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散着一头湿漉漉长发的明阳柳正让丫鬟用布擦拭着头发,主仆俩看来十分自在,似乎完全没把客人当客人看。
「明小姐。」他礼貌的出声,提醒主人他这个客人的存在。
「坐啊。」她落落大方的招呼道,头连抬起来都没有。
他沉住气,在一旁落坐。「不知小姐一定要见在下,所为何事?」
「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你的来意与我的心意应该是一样的。」明阳柳挥手斥退丫鬟,将仍旧湿湿的长发甩巨身后,这才回过头来跟他面对面。
两个人都怔住了。
眼前这张睽违五年的娇颜,如今看起来越发娇艳,时间如同浇灌花木的甘泉滋润着她,让她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冷不防他脑海里浮上这句话,眼前的这朵盛放的花朵,正等人摘撷……
他是那天那个满脸胡碴、满身风尘的男人。
原来除去那一身风沙后,他的真面目是这样的……不傀是传闻中有「儒将」之称的美男子,若不是今天一见,她还以为传闻不可尽信,明明那天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江湖客,跟儒雅这些词是半点儿也沾不上边。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裳,任凭你是天香国色还是俊美无俦,只要染上风霜,如同美玉蒙尘,黯然失色。
「小姐知道我的来意?」殷武杰收敛心神的问道。
「将军难道不是要来还我绣球?」她不答反问,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小姐何以如此认定?」她这样笃定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他非常感兴趣。
「哈。」她从身后撩过长发,拿起一边的布巾漫不经心的擦拭,「如果只是单纯为了不想被我猜中心思而枉顾自己的真实心意,是件相当愚蠢的事呢,将军。」
这最后清脆软绵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几分,听起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爱语,听到殷武杰的耳里,心中没来由的一荡。
「小姐又怎么肯定什么才是我的真实心意?」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反问。
「好吧,就算我什么都没说好了,敢问将军找家父有什么事?」
「明大人并不在。」言下之意,这不需要跟她讲。「倒是小姐执意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明阳柳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浅笑如故,「很简单,就如我刚才所说,我希望你能归还绣球。」短短交锋,她已经明白这个男人不喜欢让人掌控局面。无所谓,她小女子能屈能伸,为了终身幸福,姿态绝对摆到低。
「小姐这是奉旨飘彩,是我说还便能作数的吗?」他佯装困惑的问。
她继续忍。行,他喜欢装傻,她就奉陪到底。「如此说来,将军今日上门是要与家父商讨文定之期?」
他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心知眼前的女子不是省油的灯,决定不再跟她绕圈子。「小姐误会了,我确实是来跟明大人商量退还绣球之事。」
「简单。」见他上道,她回以一笑。
他不以为然的问:「小姐怎么会认为此事简单?」
「你不情愿,我不甘愿,皇上更不喜欢,这事自然变得十分简单。」
「皇上下旨让你绣楼飘彩,如今你遵旨抛下绣球,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不解的问。
她诧异地看向他,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难道他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
「还请小姐见告。」
她摸摸下巴,有些迟疑。
「小姐但讲无妨。」
「将军可有心上人?」
殷武杰很诚实的摇头。
「那我得先说恭喜将军了。」没有心上人,那么娶公主说不定会是件美满姻缘。
「这恭喜来得莫名其妙。」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阳柳漾起甜腻的笑,不打算将话挑明了说。「这个将军不必理会,总之对于将军会是好事。现在咱们来讨论如何帮我拟请罪摺子吧。」
「请罪摺子?」他又露出讶异的神情。
说到这个她就一肚子气,她爹那天说要进宫递摺子,结果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让她抓狂却又无处可找人,总不能冲进皇宫逮人吧?
殷武杰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明明外表看起来像一朵温柔解语花,可惜一说起话来却像带着刺儿的野玫瑰,让人只能远远欣赏,生怕伸手便被扎个指破血流。
「原本我爹已经写了一份,但自三天前他说要去递摺子便没再回府,今天凑巧碰到将军纡尊降贵的过府来,刚好拜托您帮我这个忙,毕竟这件事于你我而言是皆大欢喜之局。」明阳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诚恳,但心里却暗暗打鼓。她面对的可是位征战沙场、足智多谋的将军啊,一定要小心谨慎。
她越这样讲,殷武杰越觉得有问题。尽管她看起来很诚恳、很镇定,可是他就是觉得她太过急切。
如果说接绣球当日他一身风霜、形容狼狈,让她心生排斥,那今日他洗尽风尘,无论怎么看都是乘龙快婿的人选,一般女子莫不大喜过望,绝不会再有拒婚之想,可她仍排斥到底,这里面必有内情。
他起了好奇之心,承认自己对她有了兴趣,加上五年前她留给他一个极深刻的印象,这桩婚事,他不可能轻易放过。
明阳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的表情,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这让她突然有了一丝不安。
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她蓦然发现一件事——面前这张俊逸儒雅中透着阳刚味道的男子竟似曾相识!
这实在没道理,像他这般人品出众、气质不凡的人,她若见过必定记得,怎么可能有这种似曾相识的迷糊感?脑中快速搜索过往记忆,希望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皆大欢喜之局啊……」唇线微微扬起,殷武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当然。」她急忙点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纹,她的急切是货真价真的,并不是他多疑,而这个中原因真是值得玩味。「那好吧。」他如她所愿的点头。
「如春,去拿文房四宝来。」她迅速抛开心中的困惑,扭头吩咐丫鬟后朝他嫣然一笑,「那就麻烦将军了。」
「既是皆大欢喜之局,何来麻烦一说。」他也回以一笑。
「对、对,是我失言了。」她心道好险,差点儿被他察觉出不对,「将军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滋味绝佳。」
「好。」你终于想起让我喝茶了。他心中暗笑不已,从他进门开始,她便一直想方设法让他配合她,完全忘记身为主人应有的待客之道。
不消多久,如春便捧着文房四宝回到厅上。
看着她热络的帮着丫鬟铺纸磨墨,他便知道今天若是不写了这请罪摺子,只怕出不了明府大门。一股笑意忍不住自他的胸腔中涌出,他突然觉得她很可爱。
想到这里,他不禁眉头微皱。他竟然觉得一个闺誉狼藉,言行举止咄咄逼人的女人可爱,这是错觉吧?
明阳柳留意到他的表情。「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
「我还以为将军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呢,没有就好。」
殷武杰收敛心神,笔走龙蛇,很快的摺子便已写好。
「小姐看看,是否还有不妥之处。」他将摺子递给她。
明阳柳接过摺子,看了一逼,笑道:「将军措诃很合适。」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是道既让主上满意,自己又能得偿所愿的好奏摺,由此可见他这「儒将」之称是名副其实。
「既然小姐觉得没有问题,那我就把摺子递上去。」
「麻烦将军了。」
「客气。」
「将军要几时递上去?」不是她着急,而是生恐父亲暗地里搞鬼,所谓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此事办妥她才能安心。
他笑了,「我明日入宫面圣之时。」
「如此甚好。」
「那在下便告辞了。」
「将军慢走。」
走到大厅门口,殷武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不期然撞到一起,俱是一怔。
立于壁画之前的她宛如画中仙子亭亭玉立,似乎一阵风拂来便要乘风而去。
他唇线轻扬,一抹明朗的笑浮现在脸上,然后扭头大步而去。
他这笑是什么意思?明阳柳一头雾水地目送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