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个不帮你主持公道、然后被你泼了一脸茶水的大混蛋?”
“对。”
“难怪你会表现失常。”
“怎么说?”
“暗恋的男人突然出现,谁都嘛会失常。”
王泠啪的把筷子攒在桌上。
“妍姐,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暗恋他?”
“用得着说吗?看看你每次提到他的样子……”妍姐索性也放下筷子,装模作样的模仿起她的脸部表情。“眼里的憧憬如梦似幻,脸上羞赧中夹杂着痛苦,就像这样。”
王泠瞪大眼睛,惊骇的看着。
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在扬声的时候,她的确偷偷的喜欢他,不喜欢才怪,她根本就是冲着他才拼死拼活考进扬声的。
毕业前,她被同学拉去听了一场演讲,主题是谈台湾科技产业之类的东东,讲座就是他,听完,她便誓死成为扬声的一员。
没办法,谁叫他长得那么帅,跟蔡升峰有得拼呢!
荧光幕上的“师奶杀手”从来就不是她的菜,她喜欢Man一点的男人,就像蔡升峰——台北成棒队的明星球员,也是她这辈子唯一崇拜过的偶像。
偶像远在天边,而他近在眼前。
可惜过关斩将进入扬声之后,她很少有机会与他近距离接触,甚至连远观都很难得,她的办公室在四楼,而他的在二十四楼——楼层不同,世界也不同。
唯独有一次,她因为参与企画案,和他进出同一个会议室达两周之久,在那十天当中,她用了起码九天半的时间看他,大大满足了长时间以来的想望,也更加沉溺于他的魅力而不可自拔。
然而她也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买他的帐。
拜他暴躁的脾气所赐,大家总是对他敬而远之,同时在背后戏称他为“大暴龙”。
甚至有一帮人,老是在公司里散布谣言扯他后腿,他们拿他的背景大作文章,恶毒的说他是个“混血王子”。
她总是想,如果哪天他们变成了一对,她是绝对不会在意血统这种蠢问题的,又不是在挑选种马。
唉,当时的她是多么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啊。
就算八个月前她不曾因为性骚扰事件离开扬声,他们之间也是绝无可能的,世界不同嘛。
更何况,谁要跟个大混蛋在一起?
她对他的痴想,早在他拒绝为她主持公道的那刻便完全觉醒,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盲目。
“王泠。”
“啊?”
“快吃啦,时间不早了。”
回到现实的她一看妍姐的面都吃光了,而自己的还剩一大半,便赶紧端起碗公呼噜呼噜吃将起来。
“拜托,女孩子家吃相好看一点行不行?”妍姐大叫。
“女孩子家?叫我男人婆还差不多。”她仰头灌了一大口汤。
“谁说的,你只是欠打扮,找个时间去把头发弄一弄,你的姿色全被自然卷给盖住了。”
“最好是啦,如果我长这样就叫有姿色的话,那满街岂不都是名模林志玲了?”
“你啊,妄自菲薄。”
等王泠把面解决掉,她们一起走到停放机车的骑楼底下,各自从机车行李箱取出安全帽戴上。
“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妍姐边系帽带边叮嘱。
“遵命!‘前’房东小姐。”王泠调皮的行了个童军礼,然后略显迟疑的说:“老实说,我有点后悔买房子。”
“怎么,舍不得我啊?”她敲了一下对方的安全帽,愉快的说:“那就搬回来啊,你那间一直没租出去。”
“搬回去供你使唤?门儿都没有。”
“没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你,免收水电,房租还打八折。”
“没齿难忘,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妍姐收起玩笑。“好了,说吧。”
王泠叹口气说:“王强的卡债一直还不清,我想把房子卖了,扣掉贷款之后可以先还一部分。”
“老天,卖房子只能还一部分,他可真能败啊!”
老实说,卖掉小套房是她天人交战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的。
她从高中开始半工半读,进扬声后仍利用假日兼差,即使离职后的那几个月,她也是边打工边找工作,就这样,五个月前她捧着“能赚就赚,能省则省”所存下的第一桶金,买了生平的第一间房子,对她而言,它的意义不仅仅是间房子而已。
“王强没什么金钱观念,每次都是被循环利率滚成好几倍了才想到要搬救兵。”她苦笑着说:“现在银行是有两趴多的还债专案,可是顶多只能借两百万,还是不够。”
“王泠,我不赞成这种挖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而且你这样根本是在害他,你会让他永远长不大。”
王泠玩弄着机车把手,低头不语。
看她这样,妍姐也不忍心再数落下去:“都怪沈劲言,要是他肯跟你买B栋十八楼就好了。”
“风之华”的总价高,相对的售屋佣金也高,推案的时候,王泠正巧在她的老东家“好邻居不动产”完成职前训练,于是特地情商让她跟在身边见习,除了传授多年的售屋经验,也帮她多赚点钱,可惜一个月了,她居然半间也没推销出去。
“没办法,人家未婚妻嫌太小咩。”
“哼,跩的咧!”
