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信息产品必须靠速度才赶得上流行,所以颜经理,我希望你负责在三天之内把模具设计好。”
“三天恐怕有点困难。”电脑荧幕上出现一个秃头苦瓜脸。
“成功的人找方法,失败的人找理由。”沈劲言严肃的说:“颜经理,市场竞争是很残酷的,如果等你慢吞吞的开发完毕再开始量产,市场早就已经冷却了,所以请你务必勉力而为,每天回报进度给我。”
“是。”苦瓜脸看起来更苦了。
“接下来,郭副总,请你报告系统的建置情形。”
“是的,沈总、各位同仁,ERP系统已经完成初步构拟,近日内即将逐项架设,预计今年底将先完成‘物流追踪系统’。”
“请你简单介绍‘物流追踪系统’。”
“‘物流追踪系统’的主要目的是严格掌握并且灵活控管货物的库存讯息,比方说A据点的零件短缺,但系统查到B据点的仓库里还有该零件的呆滞库存,那么系统将强制调拨B据点仓库内的零件给A据点的采购人员使用。”
“很好,谢谢,客户要货有货、不要货时零库存,这就是我的坚持。”他满意的点点头。“各位,还有其它要讨论的吗?”
等待五秒之后,他宣布:“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辛苦各位。”接着关闭麦克风,结束了今天的干部视频会议。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重重的摔向座椅的靠背,让自己随着弹簧的震动而彻底放松。
“艰苦的一天,是吧?”
听到声音,他猛然睁开双眼,见到来人之后又马上闭上。
“沈副总,你倒是及时赶上散会。”
沈仲雄没答腔,径往办公桌前站定、俯望着“顶头上司”。
“劲言,听说你决定并购‘福联’?”
他仍闭着眼。“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成吗?”怀疑的语气。
张开眼,他不疾不徐的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势在必得。”
那听似平淡的语气中,蕴藏了不容小觑的雄心与傲气,沈仲雄在心里冷哼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
“劲言,听堂叔的劝,守成为上,莫图躁进。”
闻言,他霍地坐正,直视眼前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却处处跟他唱反调的堂叔。
“沈副总,去年我坚持与Dell以及IBM结盟的时候,你也是持相反意见,后来证明我是对的,扬声的版图之所以能够快速扩张到亚洲以外的地区,就是因为争取到国际一流的大厂成为策略客户的关系。”
不等对方答腔,他继续说下去: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道理连小学生都懂,倘若扬声不想等着被收购、或是被淘汰出局,除了具备世界级的竞争力之外,还必须巩固无可取代的龙头地位。”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担心你毁了你父亲好不容易扎下的根基,毕竟你年纪轻经验不足。”
资历的确是他最大的弱点,而沈仲雄也从来不忘提醒他。
感觉被戳中要害,他迅速将自己武装起来。
“如果你是担心我轻举妄动,那么大可不必,我可以向你保证,福联并购案绝对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至于……”
他牵动着嘴角,眼里却了无笑意。
“你说我年纪轻经验不足,这倒是事实,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我年轻没经验,所以你更应该从旁辅助,而不是处心积虑扯我后腿。”
“劲言,你竟敢忤逆我!”沈仲雄一时脸色大变。“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存在吗!”
无视对方的叫嚣,他语带警告的说:“福联并购案已经进入紧要关头,在这个节骨眼我不希望有人暗中搞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沈‘副’总?”
沈仲雄勃然大怒。
这小子竟然嚣张到这个程度,不仅明指他就是暗中搞鬼的人,还无礼的提醒他认清身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怎么不情愿,暂时他还是得对这小子有所顾忌。
于是他硬吞下怒气、佯装若无其事的说:“劲言,你放心,我会多加留意,不让任何人破坏并购案的进行。我走了。”
说完,他点头离开。
看着门被轻轻的带上,沈劲言不禁大感佩服,他的堂叔要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城府太深,无论何者,他都自叹弗如。
回想刚入主扬声的那段日子,排山倒海而来的恶意毁谤差点将他击垮;而干部们的连手排挤则几乎令他退却,然而不服输的他终究咬着牙撑过来了。
五年后的今天,一切已渐入佳境,只除了沈仲雄。
他们之间的敌对,在“父亲”沈伯雄将他的名字列入遗嘱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除非他自动放弃,否则这样的纠葛将永远存在。
然而他不打算放弃,更从没把沈仲雄“篡位”的意图放在心上,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况他就要结婚了。
“沉朱联姻”是他巩固地位的一张王牌。
为了和宛心结婚,他同意把汐止的老家卖掉,并决定把失智的阿嬷送走;他不仅不介意自己的过去被连根拔起,甚至还乐观其成。
“沈劲言,你是个大混蛋!”
