盘,将车驶离路旁,噙着笑容。
“我也不知道。”
*
结果他们去了动物园,不过只看到了无尾熊跟企鹅。
接着他们到了深坑,不过只喝到了一碗豆腐羹。
之后他们出发想去猫空泡茶,最后却塞在路上动弹不得;这条不过几百公尺的产业道路,他们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
为什么到哪里都这么多人啊?
知恩坐在车里,对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车潮有些不解。
她以为只有她跟程豫忙到没时间出游,没想到跟他们一样的人还真不少。
叹口气,知恩转过头,看见程豫专心看着外头开车的侧脸,他眉心深锁,似乎也跟她一样对着汹涌的人群感到困扰。
没办法,两个人都忙,这个假期也是凑巧碰在一起的,选在国定假日出游,人多是可以预期,只是没想到会多到打乱了行程。
不过,说是行程,也谈不上,因为连程豫自己也没计画要去哪里。
他说从学校毕业后,他就一直在工作,所谓的玩乐或旅游圣地,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就算出国很多次,也都是因为工作、工作跟工作而已。
所以当知恩问他要去哪,他才会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
他不知道,知恩也不知道,她人生有的记忆,其实也没比程豫好到哪里。
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就只会想待在家里,静静的看着电视发呆,哪儿也没去。
想想,原来他们是孤僻二人组啊!
想着,知恩忽然呵呵的笑了。程豫听见她的笑声,从车潮中移开视线看了知恩一眼。“你在笑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知恩的眼光放在车外,程豫以为她在笑今天行程的狼狈,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
知恩听到他的话,楞了楞,眼光转到程豫身上。“对不起什么?”
“我这个人,已经习惯仰赖别人,工作上仰赖助理;生活上,以前有妈妈在打理,后来——”他顿了一下,“后来有人接手,但是那个人离开后,我有好一阵子陷入很糟的情况,虽然请了钟点管家,但是她不可能连我出去玩这种琐碎事情都帮我规画。”程豫尴尬的笑着,“今天让你跟我漫无目的的乱闯,真的很抱歉。”
知恩用力的摇首,“不、不会,我无所谓,真的。”
嘴里说着无所谓,知恩心里却忽然有些疙瘩。
那个人……是谁?不知为何,她有点想知道,是谁曾经代替过程豫的母亲照顾他?
是他曾说过的“好人”吗?
蓦地,知恩想起了哭泣的女人。难道是她?
这样想着,疙瘩似乎变得清楚了,笑容从知恩脸上退去,她抱着旅游指南,有些闷的靠在安全带上安静了起来。
一下子乐、一下子哀,程豫看看知恩,对她的反应不太了解。
“你没事吧?”
知恩楞楞的抬头,这才发觉自己的情绪。她在干嘛?难不成因为程豫吃起梦中女人的醋?
就算程豫说了爱她,她跟程豫之间也还没有什么,不是吗?
但是,这搁在心里的在意呢?
知恩垂下眼。是啊,打从见到程豫开始,她总是在意他,眼光不自觉的就会放在他身上,平时工作闲下来也会想,老觉得他熟悉,对这份熟悉感也从来没有讨厌。
她……到底是怎么了?
知恩有些混乱,勉强的扯着笑,“没事。”
程豫看着她淡然的表情,望着窗外缓慢的车潮沉思着,然后一个打转,他把车子开到了对向车道里。
“你要干嘛?”知恩惊呼。
“塞车塞成这样,去了猫空一样会是人多到失去兴致,我们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知恩疑惑道。
“一个我认识的地方。”程豫回答。
*
假日花市。
程豫少数认识的地方,也是他假日除了在家想案子之外唯一会来的地方。
在这里,人潮一样多,但是琳琅满目的各式花草,分散掉了知恩对于拥挤人群的不适感。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兴奋,穿梭在人群间东摸摸、西瞧瞧的,对着有见过没见过的植物充满好奇。
程豫默默的守在知恩身边,听着她娓娓的道着关于植花的知识,她洋溢着快乐的小脸,让程豫的心情有些满足。
果然没记错,知恩喜欢花草,即使失忆,并没有影响她原有的喜好。
这些年,程豫一直记得,只不过,他是在知恩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她有这样的兴趣。
看着他爱的女人的笑容,程豫内心有些恍惚,他爱的人因他而快乐,爱情说穿了,要的也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而已。
为什么当初他一点都不了解呢?
牵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程豫看着知恩的脸,没有移开眼光。
知恩从花里抬头,瞧见的,就是程豫一副看起来像是要哭要哭的表情。
“你怎么了?”空出的小手抚上,冰冷的掌心贴上热热的脸颊。
程豫回神,惊觉到自己又陷入过去的罪恶感,他用微笑掩饰。
“天气冷,要不要找地方休息?”
停在颊上的手僵了一下,下一秒,红霞飘上知恩的脸庞。
男人说……“休息”?
程豫瞅着知恩的反应,会意的勾勾嘴角,“我是说找地方喝茶聊天,你想到哪儿去了?”
知恩楞了楞,她尴尬的收手,偏过小脸,不让自己懊恼的表情被程豫发现。
她怎么会有这样色情的想法?