“时也、命也、运也,非我之不能也。”
王泠摇头晃脑的吟唱起来,看得妍姐脸上三条线。
“什么跟什么呀!”
“布袋戏史艳文啊。”她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下。“哈,妍姐,你一定没看过对不对?也难怪啦,要不是陪我两个弟弟看,我也不可能迷上这种LKK的玩意儿。”
“吼,人家女生都嘛看韩剧偶像剧购物频道,只有你在看布袋戏,真耸欸。”
“所以才叫男人婆咩。”
她先是不以为意的自嘲着,然后正色说:“妍姐,我觉得工地售屋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不适合我,我比较喜欢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很操的喔,你最好有心理准备,除了积极开发客源建立人脉,还得每天大街小巷贴广告发传单带看房子,一忙起来没空吃饭是常有的事。”妍姐接着半开玩笑的说:“王泠,你何不干脆主动出击,帮自己找张长期饭票,这么一来钱的问题不就解决啦?”
“是喔,说得简单。”
她一笑置之。
下午她妈才打过电话来叫她回去相亲,直夸对方人品好家世赞,讲了半天就是没提对方有没有钱,她爸妈完全不了解她的经济负担,再好的人一听到她所背的债,肯定拔腿就跑。
妍姐跨上机车,发动。
“我走了,祝你主动出击有所斩获。”
她举手一挥。“再联络啰!”
机车呼啸而去,瞬间消失在城市夜色的车水马龙中。
主动出击!
明天就要到“好邻居”正式上班了,她期待新的挑战,面对挑战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企图心被激起,然后全身的战斗细胞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她爱极了这种感觉。
明天,将是她大展身手的日子!
骑上机车,她手一旋,发动了引擎,也将自己投入城市夜色的车水马龙之中。
将最后一张DM贴在菜市场边的公布栏上,王泠喘了口气。
最近环保局抓得凶,每天光是找合法的地方贴广告,就花掉她好多时间,不过比起缴罚单,她觉得守法还是比较省钱。
“小姐,这上面写的套房在哪里?”
王泠闻声转头,发现一名年轻小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刚刚才贴上去的黄色DM。
“就在新的AIT旁边,小姐对那里的地理位置熟悉吗?”
她摇头。
“我住台中,下个月要到台北上班,我父母不放心我租房子,所以想帮我买个小套房,可是这里我一点都不熟。”
“别急,我可以帮你。”她先给对方她的名片。“好邻居不动产,我叫王泠。”
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上“幸福女孩”四个大字。
“小姐贵姓?”对方回答后,她接着问:“张小姐,你喜欢多大的套房?嗯哼……要有独立的卧室,OK,开伙吗?预算呢……”
她飞快的记着笔记,等到所需的资料都问齐了,才抬起头说:“张小姐,目前我手头上刚好有一些符合你需求的套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省得你像无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
张小姐一听,兴奋极了。
“今天就可以,我特地请了休假。”
“太好了,方便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她把号码记下。“你先到路口的麦当劳吹冷气吃午餐,等我回店里拿钥匙之后再来带你过去。”
“不用等太久吧?”
