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云原,你想干什么?”
由于原落云在马帮里的时间也不算短,大伙儿对他的称呼也由“新来的”改为叫他的名字,而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便取了一个假名“云原”。
原落云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正是马场的场主墨风。在他心里,墨风虽然年轻却沉稳,还算是好沟通的人,他便气急败坏地抱怨起来,“墨潇那女人未免太过分了!对小丁的惩罚那么重……”
“我还觉得姊姊的惩罚轻了呢。”墨风耸耸肩说道。
“哪里轻了?”原落云愠怒。“要一个半大的孩子做这么粗重的工作?”
墨风摇了摇头。“你有看过那些马吗?”
“你说吃错小丁给的草料那些马?”原落云突觉蹊跷,很快便定下心来。“本公子还没来得及看,有什么不对?”
“那些马,都是老马,不是驮货的马儿。”墨风很有耐心地解释,“老马能干什么?平时不就带带路,要不就休息着等吃草散步。我姊要小丁做完马儿做的事,不等于只要他带带队?而最近又没有商队出去,是要带什么队?所以小丁压根也没受到什么处罚,更多了很多时间照顾老丁,你说这样的惩处还不轻吗?”
原落云听得愣住了,原来那总是没什么表情,几乎让他怀疑她的血是冰冷的墨潇,居然有着这么人性的一面?他以前知道的她,是真正的她吗?
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因为成见,根本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墨潇这个人,他一直想在她面前争一口气,孰不知他所做的那些事,比起她所做的,还要输得太多太多了。
这还是第一次,原落云觉得一个女人,有着足以与他平视的地位。
墨风又说道:“你以为我姊不知道吗?小丁这孩子也算她看到大的,她知道小丁做事一向仔细,这次会出这么大的差错,肯定是给老丁的病给累的。不过老丁这人脾气硬,先前我姊姊看他病了无法养家,要送银两给他他不愿收,所以她用另一个方法,不仅可以资助老丁,又可以让小丁帮上家里的忙,老丁也能快好起来,其实姊姊是用心良苦啊!”
深吸了一口气,原落云原本不太想承认,但最后还是有些不情愿地道:“墨潇确实有两把刷子,但这不代表她所做的事都是对的。”
“当然,孰能无过呢?不过当一个人的功远大于过时,那么那些小过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忽略了。”墨风意味深长地朝原落云挑了挑眉。“我原本不想和你解释这些的,但每个人都能误会我姊,就你不行!”
“为什么?”原落云不解。
墨风没有解释,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后离去。
他这古怪的反应,在原落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暧昧的种子。
当年在皇宫里,原落云是怎么管理那些宫人们或是官员们?
对于宫里的奴仆太监,他几乎都没什么印象,足见他从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虽说没有苛待,却也不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及对主子的感觉,可是墨潇却能叫出马帮内大大小小每个人的名字,也知道每个人的个性及正在做的工作。像那小丁,代替老丁来才不到几天,她却很清楚他的情况,并做了对应的处置,难怪马帮里人人对她心悦诚服。
那官员呢?官员是国之栋梁,照理说原落云该向他们请教借鉴的,但他以前总看不太起那些官员,认为他们不配与他平起平坐,这些人以后都要跪在他眼前的,所以他也想不起来自己与那些官员有什么同甘共苦的情谊。
反观墨潇,如果不忙碌的话,她都与众人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操练,吃同样的饭,除了她是女儿身,不方便睡大通铺,她几乎把每个人会经历的酸甜苦辣都经历了一遍,对于工作上及生活上会遇到的各种事,没有人会质疑她的决定。
原落云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落了下乘。若是不流落到马帮里,他还无法发现自己的缺点,没有苦民所苦,没有体察民情,没有广纳下言,若是他真的登基为皇,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百姓与官员还不一定能对他真正的拥戴。
想到了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以前究竟在想什么?富贵舒适的生活,真把他的心腐蚀得麻木不仁了?所谓的爱民如子,不过是他欺骗自己的假象,否则他不会在刚来马帮的时候,这么瞧不起马帮的人事物,他这个太子,从来就不够格!
