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头大。
但这事关宋家,也关乎着心梅的一辈子——倪家绝对不会答应取一个庶女为妻,现下只是口头调情还能阻止,以后不让两人见面就是了,要是真让倪光宗占了便宜,倪家又摆烂,那倪秀英跟宋新天的婚事也不用再说了。
于是回家的车上,宋心瑶便把事情跟汪蕊说了清楚。
汪蕊一脸又惊又怒,回到家里把宋心梅直接喊往许氏院子里,为了阻止陈姨娘跟着闹起来,破例也让陈姨娘来了。
宋心梅当然抵死不认,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是宋心瑶蓄意陷害,看不得她貌美如花,段公子一晚上偷看她好几次,所以想害她,陈姨娘马上嚎着喊冤,又是捶胸又是哭泣的,求许氏给二小姐的清白做主。
当然汪蕊当家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让嬷嬷搜宋心梅的身,果然搜出一方男人帕子,贴着小衣藏着,这除非她自己放的,否则别人不可能把帕子放在这么隐密的地方。
帕子上的小字清清楚楚:倪。
许氏觉得又生气又疲倦,这孙女从小念《女诫》却如此不知道自爱,幸好今日是在别人家,万一宴会是在倪家或者宋家,两人有自己院子,恐怕就要出事。想想,直接让宋心梅禁了足,发落的理由是“顶撞老太太”,至于婚事就由汪蕊做主,等时间到了,替她相一门合适的人选,出嫁那天才能出院子。
嫁出去后,就由夫君管教,从此不关宋家的事。
陈姨娘却是哭着恳求,既然二小姐跟倪公子两情相悦,何不成就一段姻缘,让倪家来提亲吧。
宋心梅也哭着,说倪光宗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倪光宗说,爹娘祖父母都很疼他,他说他们一定会接受她。
许氏跟汪蕊都要被气笑了,倪家那家世,倪光宗又是三代单传,能娶一个庶女吗?陈姨娘还是个青楼出身的,就算是清姑娘,那也是青楼出身,改变不了。
别说只是私相授受,就算两人真的怎么了,那最多也只是贵妾的命,倪老爷有个堂哥是当官的,宋家再有钱也争不起。
许氏懒得管,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她发落了,剩下的就交给汪蕊。
天热,蝉叫一声声传来,宋心瑶已经热得连练琴的兴致都没了,半卧在美人榻上,让小雅给她念书。
段路那本《天璇歌》被她放在书架上了——将来过门,这也得带过去,表示对夫家的尊重。
唉,人生好难。
《女诫》上的大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开心。
她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不想出嫁,但找不到理由不出嫁。
“小姐,吃点西瓜,刚从井里捞出来,还冰着呢。”大雅兴致勃勃端了一盘切好的红西瓜。
西瓜?这个好,她喜欢西瓜更胜段路几倍呢。
西瓜已经切好一小块一小块,上面有银叉子,拿起来吃方便,又不会弄脏衣服。
吃了几块,见大雅一脸笑,她忍不住问:“又听到什么了?”
“瞒不过小姐。”
深闺无聊,宋心瑶也喜欢听些故事解闷,“快说。”
“就是那薛太太嘛……”
薛文澜的母亲?宋心瑶印象中是个小心翼翼的妇人,很规矩,规矩得有点胆小,“她怎么了?”
“她莫约十天前去求老太太,给薛少爷安排两个通房丫头,说想抱孙子,说薛少爷已经十四岁,房中可以有人了。”
宋心瑶错愕,周华贵脑子是怎么了,薛文澜这艰难的状况,任何人都知道他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毕竟处境艰难,许氏给他挑书僮都是千挑万选的,结果亲娘去跟姨祖母要了通房丫头?这不是阻碍他读书嘛,周华贵怎能如此糊涂?
想想不禁对薛文澜同情起来,“祖母怎么说?”
“老太太拗不过薛太太,让大管家找了人牙子来,薛太太亲自挑了两个合心意的就往落勤院塞了,薛少爷本不要收,薛太太却是又哭又闹,说儿子大了不听她的话,她不如去死了算了,薛少爷没办法只好收下,却把人放在后面的罩房,不去管她们。”
宋心瑶皱眉,周华贵怎么是这种人啊,儿子一心想考试,做母亲的却一心想跟他捣蛋,还自以为好。看来是觉得自己多年委屈,要拿着勒着薛文澜一辈子了,想想,不禁同情起薛文澜将来的妻子,有这种婆婆,日子要怎么过。
大雅继续说:“那两个通房,一个叫做春花,据说胆子很大,薛少爷去贺先生那边读书时,自作主张要给薛少爷打扫房间,下人见她有薛太太靠,不好阻止,结果弄坏了薛少爷的重要之物,薛少爷气得昨天就把人赶出去,把远志跟登高吓死了,说服侍薛少爷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发脾气,没想到一发就这样大。”
宋心瑶点点头,“若是先人留下的东西被弄坏,当然是要生气的。”
“就是这点才奇怪,不是什么先人之物,更不值钱,听说那春花弄坏的是一条小孩子用的兔毛围巾。薛少爷好好的打包放在抽斗里,她说兔毛太久没洗会有味,非得拿出来去浆洗,兔毛禁不起浆,那毛自然落了大半,薛少爷听说生了好大的气。”
宋心瑶奇怪,却也想不出原因,“或许是从江南离开时带来的纪念之物,小孩子互相馈赠也是有的,也许是重要的朋友送的。”
念旧总不是坏事。
想想周华贵居然去求许氏给儿子安排通房,宋心瑶摇了摇头,儿子要上进,老娘拖后腿,京城年年有猪爹娘,但像周华贵这么猪的,也不多见。
想想又道:“把我的琴跟那本《若河光》拿过来。”
《若河光》可比她预计中的难多了,这阵子几乎都在跟这支曲子奋斗,连护甲都弹断了两枚。
难,真难,可是她也真心喜欢。
这要是等她练成,肯定要在家宴上好好炫耀一番。
夏日午后,微风,蝉叫,混着宣和琴发出的声音,飘荡在书兰院中。
宋心瑶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宋家跟段家开始走动起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传出青天霹雳的消息,段路一个寄居的表妹怀孕了,段路的。
宋心瑶听到都傻眼,啥啊?
