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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下) 第十五章

  寒风飒飒。

  他站在窗前,紧紧抓着窗台,看着她所处的方向。

  呼啸的风,奔过了黑夜,带来了她的悲伤。

  她在哭,他可以听到,可以感觉得到。

  她的泪,滴在他以自身魂魄凝聚而成的墨玉,一次又一次,如滚烫的熔岩漫流而过。

  寒风冽冽。

  冷凛的风,刮着他的肤,撕扯着他的发,却无法吹走他的心痛。

  他不该让她来的,不该试图跨越那条界限,不该贪恋和她相处的时光,不该再让她,为了他而流泪心伤。

  “别哭。”

  他低语着,手指因用力陷入了窗台之中。

  多想跨越黑夜去找她、见她、安慰她,但他不能一错再错,所以他只能抗拒着去拥抱她的冲动,在这里哑声祈求着。

  再过几天,再过几个月,她会慢慢度过失恋的伤痛,她会渐渐将这段青涩的恋情还忘,她会开始对别的事物感兴趣,重展笑颜。

  几年后,她甚至会认识另一个男人,和他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所以,别再哭了……”

  这只是过渡期而已。

  人,都是健忘的。

  她会忘了,会忘了,一定会的。

  他闭上了眼,因她的伤而悸动,因她的泪流过而颤抖。

  “一定会的。”

  他告诉自己,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但等待从来不曾如此艰难。

  风,在吹着。

  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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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认识他之前,她知道自己其实很幸运,却总以为是她命好。

  她的家庭幸福而美满,她的生活平安而顺利,除了看得到鬼之外,她的人生几乎是完美的。

  几乎。

  只是,长久以来,她的心,总有个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且无法填补的空洞。可她说不出口,也无法详述,所以总是选择忽略那个无以名之的空洞。

  她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子了。

  一天又一天,她上学、放学,回家,和家人说笑,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她会在睡着时做梦,会哭着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她以为那只是梦,没有关系的,人都是会做梦的,她也总是一转头就将事情忘了,继续过着平顺的日子。

  她仰头,看着放在桌上的全家福,简单几张照片,记录了她的世界。

  欢笑、甜蜜、温馨。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志麒志麟……

  她被家人拥抱着,笑着,活着。

  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困难,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所以她刻意不去注意,不去察觉,关于她生活周遭,那不自然的一切。

  直到再次想起,她才让自己去看见,看见他在屋子周围设下的结界,看见他费了多少心思,守着她,护着她。

  家里处处有属于他的记号,墙上的镜子,地上磁砖的花样,甚至连窗户玻璃和大门上,都刻下了符号。

  她在外公家也见过同样的印记,只是之前它们从未泛着这种清透的流光。

  她知道,她其实一直可以看见,她只是选择不去注意。

  如果她不醒觉,她可以就这样安全的过一辈子。

  他替她构筑了这几乎完美的一切,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排除困境。

  但他呢?他自己呢?

  多久?这一切究竟过了多久?

  百年?千年?数千年?

  她一直以为他还在无间,一直以为他会让事情过去,一直以为他会渐渐将她淡忘。事情,本是因她而起,也应在她受罚后完结,她怎样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在乎她。

  我爱你……别忘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伪善,她只想着不要他为她受过,却未曾想过他可能会爱上她。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敢奢望啊。

  热泪,泛滥成灾,停都停不下来。

  窗外,风仍在呼啸,她看着远方他所在的方向。

  你愿意为他放弃这一切吗?

  澪的问话,再次响起。

  这一次,她没有再迟疑。

  黑夜几已到了尽头,天空却比之前更加墨黑。

  她无法等到早上,甚至无法再多等一分一秒。

  她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

  所以,她穿着睡衣,只简单套上外套,写了简单的字条放桌上,就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还在睡,她没有吵醒他们,只是抹去了脸上的泪,在离去前,回头再看了一眼。

  她深深爱着他们,但她更爱那个长住在灵魂深处的男人。

  所以,她推开门,离开他为她守护,却身在其外,甜蜜温暖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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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暗夜中奔跑着。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去哪,知道自己要找的是谁。

