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疏深深颦眉,一脸懊恼。方才仿佛有深锁的记忆即将从蒙尘的盒中蹦出来,她一有意识,便努力想要捕捉,不料反而把那记忆推进了无底深处,消失不见!究竟……她遗忘了什么?
为什么方才一刹那间,她会觉得即将要想起来?
唐本草在她身旁,也是蹙眉困惑,若有所思,许久他才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缓缓开了口:「小花,你以后没事不要乱笑……不过在我面前是无所谓,在外面别露出牙齿来。」
「面都糊了。」花疏叹了口气,听见他的话,转头瞥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是老板,我说了算。」唐本草准备抱起胸膛以显威严,却望着两只沾着白面粉的手,转而昂起下巴,展现他的老板姿态。
花疏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对他摆出来的气势丝毫不捧场。只是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他:「老板,你忽然想学这道面食,是为什么?」
「哼,无心那小子,他说我粗手粗脚,学不来这道面。我跟他打赌,我要能亲手做给他吃,他就一个月不支薪!」唐本草左看右看,找到了一块乾净的布打湿了,「转过来。」
原来是跟铁掌柜打赌了。……铁无心是嫌她太闲,存心给她找事做吗?她捞掉软烂的面条,重新放了面条下去,才狐疑地转过脸来。
忽然一阵冰凉罩上来。
唐本草拿湿布仔细地抹净她的脸。
她望着他,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看见他直接把那块湿布翻了面,抹了他自己的脸,她白皙的脸儿无端端地红了。
面条,又在锅里软烂了。
*
夏日炎炎,睿阳城许多话题延烧着——
原来睿阳郡王妃无法生育,差点就要和郡王爷分手,最近领养了一个孩子,郡王妃忙着养孩子,又把郡王爷给冷落了,终于把成熟稳重的郡王爷给惹火。
在春末开张的「故人饭馆」,本来没人看好,赌坊里还背着唐老板偷偷开了盘让人下注,赌的不是「君子饭馆」和「故人饭馆」的胜负,而是「故人饭馆」能够维持多久?
据说赌一个月的人最多,两个月还有十多个,三个月已经寥寥无几,超过三个月的,只有一人,人人笑他是笨大头。
三个月之后,这人领走了丰厚赌金,成了众人欣羡的对象,纷纷问起这位幸运儿是谁?赌坊却卖了个关子,说是尊重赌客隐私,不便透露,结果更引得众人好奇,街头巷尾打探。
现在一到了用餐时间,「故人饭馆」门口常常出现排队人龙,「君子饭馆」也不甘示弱,提出以优待老主顾的方案迎战,又是送菜,又是折扣,这策略明显有效,很快拉回了不少老客人,两家饭馆又形成拉锯战。
最近,最火热的话题,是「故人饭馆」的神秘大厨师,听说是一名年轻厨娘?
而且这位年轻的厨娘,似乎还和「君子饭馆」的白老板走得很近?
消息是这么传出来的:某日清晨街边卖豆腐的西施特别起了个大早,本想和白老板来个「不期而遇」,却看见白老板和唐老板家里去年冬天收留的丫鬓小花走在一块儿,两人靠得很近,状似亲密,白老板甚至一度还把手搭上了小花的肩膀。
这一下可不得了,豆腐西施跑去白家向白老板的小妾告状,这小妾不是省油的灯,先是按兵不动,私下差了贴身丫鬟去跟踪,发现两人不只在无人的清晨街上相会,两家饭馆关门之后,月下的深夜街上,白礼让还等着她,将她护送回唐府去。
白老板小妾的贴身丫鬟刚好和唐老板家的丫鬟小薏认识的,小薏又对白老板有情,几经挑拨之下,小薏就把小花正是「故人饭馆」的神秘大厨的秘密说了出来。
白老板小妾有意让唐老板介入此事,阻止小花和白礼让来往,故意把秘密宣扬开来。
于是,白礼让得知小花是「故人饭馆」大厨,有意拉拢,早晚都缠着小花的消息沸沸腾腾地传了出来,传了几天,终于也传到唐本草耳里。他从「故人当铺」冲了过来。
「小花呢?」
深夜,饭馆已经关了门,铁无心正在里面结帐,抬头一见老板怒气冲冲,低头继续拨着算盘。
「小花呢?」唐本草冲进厨房,里面灯火已熄,他又怒腾腾冲了出来,一掌拍在帐本上,「你耳聋啊!我问你小花呢?」
「老板,小花年纪也不小了,白老板正室未娶,难得他对小花动心,你就以嫁女儿的心态、,祝福两人吧。」
