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坐定在医生面前,医生看着手中的资料,眉头越皱越紧,这样的表情让所有的人都坐立难安。
“我要跟你们说一个坏消息。”
“医生,”骆子杰声音显得沙哑,“直接说吧!”
“令夫人得到肺癌,而且是第三期了。”
此话一出,每个人都无语,只有痛苦的表情,骆叔是如此,小敏更是如此,就连汪士泉都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她又不会抽烟,怎么可能得肺?”骆子杰激动问着,眼眶瞬间红了。
“家庭主妇长年待在厨房,煮菜时的油烟也有可能致癌。”
“煮菜?”骆子杰傻了。
欣美一辈子都待在厨房煮菜给别人吃,为了别人能不能吃饱而努力工作……怎么可以让她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怎么可以?这样还有天理吗?
骆子杰几乎失去主张,汪士泉看见骆叔这样,很是心痛,只好帮忙开口问医生,“请问医生,如果是这样该怎么救?”
“因为是小细胞肺癌,所以没办法开刀治疗,只能从事化疗,可是……太晚发现了,我必须很老实的跟你们说,我们只能试试看,包括投药与化疗双管齐下,试试看了……”
试试看……
三人走出诊间,低气压已笼罩着他们,骆子杰茫然失措,眼眶里的泪水不断蓄积;庄若敏更是直接哭了出来,嘴里喃喃念着妈妈。
此时此刻,庄若敏心里的后悔已大到无法形容,几乎让她不能喘息,这些年她过得荒唐透顶,为了自己走不出来的心结离家出走,背弃了疼爱她的父母,拒绝了关心她的小泉哥哥,抛下所有牵绊,走上人生的不归路。
现在她想通了,决定走回来……难道太晚了吗……
终于她忍不住心里的痛楚放声痛哭,汪士泉含泪紧紧抱住小敏,却止不住她的泪水。
人生遭此大变,真的太痛、太痛……
看向一脸茫然,已经闭起眼睛,似乎正在沉思该如何是好的骆子杰,汪士泉颤声问着,“骆叔,要告诉阿姨吗?”
张开眼睛,眼里果然都是泪水,脑海里千旋百转,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包括欣美抱着便当追着他跑的种种画面。“我这辈子从没瞒过她任何事。”
看向两个孩子,“其实你欣美阿姨比骆叔还要聪明,大小事我都会跟她说,她给的意见对我来说帮助很大……很多时候,没有她,我根本做不出任何决定……”
想起老婆这些年的辛苦,想起她始终无悔的去做每一件事,包括在他坐牢期间每个月都带着便当来看他,包括她为了那些吃不饱的穷困人家自己缩衣节食过活,只为了多送便当给穷人,哪怕只是一个也好……
这样的人竟有如此境遇,天理何在……
泪水终地滑落,骆子杰用力擦去,“我会告诉她,我会亲口告诉她……”语气颤抖不已,喉头紧缩,如鲠在喉。
庄若敏捂住嘴,不停哭泣;汪士泉也已遏制不住泪水,潸潸滑落,他只能紧紧抱住小敏,透过用尽全身力气死命的拥抱,顺便给自己力量。
对庄若敏而言,此刻真是后悔不已,那种后悔已转换为对自己的恨,悔恨交加正在啃蚀着她的心。
她全身发软,想起自己曾经的无知与叛逆,想起自己曾经的荒唐与桀惊,人生若能重来,若能回头,她死也不会再这么蠢……
汪士泉擦掉眼泪,看着骆子杰,“骆叔,我们该怎么做?有什么忙我们能帮的吗?”
看向两个孩子,“孩子,把你们自己照顾好,可以的话,家里那三个孩子也要拜托你们。”
“当然……”
“至于我们,你们不用担心了,只要你们把自己照顾好,我跟欣美就能了无牵挂……”
听到了“了无牵挂”这四个字,庄若敏的泪水再度崩落,人生最怕的就是牵挂,最渴望的也是牵挂,牵挂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三个人擦干眼泪,却掩盖不住眼眶红红的,可是他们都决定,不要带着泪水进入病房见何欣美。
就算骆叔已经决定要亲口告诉阿姨这个残酷的事实,也不要把气氛弄得如丧考妣,就算不能开心一点,振奋一点,至少也不要哭哭啼啼的。
站在病房房门前,骆子杰还拚命的想要擦掉眼角的泪痕,别让老婆发现,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了……
打开房门,骆子杰提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走了进去。
何欣美正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似乎在发呆;也在想怎么老公到现在还不来陪她……
“老婆……”
“你终于来了,我好无聊喔……咦?小敏跟小泉也来了?”