“二十分钟顶多,我很能飙的。”
她上车咻的离去,顶着正午的火热太阳,五分钟飙到公司,五分钟后,当她拿了资料和钥匙准备回程时,店长叫住了她。
“王泠,龟毛先生找你,他说要再看一次。”
“已经看过八次还不够?好吧,客户至上,看一百次也行。”
她翻开笔记本,找出龟毛先生陈武郎的电话,约好下午三点基河国宅大门口见。
“店长,我走了,有事call我。”
“骑慢点。”
“知道。”
联络龟毛先生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她仍在二十分钟内回到麦当劳。
她带幸福女孩去看的第一间套房在二楼,她嫌楼层太低;第二间在马路边,太吵;第三间公设高,不划算;第四间窗户小,不够亮,幸好第五间不高不低、闹中取静、使用空间足够、采光通风良好,可惜太贵。
便宜的不喜欢,喜欢的买不起。
这种经验对王泠来说稀松平常,她很能体会对方的沮丧。
“张小姐,你不妨先回去考虑考虑再说。”她载对方到车站。
“有问题打电话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把人送走之后,她立刻飙往下一站——基河国宅。
她等了半小时,龟毛先生迟迟没有出现,所以她就到附近的贩卖机买了罐咖啡,坐在大门口的警卫亭旁边享受她的午餐兼午茶,冰咖啡一入口,暑气全消,精神百倍。
和国宅的警卫伯伯打屁几句之后,她拿出笔记本和便条纸,打算利用等人的空档办点正事。
她在幸福女孩那一页详细写上带看过的房子,然后撕下一张粉蓝便条纸贴在那一页的页缘,上头注明二十四日以后再叩,两天的考虑时间应该够了,逼太急怕对方反感,隔太久又怕对方冷掉。
前一页的边边露出一截黄色便条纸,她往前翻看,才猛然想到自己差点忘了帮客户询问优惠房贷的事。
她取出手机,开始拨号。
这支手机是她新办的,和旧的那支一样是BenQ的,搭配门号月费只要八十八,每个月少吃一碗牛肉面,就能大大减少漏接客户电话的机率,怎么算都划得来。
自从拥有两支BenQ手机,她便正式晋升为“双B族”,虚荣心也获得了小小的满足。
“王专,你是说政府提供的优惠利率额度已经快用完了?”
王专员是她的客户之一,在银行放款部上班,两人因房屋买卖而认识。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保留几个名额?哎哟,我不是跟代书抢生意啦,我又不收手续费,这样房子比较好卖咩……”
她拼命求情,急得热汗直流,偏偏这个时候一号呼天抢地的响了起来。
怎么办?她总不能同时讲两支手机吧!
“对不起,王专,你等一下,我接另一支电话,三十秒就好,对不起,别挂断喔!”
她用左手从公文包里挖出手机,揿下按钮压在左耳上。
“喂,我是王泠。”
对方是个男的,喂一声之后便被她打断:“对不起,陈先生,我正在讲另一支电话,你等我三十秒,三十秒就好,千万别挂断喔!”
然后她把右手拿着的BenQ二号放回右耳,打算速战速决。
“王专,对不起,害你久等,刚讲到哪里?喔对了,算小妹欠你一个人情,你保留五个名额给我,我请你吃四季牛排,对对对!超级贵的那家,就这么说定,谢啰,拜!”
挂掉。
哈,够快吧。
“喂,陈先生,不好意思。”她拿起BenQ一号开始讲:“啊你怎么还没来,现在已经快四点咧!”
这时一辆搬家货车开过大门,噪音让对方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喂,陈先生,你说什么?喂……”
等车子通过,她只来得及捕捉到最后两个字:“……姓陈。”
“我知道你姓陈,你是陈武郎先生不是吗?”
“我是说,我姓沈不姓陈。”对方的声音很不耐。
“啊,你不是陈先生?”她弄错了!
“我是沈劲言。”
“你说你是——”她傻住。“……谁?”
“沈劲言。”除了不耐烦,他的声音里更多了些无可奈何。“那个是非不分的混蛋。”
混蛋找她?
“你找我做什么?”回复神智后,她呐呐的问。
“跟你谈交易。”
“你该不会是想跟我买房子吧?”希望自她心中升起,王强的卡债有着落了。
“答对一半。”
“那另一半呢?”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太兴奋,可是她实在克制不住。
“等见面再谈。”
“见面?”她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正好有空。”
“现在不行,我在等客户,就是那个陈先生。”感谢龟毛先生的迟到,让她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晚一点呢?”
“我要带陈先生去看房子,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哦,可能不止,恐怕得两三个小时,他很龟毛的,然后我必须回店里去,呃,就是开会、整理资料什么的,反正我会一直很忙很忙就对了。”她慌乱的找着借口。“我看干脆电话里说,省时省事嘛!”
沉默半晌,他问:“王泠,你怕和我见面,为什么?”
她心虚的哈了一声。“笑话!你又不会把我吃了,我怕你干嘛?”
“那好,晚上七点整,四季牛排南京店见。”
“你说哪里……四季牛排?”
她又被口水呛到了,久违的牛排令她垂涎三尺。
“对,超级贵的那家。”他一定是听到她在吞口水,因为他似乎强忍着笑意。“就这么说定。”
当她把几乎泛滥成灾的口水吞下肚、张口想要拒绝的时候,他已经挂断了。
她愣愣的看着左手的BenQ一号,喜忧参半。
不想和他见面,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样失态,外加失眠好几天,但平白失去赚钱的机会,她又不甘心。
而且,她好想念牛排鲜嫩多汁、嫩中带劲的滋味。
感觉口水又流出来,她终于下定决心——
今晚她要好好重温牛排的美味,至于其它的,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