王泠骂得好,他的确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混蛋。
想到在汐止老家的针锋相对,他忍不住摇头苦笑,是她的呛辣恢复水平了,还是他这只大暴龙的功力退步了?说实话,与他势均力敌的人还真是不多。
尽管她剑拔弩张的模样相当有趣,但他非常不喜欢她的指控,因为那让原本理直气壮的他感到心虚了。
无论如何,他希望今天晚上她能够放他一马,因为经过漫长的一天,他恐怕没力气跟她斗了。
今晚,是风之华交屋的日子。
交屋完成。
“要再上去看一次吗?”王泠慎重的把资料和钥匙交给他。
他摇头。“没什么好看。”
他对房子没啥印象,但他压根不在乎;对他来说,买房子只是结婚的必要程序之一。
王泠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那我走了。”
“等等,我还有事。”
“请说。”
她的冷淡让他抓狂。
在买房子的过程当中,她的服务一直无可挑剔,她主动帮他杀价,甚至争取装潢免费奉送,可是今晚,她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
“王泠,你坐下来。”
“不必,你说完我就要走。”
他命令:“坐下。”
“沈总,我知道你习惯发号施令,但请你搞清楚对象。”她头也不抬,存心不甩他。
“好吧。”他倒没生气,从善如流的改变了语气:“请你坐着,你这样我没办法说话。”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让步,也就不好继续杠下去,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关于汐止的房子——”
他才一开口便被她抢话:“请沈总放心,房子的照片已经挂上网站,广告贴了,DM也发了,目前有两组客户询问,我正积极联络当中。”
“我不是问这个。”
“你的房子虽然是旧式建筑,但地点和环境都很不错,如果价钱方面不过于坚持,应该很快就可以脱手,事实上——”
“王泠!”
他截断她的自说自话。
明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明知自己不该再次深陷,她仍一头栽了进去。
今晚她下定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可是结果咧,人却坐到他的车上来了。她也曾经想过要他另请高明,无奈她真的需要钱。
昨晚王强又跑来向她求救——为了买新车,他的卡第N度刷爆了。
她狠狠的痛骂他一顿,并且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气得整晚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她知道,他会不断的回来烦她;她也知道,最后她还是会一肩扛起他那越滚越大的债务,只因为她是姐姐。
——小泠,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小泠,待会儿记得弄东西给小龙和小强吃,他们打完球肚子会饿。
——小泠,你怎么没有教小龙功课?你看他数学退步这么多,还有小强昨天好像跟隔壁的张大翔打架,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小,为了让父母安心看店做生意,她必须姐代母职,即使她并没有比弟弟们大多少。
对此,她不是没有抗议过,但完全无用。
——他们是你的弟弟,计较什么?你这么能干,多做一点没差啦。
——爸妈年纪大身体不好,以后两个弟弟就交给你了,你多担待点,免得将来爸妈死不瞑目。
于是乎,她认命的扛起担子,纵使她已经快被这个重担给压死了。
“王泠?”
沈劲言的叫唤让她惊悸了下,但她没张开眼,怕被看到眼里的湿气。
他瞄到她的睫毛轻颤,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刚才他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今天的她好脆弱。
他不习惯脆弱的她,反而宁可她横眉竖眼、大呼小叫,甚至气焰高张的指着他鼻子骂他混蛋。
“王泠,”他硬着头皮开口:“我想跟你谈阿嬷的事。”
“沈总,”她忽地睁开眼睛:“你不必说了,那不干我的事。”
“你曾经对这件事情发表过看法,不是吗?”