  冷冽的夜风,呼呼的吹,她下了山,穿过几乎无人的街道。城市清冷宽广的马路上,只有昏黄的街灯伫立,偶尔才有一两辆车驶过。

  小虫在灯下飞舞,不知哪来的宣传单被风吹上了半空。

  空气冷得教人打颤,她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成了氤氲的白雾。

  红绿灯无论有无人车,径自变换着灯号。大部分的店家招牌都已熄灭,只有少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在街头巷尾亮着熟悉的标志。

  她快步跑过了几条街,一心只想快点见到他,害怕他会在发现她醒觉之后,消失无踪。

  现在的她,只是个人。不懂法术,无法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法追寻他。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跑着,穿越漫漫黑夜,奔向他,希望他还在,希望他能听她说句话,或几句话,在她还记得时,在她还有机会——

  突地,一抹恐怖的阴寒教她心口一悸。

  风很冷,但那不是风造成的,她直觉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只比她整个脑袋还大的青色巨爪倏然朝她袭来。

  那东西来势太快、太猛、太急,她看着那阴邪利爪当头罩下,几乎来不及反应。

  不!她还有话要和他说,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她不想死,还不想!

  绮丽往旁扑跌跳开,那巨爪轰然嵌插进入行道,有如热刀切奶油一般,它的爪,有一半以上都埋入了地底,砖石在同时碎裂四散,一旁的行道树、电线杆和灯柱被那青色怪物撞开,飞到了马路上。

  没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它颇为不爽,发出一声低咆,举手再朝她攻来。

  太近了,来不及了,虽然明知闪不过,她仍试图跳起来翻身逃跑,但小腿却仍在那黑暗阴爪追来的范围之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长着长毛的巨爪接近,她逃不过它的攻击范围,她知道自己将被截去小腿——

  就在它要触碰到她之时,她忽觉胸前突然一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怪物猛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飞了出去。

  她惊恐的看着它撞断了分隔岛上的街灯和围栏,一直飞到马路对面,轰然撞进一家店面里,袭击它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大到那怪物直接在店面的铁卷门上,撞出了一个大洞。

  铁卷门往内凹曲着,上头的那个洞,黑幽幽的,有如汽车一般巨大。

  一时间,黑夜恢复沉寂。

  绮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冷汗直冒的喘着气,慌乱地看向四周,不见有人,却见一股黑绿色的光影如薄膜一般,成球形包围着她。

  她伸手,却触不到它,它会随着她的动作而扩大。当它扩大时,她感觉得到那股微微的波动,从胸口。她低头,才看见他给她的那块墨玉泛着微微的、温暖的绿光。

  它会保护你。

  他的确这么说过,她握住墨玉,感觉到他的气息,刹那间,几乎要再哭了出来,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对面警铃便已大麘,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她惊醒回种,一抬头就看见那怪物从洞里走了出来。

  它看起来更恐怖了。

  她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袭击她,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她只能确定它不是鬼,她知道它不是鬼,它并不缥缈透明,它的头上长着角,全身上下都是青黑色的,身体像钢铁一般,结实而有力,青筋像粗大的树根,盘在它光秃无发的脑袋上,再一路从壮硕的脖子蜿蜒而下。

  它站在对街店前,歪了歪脖子,咧了咧有着尖牙的大嘴,赤瞳朝她看来。

  砰——

  巨响再起,她吓了一跳。

  然后才看见反弹到半空的街灯,它竟在眨眼间,拔起一旁街灯,朝她射来,快得她来不及看见。

  街灯因结界的力道而反弹,直直插进了对面四楼的墙面,如射出的箭,兀自抖动着。

  她不能待在这里!

  就算它伤不了她,也会伤到附近的商家,或被吵醒而出来查看的人,或倒霉又搞不清楚状况的路人。

  领悟到这件事,她转身就跑。

  可才跑没两步,它霍地出现眼前,挡在她的行进路线上。

  她紧急煞住脚步,转身再跑,它闪电般再出现,冷汗因恐惧而冒出。她止住脚步,看着那可怕的怪物,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你是谁?”她戒惧的颤声开口。

  它没有回答,只是眯眼看着她,然后伸出爪子,试探性的触碰结界,她不敢动,怕惹火了它,它的爪子一触及结界,雷电乍现,它的黑爪在瞬间焦黑。

  “你想做什么?”她脱口再问。

  它看着自己烧焦的爪子,赤瞳再滴溜溜的回到她身上,一边舔着爪子,一边龇牙张嘴,说了一句。

  “吃了你。”