砰!又一掌拍在帐本上。
「你说什么混帐话!小花是我饭馆里的镇店之宝,你叫我把她嫁出去,还嫁到对面饭馆去!你这混帐是不是对面饭馆派来卧底的!」
铁无心抬起头,一脸平静,丝毫没被唐本草的大嗓门给吓到,他只淡淡地说:
「小花已经过了待嫁之龄,都二十有三了。她总是要嫁人,你不让她嫁出去,难道你娶她?」
「我娶她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铁无心顿时笑容满面,热心说道:「老板,小花和白老板已经走了一阵子,应该快到家了,你快追上去吧。」
「铁无心,你知道白礼让对小花有企图居然知情不报,这笔帐我回头再跟你算!」
铁掌柜望着唐本草腾火似的背影,大跨步离去,低下头来拨着算盘,喃喃道:「我一直在撮合你跟小花在一起啊。早知道你这么乾脆要娶小花,我早跟你说了。」
*
今晚是满月,万里无云,银光水泄,星光点点,犹如白昼。
前方月下有两人相伴而行,那形影看起来男子恭谦儒雅,女于温良贤淑,好似一对结发多年的夫妻。
看来两人颇有话聊,滔滔不绝谈得天花乱坠、浑然忘我,到底在谈些什么……
「蟹的处理方法很多,可生烹、盐藏、糟收、酒浸、酱汁浸、糖腌等,我想这些你都知道。宫里那一道『镂金龙凤蟹』,便是以酒浸处理,将蟹浸于酒中,饱饮酒汁,蟹醉而昏迷,食用之人反而神清气爽。这道菜除了滋味鲜美,还讲究观赏价值,我听祖父提过,是以金镂刻成龙凤图案装饰在蟹壳之上。」
白礼让喜爱美食,对各地美食佳肴也多有研究,碰上了她这厨师,两人便有聊不完的美食经,尤其她的祖父曾是宫里第一御厨,对于宫内名菜,她能如数家珍,细说烹调方法和滋味,这是白礼让在自家厨子里听不到的,所以他总抓着机会来问她。
「原来是醉蟹,以金镂装饰而得名。」如此他便了解了,笑而点头,继续问道:「花姑娘,另外还有一道『金斋玉脍』,请教何为主料?」
「这也是宫中名菜,以鲈鱼为主料,其鱼质肉色白如玉,配以金黄色的蔬菜、果品而得其名。」他兴致勃勃,她也不藏私,尽数相告,把他当志同道合谈得来的朋友。
哼……教他做菜时,也不见她这么多话!
「那么鱼戏——」
「白老板对菜色有疑问,询问之人却不是贵府的刘大厨子,居然是寒舍女仆!白老板如此看得起我家小花,真是愧不敢当啊!」唐本草讥刺嘲讽声音从两人后头响起,而且特别靠近小花的耳朵。
一股热气就直接吹吐在她耳门,他的磨牙声犹如魔音传脑灌入她耳里,她的耳朵马上轰隆作响,莫名地全身寒毛直竖。她皱着眉把头偏开去。
「唐老板。」白礼让转身看见是唐本草,马上有礼地拱手。
「不敢。」唐本草两手一抱,随即放下,硬是挤入两人中间,把小花撞到一旁去,对着白礼让皮笑肉不笑地冷道:「百忙之中有劳白老板特地拨空送我家小花回来,感激不尽,多谢了!」
「哪里,花姑娘博学多闻,在下受益无穷。」
他瞪着白礼让一张脸依然温谦善良地微笑着。这只披着人皮的狐狸,有他在,他休想诱拐他家的笨小花!
「白老板,夜深了,在下就不请你到寒舍饮茶了。慢走!」他挡在小花面前,大袖一挥,瞪着白礼让,等他滚。
花疏探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家门口。
「白老板,多谢你送我回来……」她往右移,唐本草就往右挡,她往左移,唐本草一脚就往左跨,存心和她作对似的。面前这堵墙如影随形,最后她只能瞪着他的背。
「花姑娘,那么改日再聊,你早点休息。唐老板,告辞了。」
「不远送。」快滚!他抱起胸膛,瞪着一抹白色身影走远了,最后消失在街角,依然余怒难消,一肚子火气。「小花,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你解释清楚——」
怒冲冲回过身来,身后早已没了那朵小花儿影子,连个鬼影都不见。
原来花疏一见白礼让离开,也转身走进大门里去了。
晴空朗月下,独留一根草在门口外,大街上腾着火气……
「小花!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想想你支的是谁的薪饷!你要搞清楚我才是你的老板,不是那个姓白的!」
「小花!你要是让我看见你再跟他靠近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花腿!」