“我承认那次是我反应过度多管闲事,但我保证绝不再犯。”她不屑的挥动着双手。
一时之间,他黯然无言。
切割掉与过去的所有关联,是宛心的坚持,而几番挣扎之后,现实战胜感情,他同意了——阿嬷即将油尽灯枯,而他来日方长。
用这个无情却实际的理由,他说服自己、催眠自己,久而久之,这个理由就变得愈来愈理所当然,而他也就愈来愈理直气壮了。
没想到,他自以为的理所当然,却轻易的被她瓦解了,这星期以来,她的指责令他饱受罪恶感的折磨。
他终究不够理直气壮,然而他是有苦衷的,他想要解释清楚。
“王泠,你听我说,”他刻意降低车速:“我必须把阿嬷送到安养院,是因为……”
“沈总,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对你的家务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汐止老家卖掉之后,阿嬷就没地方去了,以她现在的状况……”
她终于忍无可忍,朝着他的右耳大声嘶吼:“沈总,我住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你大可不必没话找话!如果你太无聊想找人打屁,请去找你那美丽的未婚妻,恕我不奉陪!这样你听——懂——了——没?”
他急忙举起右手捂住震得发麻的耳廓,方向盘因此打滑了下。等把车子稳住,他瞪着她,没好气的问:“王泠,你非得这么冲吗?”
“没办法,我天生脾气不好。”
“看得出来。”
“彼此彼此,大暴龙。”
她自知理亏,可是谁叫他执意要在她最烦最累的时候对她精神轰炸!
不过今天的他,也确实低声下气得有点反常哩,她还是别不识抬举了。
“好啦,如果你非谈不可,那就谈呗。”她又补上一句:“不过,这回是你逼我的,别又说我多管闲事。”
他拿她实在没辙。“算我求你多管闲事,行了吧?”
“行。”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快说吧。”
“卖房子是宛心的坚持,宛心是我的未婚妻,你见过的。”
她当然记得朱宛心,那个美丽而骄恣的芭比娃娃。
“你一定很爱她。”
她想起那张细致的脸庞,胃里泛起了酸,不用说,他绝对是爱她的,否则怎会心甘情愿任她摆布?
一时冲动,她转过头问他:“你爱她胜过阿嬷,对吧?”
她并不指望他回答,答案已经够明显了,而他似乎也没打算回答,不吭声的继续开着车。
于是这个好不容易起了头的话题就此打住,谁都没再开口。
当发现车子快开过头了,她急急喊着:“停车停车!前面7-11那边。”
他在大马路边停下车后,转头问她:“你搬来这里多久了?我查过人事资料,你以前住文德路。”
“唷,贵公司竟保留我这种行为不检的离职员工资料,真是令人感动。”积了八个月的怨气,令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发现她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想再骂我一次混蛋吗?”
“是很想,可惜今天没力气,我要回家睡觉了,谢谢你的日行一善。”
她忍住哈欠,摆摆手、拖着沉重的身子下车。
看着她消失在7-11右侧的大楼入口,他默默的坐在车内回想她刚才的质问。
——你爱她胜过阿嬷,对吧?
许久,他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该找个时间和宛心谈一谈了,发动引擎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然而找时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交屋隔天,他飞了趟西雅图,回来之后,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这一忙便过了大半个月。
忙碌是理由,也是借口,他的潜意识一直抗拒着这次谈话的主题。
他默默看着宛心推开只吃一口的牛排,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很小心的不弄糊嘴上的唇彩,鲜丽欲滴的丰唇与纤纤玉指上的颜色相互辉映。
多么赏心悦目啊,他不禁赞叹。
眼前这个即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无瑕,在认识她的四年当中,她一直美得无懈可击,可以想见婚后的每一天,她也必将如此。
为了完美,她必须一辈子与美食阳光绝缘;她必须正襟危坐保持端庄,连开怀大笑都觉得放肆;甚至当他们亲热的时候,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她的发型会不会被弄乱……
他重重放下刀叉,因这个想法而烦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