摇摇头,叹了口气,原本坐在大石上的他蓦地起身,走向柴房。
今“分配给他的工作,与他第一天来时一样,砍三日份的木柴,虽说他砍柴的技术仍旧糟得令人掏一把同情泪,但至少已有所改善,不再成为人形凶器,这次不待人教,他自动自发地拿起斧头,立起木块,就要往下劈。
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做同样工作的老钟,见到此情景仍是胆颤心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斧头,走到主子身边劝道:“公子,这些粗活儿,让奴才来吧,你要不要到树荫下休息?最近已没有人看着咱们,不会有人知道你没工作,还是有饭吃的。”
原落云深深地看着老钟,他一直没体会到老钟对他的不离不弃有多么难能可贵,甚至老钟还去劫囚救了他的命,他以前只觉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感激,如今想来,他的想法简直猪狗不如。
对,猪狗不如,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才体会到猪狗不如这四个字用在自己身上真是恰恰好。
“老钟,我自己来吧。”原落云拒绝了他的提议,看着他斑白的发鬓以及满头大汗,心中突然窜上一抹难受。“你做了一早上,休息一下吧,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能完成,别小看我,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说不定你的分量我还能帮忙做一点,今天的膳食换我分给你吃。”说完,他也不管老钟的反应,闷着头便砍起柴来。
老钟直盯着主子别扭的砍柴动作,眼眶蓦地变得湿润。
太子爷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成长,懂得体恤下人了,先皇派他保护太子的苦心没有白费,没有白费啊……
远远地,一双美目将这主仆之情看了个通透,一向锐利的眼波,也因此变得温柔。
原落云在马帮待了多久,墨潇就暗中观察了多久,她看着他的转变,心忖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
当初救了原落云主仆时,她就知道他是前朝紫霞王朝的太子,由于天宝王朝横征暴敛,新皇萧奇多疑嗜杀,好大喜功,导致民不聊生,同时对于墨家马帮这种没有朝中人脉,却又自成势力的武力团体相当忌惮,抽取的税额是不合理的高,所以马帮的人都很讨厌天宝王朝。
她救了原落云虽是意外,但她也不否认自己抱着一丝希望,这个模样俊秀到令人目不转睛的男子,不知有没有治国的能力?有没有复国的魄力?为了马帮的未来,她决定赌一把,把落难的他带回来,提供他一个庇护之所,替他隐瞒身分。
她知道紫霞王朝有些旧势力逃走四方,未来若能拢聚这些势力,与现在的天宝王朝对抗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前提是要有一个英明的领袖。如果原落云通过了她的考验,她可以考虑倾力帮助他复国,也算是帮助马帮,帮助天下的百姓逃离天宝暴政。
截至目前为止,原落云的变化令她惊讶,甚至是惊艳。这个男人是个可造之材,他的傲气总有一天会被磨成志气,届时就是他成功的时候。
“姊,你一直盯着云原,该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小白脸了吧?”墨风见姊姊都看呆了,忍不住出言调侃。
墨潇没好气地转过头瞪着弟弟。“我救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但绝不是出自男女之情。”
“对对对,你广济世人、义薄云天嘛!不过这小白脸确实俊,越看越顺眼也不是不可能。”他嘻笑着。“是说他虽然弱了点,但模样年纪和姊姊你倒是挺般配的,要不要我去替你说说?”
闻言,她的心跳失序了一拍,但很快地掩饰住,还是一脸淡然。“不需要你多嘴。他俊他的,干我何事?”
“姊,你不喜欢他,让给我吧?”一直听着的墨雨突然开口,才十五岁稚气未脱的她,朝姊姊露出一个甜笑。“我觉得云原哥哥除了俊,似乎也懂得很多东西,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不行!”墨潇本能的就否决,但似乎反应太快太直接,引起了弟妹的狐疑,她缓和了下情绪,连忙试图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年纪太小了,原落……云原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不是你可以承担的。”
“所以姊姊承担得起吗?”墨雨好奇地问。
“我至少看过的世面多,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倒……”此话一出,墨潇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妹妹的言语陷阱。“小鬼头!连你也来套姊姊的话?”她似笑非笑地拧了下妹妹的俏鼻,倒是没有动气。
她心里暗忖着,自己直觉说出这样的回答,该不会表示她愿意和原落云一起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她想要在他身边?
她不否认原落云的外貌很让她失神,他的个性也令她越来越欣赏,但仅仅是欣赏而已,其它的事情,她根本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墨雨仍是笑嘻嘻的。“我只是觉得,姊姊从小照顾我们这么辛苦,如果你真的有喜欢的人,那我们一定赞成,也会帮你的。”
墨潇摇摇头,“我不否认,云原很俊,但俊从来不是我选择伴侣的标准,我只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罢了,但要说到喜欢……还得看他是不是够格成为我心目中理想的对象。”
“姊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是什么模样?”墨风忍不住问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姊姊提起这个话题。
墨潇挑了挑眉。“也不难,只要力气比我大,打架赢过我,能在马帮里得到比我更高的声望,那就行了。”
闻言,墨雨瞪着大眼陷入苦思。
墨风则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直接说你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是爹,或是爷爷好了,我看你根本不想嫁出去嘛。”
墨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知道你就废话少说!马厩里来了几匹新马,你还不去驯马?否则你中午也没得吃!”
墨风知道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了,要是惹得姊姊恼羞成怒,他可能要像可怜的云原一样饿个几天,于是他嘿嘿一笑。“是!大锅头,我立刻就去!”
“姊,我也去看哥驯马!”墨雨也机伶地跑了。
“两个傻瓜啊……”墨潇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两个弟妹跑离,但脸上的浅笑却越来越淡,直至变得有些沉重。“你们也不想想姊姊都二十出头了,早误了婚龄,已经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没有人会娶年纪这么大的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