  她可以闻到它嘴里腥臭的口气,甚至看到它牙缝中残留的血迹,它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它身后,不知在何时,多了好几位看似相同,却又不同的怪物。

  它们逐渐从各个角落出现,越聚越多,在它身后蠢蠢欲动,她可以看见它们恶心的牙齿和舌头,以及那滴落嘴角牙缝的唾沫。

  当其中一个试图靠近时,它猛然回首,咆哮着。

  行道树被那声咆哮吹倒,她几乎能感觉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

  怪物们停下了脚步,绮丽可没觉得安心,只觉腿软,因为最先来的这一个,回过了头,从腰间拔出了血红色的弯刀,那刀既腥且臭,整把刀都散发着腥红色的秽气。

  她从来未曾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肉。

  弯刀往下砍来,她只看见刀光形成的虹。

  这一次,刀子几乎碰到了她,虽然,结界最后还是将刀给弹开了,但后面那些怪物却在这时一拥而上。

  刹那间,她知道她死定了。

  她闭上了眼,只希望这次死后,她还能记得,她还有话要和他说。

  这一回,她绝不会再喝那——

  轰!

  思绪未完,绮丽却突闻一声巨响。

  她惊讶睁眼,却只来得及以眼角余光瞄到那些攻击她的怪物全被打飞到了半空,下一秒,她就被拥入熟悉温暖的怀抱。

  无明。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心跳为之一停。

  她抬头想看他,却被他压住了头。

  “别看。”他说。

  她没再试图抬头,只是伸手紧紧环抱着他,周围仍是巨响连连、哀号遍地,风在耳边呼啸着,她却只感觉得到他,还有因他而激动的心跳。

  她以为她没机会再见他了,她以为她又得再次离开他。

  热泪,如泉涌一般,浸湿了他的衣。

  她甚至没太过注意那些可怕的咆哮和哀号,她不怕,不会再怕了,不怕那些怪物,不怕那些吼叫威胁。

  她不怕它们,只怕他是梦!

  她紧紧的抱着他,害怕他会因为她从梦中惊醒,瞬间又消失不见。

  拜托不要是梦、拜托不要是梦——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不断不断的祈求着,甚至不知战斗是在何时停止的。

  “绮丽。”

  直到他再次开了口,直到她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触碰,她才终于回过神。

  风停了。

  万籁俱寂。

  她抬首,看见他。

  剑眉、挺鼻、薄唇、白脸,他俊帅一如当年,只有那双眼不同。

  他的眼,不再如镜,不再冰冷。

  他的眼中,有她。

  “你还好吗?”察觉到她遭攻击,他立刻赶来了,见她被怪魔围攻,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拾手,抚着他的脸,记忆与现实交错,那么多年来,剩下的,只有他。

  “绮丽?”他担心的开口唤着她的名。

  热泪,滑落脸颊。

  “我……”

  她张嘴,声音却被梗在喉头,她的唇在颤,手也在颤。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呀……

  她真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度过这些年的。

  “别哭。”他拾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低声安慰,“别哭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不会再让它们伤害你……”

  他的温柔,让她几乎要笑了出来,但泪却不听使唤。

  她试着再张嘴,她有好多的话要和他说,可真见到了,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所有的话语,只归结成了一句。

  “我爱你……”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再次变得僵硬,几乎反射性的脱口就是一句。

  “不,你不爱我。”

  热泪,瞬间再次夺眶,可他的退缩,只让她更加不舍。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重复,并温柔的抚着他欲张嘴的唇,含泪哑声道:“请你让我说完,至少在我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现在,让我把话说完。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次不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看着怀里明明流着泪,却仍有办法微笑的女子,他闭上了嘴。

  “我想起来了,全部。”她柔声陈述。

  她的话,有若天雷!

  无明浑身一震,刹那间,脸上血色尽失,只觉手脚冰冷。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你……”

  爱我?