没有通房,号称洁身自爱,结果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
段太太亲自上门道歉,汪蕊虽然一把火但也不好拒绝,想想这跟女儿有关,所以也把女儿叫来了。
段太太一脸歉意,“那秀凤啊,是我表姊的孩子,我见她无依可怜,所以带回府中扶养,没想到她会跟路儿做出这种丑事,且连孩子都有了。不过宋太太跟宋小姐放心,我已经把她打发到乡下庄子了,无论生男生女都会跟着在乡下长大,她虽然喊我一声表姨,但我内心的媳妇是宋小姐,可没想过其他人。”
汪蕊一脸铁青,但又想着万一女儿喜欢段路呢,可别棒打鸳鸯,于是问道:“心瑶,你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宋心瑶一揖,“心瑶虽然是女儿身,但也懂不夺别人所好,既然段公子跟表妹情投意合,心瑶也不愿插足。”
“我那外甥女怎么跟宋小姐比。”段太太十分诚挚,“路儿只是一时糊涂,被秀凤给骗了,现在已经清醒,也十分后悔,宋小姐就原谅了他这一回。”
宋心瑶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汪蕊看出女儿心意,便也跟着说,段太太讲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办法转圜,只能失望而去。
汪蕊安慰了女儿一顿。
宋心瑶直笑说没事,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喜欢段路,这婚事没了就算了,再找就行。
这事情原本应该是你知我知就好,没想到段家那边却防不仔细,让事情本末透了出来,才几日呢,京城都知道段家少爷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家不愿与之成亲。
虽然是宋家站理,可是外人难免说宋心瑶得理不饶人,未来婆婆都上门道歉了还不给个台阶下,真不懂事,谁家将来娶了,肯定婆媳不和倒大楣。
汪蕊气得跳脚,就杀上段家那边要给交代,宋心瑶却是很悠闲,自顾练琴,她想得很仔细,高门大户,她又是嫡出,不愁嫁的。
正谈着呢,牛嬷嬷进得格扇,“表少爷说想见小姐。”
薛文澜?
这么巧,她在练习他送的琴谱,他就来了。
“请他到凉亭。”宋心瑶道。
她取下护甲,理理裙子,这便起来。
到了凉亭,看到薛文澜,突然脱口而出,“表弟是不是又长高了?”
薛文澜没想到她一开口说这个,于是点点头,“前几天是刚做了新衣服,绣娘说的确拉高了些。”
“明明比我小几个月,现在却得仰头看着你。”
薛文澜见她神色尚可,放下心中大石。宋家跟段家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喜欢她,但也没那立场去求亲。
没有功名、没有成就、没有家底,他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他什么也给不起,有时想起她的婚事虽然会心痛,但又想,段路听说人不错,她若能有个美满婚姻也是美事一桩,他该祝福她。
怎料刚刚去雁阳院探视母亲,听得母亲说起段家那些事情,便想来看看她。
他心里想着,那段路居然这样羞辱她,将来等他出人头地,一定要替她讨回今日受到的委屈。
此时见她一脸平和,心里感觉更舍不得。
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居然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表弟?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不舒服吗?”
“不,不是。”薛文澜回过神,“就是……表姊没事就好。”
宋心瑶不傻,一听就懂了,笑说:“我还不至于计较那点事情,幸好是过门前,要是段家藏着,过门后才告诉我,我可一点办法都没了。”
薛文澜在这点挺佩服她的,永远可以朝好的方面想。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探险,宋心湘整个人栽入花圃,被嬷嬷捞出来时扁嘴正要哭,宋心瑶说:“心湘你看,差一点就掉湖里了,运气可真好,这天气掉湖里要伤风的,心湘今年的运气肯定挺好的。”
宋心湘张大嘴巴原本都要嚎出来了,因为觉得自己运气很好,突然又笑出来。
“表姊一直这么乐观。”
“身为女子太苦了,得乐观点才能替自己续命。”宋心瑶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们身为男儿,志在四方,不懂后宅女子之苦。”
一个声音从草丛传来,两人转头,见是一只大白猫穿过花草而来,是彩霞。
彩霞现在十岁,年纪有了,但脾气没变,还是挺骄傲的。
见两人都不理自己便在旁边走来走去,闻闻宋心瑶、嗅嗅薛文澜,呜呜低鸣,撒娇。
过了一会,宋心瑶一把捞起彩霞,左手抱着,右手摸它肚子,彩霞喵喵喵的,也不逃,白色的尾巴在空中晃动。
薛文澜心中一阵温柔涌动。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了,记得现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