不过刚刚,她还真有点期待他对她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心又怦怦的加快速度,令知恩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程豫见她不语,有些纳闷,瞧着知恩的视线,他对着花摊老板喊道:
“老板,给我两盆薄荷。”
程豫的声音勾回了知恩的视线,在她来不及反应时,两盆绿意盎然的薄荷草已被打包好塞进知恩的怀里。
知恩呆了呆。“给我这个干嘛?”
瞅着知恩的表情,程豫挑眉。“你不是想要这个?”他的脸住她靠近几分。“不然你刚才看着它在想什么?”
男人的呼吸飘到了耳畔,咚咚的心跳鼓噪着,想起了方才的念头,程豫的接近又让知恩不知所措,她连忙把热热的小脸埋进怀中的薄荷草里。
“谢、谢谢。”
程豫站直了身,拉着知恩往前走。“天气很冷,还是找个咖啡厅驱驱寒吧!”
知恩跟着他,抱着草,薄荷凉凉的味道舒缓了她的紧张。
结果,连咖啡厅都是满的,两个人只好在便利商店买了热饮,坐在森林公园的长椅上。
程豫从袋子拿出罐装奶茶,打开拉环后,才交到知恩的手上。
“抱歉,委届你吹风。”
知恩摇摇头,用着罐装奶茶的瓶身暖手。“虽然冷,但是有阳光,这样晒晒太阳也不错。”
她温柔的弯着笑容,小小的喝了口奶茶。一阵清风吹来,身旁的树沙沙作响。
四周植物林立,树的香气浮在空气中,朦胧间,知恩脑海里有了一个似曾相似的景象,一个也有大树的庭院景象。
仿佛间,知恩看见了程豫站在里面。
“你也喜欢植物吗?”她问程豫。
程豫楞了一下,颔首。“我妈喜欢。小时候看着她整理花草,跟着弄,也弄出了兴趣。”
“难怪,你事务所的花园这么漂亮。”知恩又喝了口奶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罐子,从身旁的塑胶袋里拿出一个另外装的小盆栽。“这个给你。”
程豫顿了顿,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弹簧草。”墨绿色的圆叶子一层层的堆成小株,微微弯弧的叶片像是有弹力张着生命力,知恩望着程豫细细的看着盆栽,她说:“很可爱喔!我今天才发现的。我买了两盆,一盆给你,算是薄荷的回礼。”
“谢谢。”程豫笑开,又是那好看的笑容。
知恩心口甜甜的,她伸伸手指,“老板说,现在是冬天,一个礼拜浇一到两次水就好,夏天的话,就要给到三次。”她尴尬的拨着发。“不过我养盆栽的技术很糟,以前买的好几盆花草都被我养枯了,我弟都要我别再杀生……”停了几秒,知恩把薄荷也拿出一盆交给程豫,“这个你也拿一盆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怕它们都被我给照顾死了。”
程豫瞅着手里的盆栽,又瞅着知恩,他轻笑,“你不会。”
眼中映着程豫的笑脸,知恩的小脸又热了。“你又知道?”
“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
知恩不明白程豫语气里的坚定从何而来。“为什么知道?”她有点好奇。
程豫伸手,拉过知恩的肩膀。“你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多?”
偎在他怀里,知恩有些发楞,程豫的一句玩笑话,又勾起了知恩的混乱情绪。
话多?好像是这样子……知恩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心情是久违的轻松。
看着程豫的侧脸,混乱的情绪化成一股热流,暖着心,知恩突然觉得有些幸福。
这些……是因为跟他在一起的关系吗?
这个有着刚毅脸部线条的男子,与他认识、和他相处,也不过短短这一阵子的事情,但是莫名的,跟着他,总让知恩觉得很心安。
是啊,心安。无论是家人或是朋友,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有这样的情绪,但是程豫——对失忆的知恩来说,算是陌生的男子——却很自然的走进了她的心里。
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笑容、喜欢跟他相处的每一分钟——
原来,她喜欢这个男人,没来由的,却是自然的。
“怎么忽然不说话?”程豫低低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男人的温暖,让知恩的眼神变得温柔,她开口:“你知道吗?自从我失忆以来,我的生活过得有些战战兢兢,其实状况已经改变了,但是因为家人的眼神,我总觉得自己应该照着过去的自己过活,只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不得不勉强,渐渐的,我学会了戴着面具和他人相处。”
“那你现在也是戴着面具跟我说话?”
知恩轻呵,“没有,你没有。”她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就是例外。”
轻柔的嗓音说着,听得程豫满是心疼,他大手一伸,捞过知恩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以后要是觉得累,你就来依靠我吧!”
胸口的暖意蓦地蔓延,知恩楞在程豫的肩膀上,笑意慢慢浮现,眼睛也有点酸酸的。
知恩忽然知道,为什么她在听见程豫说爱她的时候有着感动了。
也许以前的她,跟现在的她一样,喜欢这个男人很深很深。
一时间,知恩对于梦中女人到底是谁、她对程豫的熟悉、及所有的疑惑,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知恩低下头,把脸埋进程豫的胸瞠里。
“程豫。”
“什么?”
“我以后……真的可以依靠你?”
“可以。”
“那么,要是我的盆栽枯了,我可以去你那儿看吗?”
“可以。”
“那……程豫。”
“什么?”
“我们交往,好不好?”
感觉到背上的手顿了一下,没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乐意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