  一股热气上涌,教他为之晕眩。

  “可我以为那只是喜欢,当我发现时,我已无法说出口。”她温柔的看着震慑不已的他,轻声道:“事情皆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替我入罪,我不能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因为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不会死心。我以为那样对你是最好的,我以为你只是寂寞,我以为只要时间一久,你终究会忘了我……我从来不敢……”

  她语音一顿,泪潸然,声哽咽。

  “我从来不敢妄想你会爱上我。”

  短短几句话,震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霎时间,他想拥她入怀,她滚烫的泪,却提醒了他残酷的现实。

  一咬牙,无明将她的手拉了开来。

  “你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他僵硬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张大了眼,有那么一瞬问,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想瞒混过去,但他的确说了。

  她看着眼前顽固的男人,哭笑不得的退了一步,翻开遮住自己额际的发,问:“梦?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看到她的印记隐隐在她白皙的肌肤下泛着淡淡的金芒,他整个人再一震,面色灰白如纸,几乎无法动弹的看着她。

  “从现在……直到永远……”她含泪,粉唇轻颤的问:“这也是梦吗?”

  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温柔的、轻轻的,念着他曾立下的誓言。

  “我秦无明,以无间狱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云梦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离……”

  他心痛的闭上了眼,完全无法呼吸。

  “你曾说,以为我是梦,但我不是。所以,别告诉我,那只是我的一场梦,因为那不是,你和我一样清楚。”

  她看着他压抑悲伤的表情,泪眼朦胧的道:“那是我的罪,不该是你的,如果真有谁该受罚,那也该是我。当时,我以为那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我不想再让我所爱的人,因我而受苦,因我而受罪,所以我选择喝下了那碗汤,选择将你还忘……”

  他在颤抖,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伤痛。

  “但我错了。”绮丽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不知受尽多少折磨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抚着他冰冷的脸鹿。

  他睁开了眼,看着她,眼里的苦楚,几乎要溢满而出。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对不起……”她心疼的捧着他的脸,抹去那滴泪,不舍的哑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喝下那碗汤,不该违背誓言,留你一个……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离开你……”

  天哪,她认为是她的错。

  “不……”

  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无明抚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终于开口,认了。

  “你没错,是我不该强留你,不该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但你没有强求!”她心急的打断他,却又被他打断。

  “嘘。”他轻压着她的唇,“若不是我太过渴望,若不是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你终会离开。”

  “我不会。”她泪流满面的说。

  “你会。”他哑声道:“因为当你不放弃时,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告诉你该如何解开澪的诅咒,告诉你我会帮你查证翻案,让龚齐有机会重新轮回。可我贪恋你的温柔,所以私放了龚齐,因为如此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才能让你立下誓言。我以为我能保护你,我以为我能来得及查出泽为何会出事,解决这一切问题……我很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不……”她摇着头,泣不成声。

  他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温柔的吻去她的泪,低喃着:“你原就是天上的花仙,夫人那里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

  他吻着她颤抖的唇。

  “所以,忘了我……”

  他吻着她合上的眼。

  “把我当成一场梦……”

  然后,他将眉心印上她的,看着她朦胧的眼,“明天醒来,你什么都不会再记得……”

  “不!”

  察觉他想做什么,她及时清醒过来,伸手将他推开。

  “我不要忘了!”她抚着自己的眉心,伤心的看着他,苍白的哭喊着:“我不要把你当成一场梦!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我不要忘了!”

  “你听我说!”

  他试着想靠近她,她却退得更远。

  “不要,我不要!”她摇着头,泪如雨下的看着他,“我不要忘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从现在直到永远!那不只是你的誓言,也是我的!我的啊!你是我的丈夫,生生世世都是!我是你的妻,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是记得的,我从来没嫁过别人啊!我没有忘了——”

  点点的泪光,飞洒在黑夜中。

  “你不要叫我忘了……我不想回什么天界,不想当什么花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紧握着拳,哽咽的哭着说:“这一世,我就算没完全想起,不也一样爱上了你?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我非得忘了你?”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哭泣。”他伸手,轻触她脸上的泪,低哑的道:“你的泪,已经太多太多了——”

  “既然不想我哭泣,那就陪我啊……”她握着他在她脸上的手,恳求着,“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陪着我……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哀伤的看着她。

  “秦无明,我爱你啊……”

  但他依然沉默。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微微的白光。

  风,扬起了他的发。

  她知道,他认定了,认定只有她回到天界,才是她该走的正确道路。

  看着那杵立在眼前的男人,她只觉得心痛。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

  恐惧像只巨掌,攫住了他的心。

  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泪水却依然泉涌,她抬手再抹去,深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直至忍住了泪,才道:“你可以离开我,但不能消去我的记忆,这是我的人生,我有选择的权利。”