“妈妈……”
“阿姨。”
骆子杰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站到病床床尾摇动摇杆,让病床缓缓升起,以便让欣美可以呈现坐卧的姿态,这样比较舒服。
“我就跟你说住一般病房就好,这样我还可以跟隔壁床的人聊天,也不会这么无聊。”何欣美假意抱怨。
“你要聊天,我跟你聊。”骆子杰故意安排老婆住单人房,以便可以充分的休养。
“你又不能天天待在这里,公怀的事也很重要啊……”
汪士泉挺身而出,“阿姨,公司的事我会帮忙,不用担心。”
“小泉,你……”
骆子杰解释,“他已辞掉台北的工作,进我的公司帮我的忙。”
“可是……你在台北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汪士泉笑笑,“说要帮骆叔的忙,那是藉口啦!事实上,我……”看着身旁的庄若敏。
何欣美恍然大悟,“这样我就懂了,很好。”
虽然故意说说笑笑,但何欣美明显感觉到众人的表情有异,尤其是小敏--小敏的表情一直非常哀伤,时而抬头看她,又立刻低头,似乎在啜泣。
“你们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骆子杰看向两个孩子,知道这非由他亲口宣布不可,眼睛再看向妻子,结婚这么多年,她这么懂他,几乎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她就可以猜出他的心思。
他从没瞒过她,一直以来对她有话就说,夫妻两人几乎敞开心房,视彼此为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躺了这么多天,舒服多了。”
拉过椅子坐下,握住妻子的手,眼睛凝视着她。
“我到底怎么了?”脸上带着笑容。
“你得了肺癌,第三期了。”骆子杰强自镇定,语气里却满是颤抖,听就可以得知他心痛到近乎碎裂,心疼到不能自己,却为了让欣美安心而苦苦压抑。
汪士泉与庄若敏凝视着何欣美,等待她的反应,看是要接着安慰,还是要跟着哭泣。
何欣美只是微微颤抖,用深深呼吸来平复情绪,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丈夫与孩子。
她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家人,连小泉也是,他们相互扶持、互相依靠,她如果垮了,所有人也会跟着垮了。“这样啊……好吧!那我们只好好好休息了,反正做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了……”
真没想到,她的人生会停在这样的地方……
一直以为她会继续走下去,继续做她的善事,送便当给需要的人吃,即便将来老了,她还可以继续煮菜给自己最爱的人吃,包括老公、包括小敏,包括这些孩子们……
没想到……
骆子杰的泪水滑落,“当然要好好休息……”
“医生有说,要怎么治疗吗?”
“要化疗,还有投药。”
“好!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庄若敏站在一旁拚命忍住,终于忍不住了,她不停哭泣,泪水不断掉落,仿佛溃堤一般,无止境的宣泄。
何欣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不出来,毕竟这残酷的消息太震撼,她一时连自己都无法安慰,要如何安慰别人?
现场气氛陷入一阵尴尬,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怕多说多错,怕多说一句会更加刺伤欣美阿姨。
何欣美再度深呼吸,先缓和自己的情绪,“好了!没事,你们这两个孩子别这么担心,妈妈没事的。”
“妈妈……”
对着庄若敏挥手,“小敏,来。”
庄若敏颤抖着身子,踉跄着步伐走向病床,伸手握住母亲的另一只手。
何欣美备极怜惜的看着她,对着她温言以对,“妈妈现在身体不舒服,没有办法照顾你,还有弟弟、妹妹,你是大姐姐,你要帮妈妈的忙好不好?”
“好!好……”拚命点头,泪水不断掉落。
“还有,妈妈也好担心便当店,有好多穷人都靠我们的便当过活,所以妈妈把便当店交给你了,你可以吗?”
“我可以……小敏可以……”
“你现在厨艺很好,妈妈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妈妈相信你,你一直都很乖……”
“妈妈……”
看向汪士拉,何欣美眼眶带泪,还是挤出笑容,“小泉,阿姨知道你现在很忙,可是还是拜托你帮阿姨照顾小敏。”
“没问题,这是当然的。”
“而且,别说阿姨没给你机会,现在让你陪在小敏身边,你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汪士泉带泪笑着,“谢谢阿姨。”
何欣美看着丈夫,再看着孩子,不禁满足一笑,“其实我真的好幸福,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值得我投注心力的工作,还可以帮助这么多人,够了……真的够了……”
骆子杰也笑着,泪水却擦不尽,“是啊!记得吗?你小学时曾抱着便当追着我跑过整个校园,只为了要送便当给我吃,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是娶你,还是娶你的便当啊?”
汪士泉也笑说:“我也是,第一次被阿姨发现,阿姨提着便当追着我跑了好几条街,有够丢脸的,不过后来,我也很喜欢阿姨的便当,常常跑到便当店玩……”
“你以为我不知道?”何欣美故意取笑他,“你跟来便当店是为了找小敏玩。”
伸手揽住那个泣不成声的女孩,“是又怎样?”
庄若敏想说些什么,说出心里的歉意与感谢,如果没有妈妈,她会变成什么样?是跟着吸毒的亲生母亲一样过着不成人的生活,还是连自己也跟着误入歧途?
虽然后来她真的蠢到投入毒品的怀抱,但那是自己的错,跟妈妈无关……她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她只能伸手紧紧抓着汪士泉的臂膀,藉此攀住不让自己倒下,尽管心痛几乎击垮了她,尽管后悔几乎淹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