  她将他给的墨玉扯下,放回他手里。“这还你。”

  “不,你需要它——”

  他不肯收回,她却硬将墨玉塞进他手里,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她说。

  粉色的唇瓣,抖颤着,吐出沙哑的字句:“如果……你不能和我在一起,那我不需要……不需要它挂在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失去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消散在风里。

  她的理由,教他为之哑口,无法辩驳。

  她试着扬起嘴角,试了一次、二次,直到第三次,才露出破碎的微笑。

  “你……”她伸手,抚着他的脸,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在他薄唇上,印下温柔的一吻。

  “要保重。”她说。

  然后,转身离他而去。

  玉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温暖着他,但几乎在她离手的那一瞬间,它就开始冷了。

  他也是。

  握着她还他的墨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刹那间,他只觉得痛。

  这是对的,正确的,让她走。

  之后,他多得是方法抹去她的记忆。

  可是,好痛……

  好痛。

  不自觉的,他踏出了一步,却因警觉而停住。

  前方的她,已走出了他因除魔所立下的结界,离他更远了。

  他深吸口气、再吸口气,却无法遏止胸中欲裂的冷痛,一股细微的进裂声响起,不用低头,他就知道手中的墨玉裂了。

  他可以感觉到那细微,却逐渐变大的裂缝。

  好痛。

  他无法呼吸,整个人痛得跪倒在地,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玉魂,却舍不得低头,只能看着前方开始模糊的她。

  好痛。

  又一声进裂,玉裂得更大,那巨痛教他往前一倾,几要倒地,他伸出左手撑在地上,却仍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拉回。

  岂料,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忽地飞射而出,朝她袭去。

  “不——”

  他咆哮出声,脱手将玉魂丢出,却已是不及。

  那红面魔怪虽被玉魂削去一半,可它手中的长枪,已脱手而出,绮丽听闻他的叫喊回首,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尖利的长枪已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绮丽被那枪的力道,带得往后退了一步。

  腰腹的疼痛,教她低下头来。

  她看着插在腰腹上的那把缨红长枪,似有些不敢相信,她喘了口气,抬起了头,看着飞奔而来的他,泪水如珠玉般滚落。

  时间,变得如此缓慢而残忍。

  两人之间的距离,咫尺却天涯。

  他看着那把枪穿过她的身体,看着血花在夜空中飞洒,看着她试着支撑自己,却还是跪倒在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永远赶不到她身边。

  那一枪,比直接插在他身上,还要疼、还要痛!

  虽已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他却只能来得及接住她,不让她倒下。

  她捂着受伤的腹部,在他怀里颤抖着,痛得冷汗直流。

  “可恶……我还以为我能来得及回去……”

  她在抖,他也在抖。

  她抖,是因为疼痛:他抖,却是因为她痛。

  “你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他抖着和她保证。

  鲜血,迅速在她的睡衣和外套上扩散开来,而且,有一大部分是黑的。

  那把长枪有毒。

  他抱着她,伸手替她止痛,然后拔出那把污秽的长枪,把手放到她不断涌出黑色血水的伤口上,替她疗伤。

  她喘着气,不停的抖颤着,看着他。

  “你……你别忙了……”她抬手,抚着他的脸,嘴角溢出了血,“反正……如果没有你……我活着……也不会再有意义……”

  “你不会有事的!”他倾全力将她身体里的毒素吸出,治愈她的伤口,但她的血却还是黑的。

  她的手上有血,沾得他脸上也是血。

  “啊……对不起……把你弄脏了……”她喃喃道歉。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心急如焚的对着她,也对自己保证,开口重申着:“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查过生死簿了,你这辈子会活到八十七岁,生死皆有命,要生要死都不是我们可以决定。”

  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觉得她魂要散了。

  凡事皆有例外,他比谁都还要清楚。

  她若死了,下一次,他不知该再到哪里寻她。

  他以为还有时间的,以为还有机会安排一切。她不该在这时候死去!

  “对不起……其实……我……好想活着……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一同开店……一起种花……”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却仍要开口,“好想……好想……”

  “别再说了——”他恐慌的喊着。

  “我……不会……再喝那碗汤了……”

  黑瞳,缓缓合上,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苍白的小手,依依不舍的,从他的脸庞,轻轻,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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